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再久该逃的惩罚也逃不掉。”
何焕只好硬着头皮进屋。
可当他踏进暖意融融的房间,顿时血都凉透了。
宋心愉在收拾的行李箱大敞四开拦住他的去路,里面已经放好冰鞋和训练服。
“教练你真的要去美国了吗?”
何焕急得语速都快了不少,倒把正打包毛巾的宋心愉吓一跳,“你怎么知道我是去美国?”
“你是去替马文教练管理俱乐部,然后要把我们丢下给还没招到的技术教练是吗?”
宋心愉刚要开口,可看着何焕难得展露的焦急和不安,轻咳一声,变了副腔调,“那个……是啊,马文教练有恩于我,咱们要懂得知恩图报嘛,所以我肯定是不能坐视不管他的难处,现在他刚刚动完手术,总得有个人帮忙分担一下,你说是吧?”
“真的?”何焕忽然有种和师兄一夜之间沦为孤儿的失落。
“我签证都办下来了,护照就在桌子上呢,不信你看。”
何焕扫了眼桌子上打开的护照,停顿几秒,郁结的神色雨过天晴,只化作对他来说已经算是灿烂的微笑。
“笑什么?”宋心愉狐疑地问。
“教练你确实是要去美国,但只是去探望马文教练。”没有了刚才的茫然失措,何焕语气里只有笃定和自信的平静。
“哈!”宋心愉虚张声势一笑,“万一我是被你气吐血还想多活两年,所以决定跑去那边执教,你以为世锦赛之后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吗?”
何焕不急不忙指了指护照上贴着的签证,“教练,这里写着是B类签证,去美国的B类签都是短期签证,你可能在那边不到半个月就回来。如果真是去执教,那就是工作签证,绝对不可能是B类。”
自己学生的确凿和笃定十分可恶,宋心愉见报复失败,恶狠狠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马文教练和我说过的事情?给我说老实话!否则错上加错罪加一等!”
借给何焕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自己和师兄偷听了两个教练的谈话,他撒谎的水平比自己的教练不知道高到哪里去,面色如水无波无澜,长长的睫毛都不带颤一下,“之前总决赛期间在美国训练,听冰上马文教练俱乐部其他学员说的。”
宋心愉虽然不那么相信,但也找不到更好的契机,冷哼一声也不追问,“就应该把你们扔下自生自灭!有这个机灵劲儿都来对付自己教练了。”
“马文教练的病情很严重吗?”何焕对马文教练印象极佳,这时也不由担心。
宋心愉摇摇头,“不是很好,他做选手的时候身体就不大好,加上职业生涯下来添了那么多伤……他动手术的地方是脊柱,可能以后都不能在冰上执教了。”
何焕一愣,心中满是物伤其类的怃然。
“不过听说手术恢复很好,达到预期康复效果的话,虽然不能滑冰,在路上跑跳指导一下学生还是不受影响的。但这个手术恢复期太长了,少说也要两三年,他有几个这两年正要出成绩的学生实在放心不下,我先去段时间帮忙调度安排安排,很快就回来。”宋心愉笑了笑,“他有放不下的孩子,我就没有吗?真是的……你刚才搞得我像是要携款潜逃一样……我答应过你们三个,是一定要带你们从升组到退役的,你教练是什么人?言必信,行必果!那是铁骨铮铮的一个……妹子!当然说话算话!”
