“你怎么知道他是紧张,不是普通的失误?”朱绯忍不住问,尽管她看得出尹棠余怒未消,女孩子都比不过的秀气细眉快拧到一起了。
“他跳跃前有个习惯,会肩膀下压,让身体尽量松弛自然进入起跳,这样快速收紧配合延迟转体,跳跃的视觉效果冲击感特别强烈,视觉上看起来跳跃又高又远……可你看这个跳,他根本没有压下肩膀,就是说他太紧张没有办法让身体自然进行原本可以肌肉记忆的动作,真是……没出息!”
朱绯有点哭笑不得,她和尹棠十一二岁就认识,同在国家二队训练至今,还没见他发过这样大的火。但其实选手的失误尹棠自己也该是知道的,不管有千种万种不同的原因,归根结底,失误就只是失误而已。
“算了算了,都有失误嘛……你这么生气也不能替他去蹦出个四周。”
朱绯安慰得有道理,尹棠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硬生生把剩下难听的话憋回去,倒像是叹气般哼一声。
“他这个压步不太对吧……”这次是朱绯开口,她懂一些单人滑的技巧,但跳跃所知不多,只是她记忆里超群,别人滑过一次的节目甚至可以大致复盘出步法。
朱绯清清楚楚记得之前一起在俱乐部冰上训练时见何焕的合乐全套节目,这里该是一串对冰舞选手都颇有难度的步伐,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何焕却在压步。
“他要补回跳跃难度来!”尹棠当然清楚这是在干嘛,他又精神了,“他萨霍夫四周跳成三周,分数低了好多,这是要把原来的连跳换成四周接三周,补上单跳损失的分数。”
尹棠语速飞快却没何焕滑得快,他高效率的压步多塞一个也看不出端倪,宋心愉看得心脏突突往嗓子眼钻,这是什么小畜生,怎么胆子这么大?损失难度分他们又不是没有分析过,不是不能接受,非要冒险跟自己争个高下吗?
太可恨了!
要是教练能上冰,她今天就要全世界通过直播见识一下她是怎么教训青春期叛逆少年的狂妄和无法无天,但规则救了还毫不知情的何焕一命。
他暗中和自己较劲,一定一定不能再出同样的错误,这次他多压一步,进入速度更快,几乎是以危险的速度后扯一步右冰鞋刀齿,飞快点冰,跳至空中。
第一个后外点冰四周跳落冰前早就展开,他再起跳的力气根本不需要蛮劲,轻轻一点,整个人就又轻松再接上后外点冰两周跳。
这次他没有失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何焕人没事.jpg
月末了厚着脸皮跟大家要点用剩下的营养液~不用的营养液不要扔,隔壁小乌都馋哭了~
第33章 .33
比赛的大起大落足够刺激, 但血压拉满对观众也太过残忍。
很少有选手敢在短节目里做出四三连跳这种高风险的选择,尤其是在第一个四周失败意识到自己状态可能并不好的时候。
在花样滑冰赛场上,高风险往往意味着高回报, 勇敢的人背负更多压力, 同时也值得更多奖赏。
何焕的骇人一跳成功, 场馆顿时被尖叫充斥,音乐短暂失联, 安静的比赛环境恢复后,何焕才发现他和伴奏错开已经太多。为了四接三不得不加的压步、连跳多出的时间以及滑出所需平衡身体的调整,这些看起来都是几下眨眼的功夫,但短节目三分钟左右的时长, 即使是几秒也足以改变节奏。
他这次居然比音乐慢了。
何焕从来没有追过音乐, 历来是音乐追他的滑行, 舒缓阴柔的旋律不知怎么就多出仓促和急躁的音色,他不敢减少规定动作,只能尽量加快滑行的效率,好在这个他在行。
宋心愉眼看何焕越滑越快, 手心的汗也越出越多。不,不是这样的,在跳跃全结束后的接续步调整速度是可以接受的, 但他还有个阿克谢尔三周跳没完成, 这时加速隐患太大。宋心愉也知道, 何焕没吃过滑慢的亏, 他不懂也没经验, 以为和之前一样单纯加速就可以弥补前半段节目损失的时间,但这是不可能的。
稳住,稳住啊……
她的心脏比刚才何焕的四周在空中尚未明了时还要紧缩痛苦。
何焕脚下快, 手上仍然稳重优雅,从一个指尖到另一只手的指尖满溢暴君的温柔,他并不刻意故作深沉,反而清澈真挚地流露少年人陷入无望爱恋时才有的献祭感。
仿佛面对即将毁灭的一切也不甚在意,王权与帝国、英明与崇爱……在一份狂热的爱面前不值一提。将自己全身心亲手献祭、再亲手奉上,可以失去一切但又不惜一切。音乐疯狂的沉沦里,有最恐怖的杀戮和最热忱的温柔。
“滑得好快……”冰舞出身的朱绯也忍不住赞叹何焕精湛超越项目本身的滑行,但尹棠却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很久了。
“但太快了,最后只剩个阿克谢尔三周,这个跳跃……不能这么快。”何焕开始压步时,尹棠才说话。
他话音刚落,何焕的身体已经调整好方向和起跳的角度,原本在冰场对角线远离裁判的一侧,但助滑结束,只是抬腿擦刃腾空的小小一个动作,也因为他速度太快竟然眨眼时间便突破半场。
当意识到危险时,何焕同时意识到太迟了,他已经起跳,空中旋转结束后前方留给他落冰的距离已经不够,整个对角线剩下的仅仅是防护垫前一到两步的空间。
如果马上收敛肢体落冰,他猜测自己足够维持平衡避开挡板,但跳出来的顶多是个阿克谢尔两周,分数对于男单选手来说不值一提,这样的话,自己刚才冒如此大的风险用四接三替换三接三的意义又在哪里?
他不甘心。
于是便没有减速,依旧是三周半转满,四肢在刀齿接触冰面后展开,他站住了,正对挡板,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调整的距离,眼前广告字迹忽然被无限放大,又迅速消失成一片混沌黑暗。
惯性用强大的作用力,将何焕整个人狠狠砸向防护垫,上面用作赞助商广告的喷绘画面扭曲褶皱、深深凹陷,被他撞得剧烈摇晃颤抖,他的骨头也一样,狠狠挤挨剧烈磕碰,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觉到的咔哒咔哒诡异又恐怖的响动。
阿克谢尔跳正面起跳正面落冰,何焕撞挡板时也是正面迎上,整个人扑进柔软的墙垫,但再柔软也因为速度和力度产生剧痛,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真的为鲁莽付出了代价,但很快,他的听觉率先恢复,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还有音乐,音乐还没有停。
何焕探手摸出,掌心一片冰凉,是坚硬的冰面,他找到冰面也就找到了方向,双手用力支撑,睁开眼睛,明亮的雪白刺痛重见光明的双眼,一切都发生在过于短暂的时间内,何焕重新站立,他试探性迈出一步,肌肉与骨骼的痛苦没有妨碍他的动作,下一步发力,膝盖很不舒服,但明显不是因为受伤而是撞击,他的头仍然在晕眩当中,但方向感已然恢复,朝着原本跳跃结束的方向,何焕前滑几步后,重新掌握速度的渐进,同时,他的余光看见熟悉的身影闪过去,那人手上还拿着他的运动外套。
是教练,刚才喊他的人是宋教练。
场边观赛的教练一般都在裁判席右手方向短边一侧,靠近等分席和冰场出口,宋心愉也不例外,她一定是绕了半块冰场跑到自己撞挡板的位置。
没有愧疚的时间,音乐继续,他就必须要继续,因为碰撞时间所剩无几,没有跳跃,还有一组联合旋转和定级步法。
他没有受伤,身上唯一痛觉最明显的地方在莫名其妙的下颚和耳际附近,大概是撞击时挫伤,不影响滑冰。定级步法容易,他滑得快,重新提速不费吹灰之力,脑子里统统空白,一切交付肢体记忆。
即便如此,到联合旋转前,音乐仍旧领先他一步,何焕这辈子都没转这样快过,他开始还数圈,后面干脆放弃,凭感觉跳进换足调转方向,最后的最后,音乐只抢先一秒结束,他在生死时速里完成最后一次弯道超车,与伴奏几乎同时撞线,完成比赛。
他没有CLEAN节目,但观众仍然全体起立,毫不吝啬给予他隆隆的掌声和欢呼声。
何焕有点头晕,不是因为撞那一下,而是他后面实在转得太快。
脚边到处都是人们扔出的布偶和鲜花,像是他已经获胜一般凯旋。
但比赛才刚刚进行完短节目甚至分数还没出来,何焕知道自己发挥得不好,一个跳跃失误,另一个阿克谢尔三周他确认自己足周,但不敢保证完成分会因为撞挡板扣去多少。
回到陆上,接过铁青着脸的宋心愉递来的刀套,何焕自知理亏,一言不发,宋心愉也不说话,双唇抿得像一条紧绷的直线,盯着何焕保持缄默。
坐上等分席,面前屏幕回放他撞挡板的失误,何焕从第三视角回顾自己的“壮举”,后背疲累的汗珠骤然冷却。
真的太危险了,他离得太近,要是整个人甩出场外没有安全防护措施的缓冲,怕是只能被救护车抬走,生死难卜。
知道犯了大错,何焕低声对坐在自己旁边仍旧不肯开口地教练说道:“教练,对不起。”
宋心愉不说话,直到分数出来前,她都没看他一眼。
87.37分。
全部世界锦标赛男子单人滑短节目的比赛结束,屏幕上,紧接他的分数,所有选手的分数依次从高到低罗列排名,安德里安占据首席,成明赫如愿以偿超过埃文斯位居第二,埃文斯爆冷只拿到第三位,何焕的名字紧跟在他后面,第四……
宋心愉终于肯看他了,他们对视后,何焕更觉心口憋闷,这次是他主动低头。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等分席,头顶上方观众还是很热情,他们毕竟刚刚看过一场激烈比赛,心潮仍旧澎湃,见何焕经过仍然高呼他的名字,但这对他来说却是一种煎熬。
短节目结束后所有选手立即要参加自由滑抽签,抽签依据成绩决定出场顺序,在顺序范围内,再依照抽签结果,安排同组出场的先后。
何焕一路跟着宋心愉走,不敢再说话,成明赫早在通道内等,他显然很焦急确认师弟受伤了没,但只看教练一眼,他也不敢开口,只默默跟在身后,挨着何焕亦步亦趋。
宋心愉脾气不好谁都知道,但嘴硬心软是真,说两句气话,拿纸卷敲下头不疼不痒算是惩戒,最严重是被罚加练,惩罚性的练习往往具有针对性而并非毫无意义的体罚,更像是专项训练。她的脾气从来不是暴力专横,有时张牙舞爪吓唬小孩子,特别是何焕这种根本不会害怕的学生,可以说连威慑力都存疑。
但这次不一样。
宋心愉从没给何焕和成明赫这样的感觉,她是真的生气了。
“教练,对不起……”
何焕又说一次,他觉得必须要承担这份我行我素任意妄为的惩罚,虽然后怕是真的后怕,但问他是否后悔,他一定会摇头。
然而错了就是错了,这样冒险不顾资深安危,完全违背宋心愉一贯的叮嘱,她不止一次说过,一切都不能与个人安全健康相比较,一个运动员首先要做的是保护自己避免受伤,其余都是次要。
宋心愉猛地停下。
何焕和成明赫也站住了,三人之间气氛压抑,有选手经过也略有感知,本能加快脚步走开。
“所以说你的意思是你明知故犯?”宋心愉猛地回头,怒视何焕一字一顿说道。
通道里人不多,再走几步是一会儿用于抽签的新闻中心,记者和大多选手已在里面,剩下还徘徊在通道内的,有几个刚比完的选手因为太饿,急匆匆吃两口零食,还有人在与认识的朋友聊天,各国语言的声音交织汇聚,却窸窸窣窣都是低声细语。因此,宋心愉这一声质问格外尖锐,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大家听不懂中文,但都读得懂空气分辨得出语气,再加上刚刚何焕撞墙那一幕人人心有余悸,不用细想也明白这是教练在训诫学生。
“我当时不想损失跳跃难度基础分值……对不起。”何焕认错从来都很诚恳,虽然从前偶尔也有口是心非的时候,但这次他是真的明白自己做了多危险离谱的行为,是真的在为自己的莽撞在道歉。又想到父母刚才还在观众席,这是他们第一次现场看自己比赛,不知道当时到底会是怎样的心情。
何焕从没在失误后这样煎熬过。
宋心愉看他眼睛,怒极反笑,却是瘆人的冷笑,“我信你是在道歉,也知道错了,但我只问你一句,你后悔吗?”
成明赫急得额头落下汗珠,他猜到何焕会怎么应对,拼命拉扯师弟袖口,想让他别太耿直,但太迟了。
“我不后悔,如果还遇到类似情况,我可能还会这样做。”何焕看着宋心愉燃烧般的眼睛,说出心声实话。
“好,很好!”宋心愉冷笑一声,指向何焕的手指都因为愤怒在颤抖,“有骨气,有本事!可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在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冒险!”
通道左侧出口,安德里安正和吉乌斯教练往准备抽签的新闻中心走来。
埃文斯也刚刚结束兴奋剂抽检,从组委会的办公室跟着教练雷明顿走回通道。
他们在听到宋心愉的声音后都在不远处站住,看向低头的何焕与愤怒的教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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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34
气氛冷凝, 通道内静悄悄,连小声议论的人都没有,大家只是默默看着愤怒的宋心愉和低头的何焕。
“教练, 真的对不起……”何焕不知道除了道歉还能说什么, 他放弃为当时的自己辩解。
宋心愉没有回应, 也没有继续质问,成明赫壮着胆子想劝解一下盛怒的教练, 袖口却动了动,这次是何焕拉住他的衣服不让他说话。
成明赫明白何焕是不想让他被连累挨骂才不让他多说,但师弟是自己见过自尊心最强的人,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被训斥一定很难受。
“真可怜, 要不然我去打个招呼……”
安德里安有点看不下去, 说完迈出一步, 却被吉乌斯教练拽回来,“你去干什么?他这时承受的一切都是自找的,狂妄和自负的代价而已,要是你敢这么做, 我只会惩罚得更有实际意义,他的教练还是太心软。”
“姐姐,你明知道要是遇到同样的情况, 我会和何焕做同样的选择。”安德里安毫不意外教练会这样说, 却仍然坚决得近乎冷酷说出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