何焕被这样说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实在开心,笑容愈发明亮。
“不许笑!”宋心愉板起脸,“你要是短节目时候出事,那可以和我一起去美国了,跟马文教练躺一块儿动脊柱手术,两个一起说不定还能打个折什么的。”
“教练,你说得好像美国医院是羊蝎子火锅店,买一截羊脊骨还会再送一截。”
何焕总是一本正经说怪话,他脑回路崎岖,脑电波和普通人对不上路数,宋心愉早就见怪不怪。她不再开玩笑,冷笑三声当做下马威,气势汹汹坐回椅子,敲着扶手,掩饰不住心中的得意和恶趣味,对刚意识到大难临头的何焕说道:“你的惩罚和下赛季的选曲安排我已经都决定了,不知道你要先听哪一个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何焕:我当时害怕极了……
另外羊蝎子就是羊脊骨的别称~
羊蝎子火锅蛮好吃的!感谢在2020-07-05 14:38:05~2020-07-06 00:3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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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40
俱乐部在暑假时都没现在这样热闹。
所有人的笑脸当中, 唯独何焕表情生无可恋,写满绝望。
“我当时怎么没撞死呢?”他对成明赫这样说。
成明赫也没办法,教练说这是惩罚, 不许帮忙, 他只能和师妹远远看着何焕遭受苦难, 爱莫能助。
宋教练是真的了解自己,何焕绝望地想, 知道他最害怕什么。何焕好静,独处多于社交,常常一个人戴上耳机在冰场边发愣一下午后,像是充过电的电动车, 训练状态反而满格。因此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吵闹破坏他世界的安静。
“不让你真的害怕一次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宋心愉说这话时的表情浮现在何焕脑海, 他发誓他真的不敢了, 然而教练去找谢老师商量选曲的事情,他认错也没地方认,只能硬着头皮,瞪着教练布置给他的特殊惩罚。
“特殊惩罚”们也瞪着他。
这是一群刚刚来到宋心愉俱乐部学习花样滑冰的小孩子, 最大的看上去才七八岁,小的只有四五岁模样,一共六个人, 团团将无助的何焕围住。
场外的家长们听宋教练说, 炙手可热的新晋世界冠军要给自家孩子代课, 全都喜出望外, 谁不知道何焕眼下是社交网络上的大红人, 大到国字号新闻媒体,下到个人营销号,这两日最热门的推送和文章, 里面到处都是他的名字。
家长们叽叽喳喳,聊得起劲儿。
“听说这个小冠军来历可不得了,我看朋友圈有人分享出来的文章,说是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见启蒙教育多么重要啊,还是人家家长有先见之明,没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你看他小小年纪就用上保温杯,我昨天在淘宝有看到同款诶!回头给我们家孩子也买个!”……
“我在微博上看到有人说他赛后和教练吵起来,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但你看他和我们孩子说话慢声细气,好斯文的啦,看上去脾气没有那么坏的。”……
何焕哪知道自己承包这几天朋友圈育儿、养生、算命、追星公众号的全部流量,要是知道,这时候一定头壳更痛。
总不能一直站着讲技术要领,小孩子们注意力很难集中,何焕语速又慢,五分钟就听到打呵欠四处张望,他只好赶紧安排训练的内容,“……你们要不要试试画图案?”
“不要。”小孩子们异口同声。
何焕没辙了,只能解释,“我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要画图案的。”
这几个孩子来俱乐部大多是几个月左右,按照宋心愉的安排在助教带领下已经画圈画到无聊至极,听出何焕是好说话的教练,很是欺生,说什么都不肯练,何焕别说没做过小孩子的思想工作,他连自己的思想工作都没做过,额头上都是焦虑出的汗珠。
“要不然我们去救你何师兄吧……”远远看着的成明赫对陆鹿鸥说道。
“要是被教练发现罚他更惨怎么办?”陆鹿鸥冷冷指出成明赫心慈手软会造成的不幸,“到时候把学冰球那些小兔崽子也拽来,三十多个小朋友围着何师兄,你想象一下。”
成明赫光想就开始晕眩。
“你们干嘛呢?”
靠在冰场围挡上的成明赫和陆鹿鸥听到声音一齐回头,好久不见的尹棠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场外身后,一身便装很有国民少年的味道。
“何焕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训练?”尹棠四处张望,“胡教练让我带你们三个去做门禁卡登记。”
宋心愉安排好在自己去美国期间,由胡教练暂时带着三个弟子训练。不过国家队训练基地门禁森严,今天批下门禁的手续他便第一时间让尹棠送来,顺便带几个人去登个记认个门儿。
“师兄今天自己不训练,他训别人。”陆鹿鸥扬扬下颚示意尹棠往这边看,视线尽头,何焕被几个小孩子围住手足无措,全然没有平常高岭之花的卓尔不群与新晋世界冠军的半点风采。
尹棠一时没看明白怎么回事,“你们已经惨到助理教练都雇不起要学员亲自来带了吗?”
成明赫告诉他这是宋心愉的惩戒,说完忽然有了主意,“你不是咱们组的人,你去帮帮他教练也不会说什么,早点完事儿我们早点去报到。”
尹棠嘴上没有答应,但却径直走向何焕。
“哥哥你真的是世界冠军吗?”
这边何焕还在被不愿意训练的小孩子围攻,六个人把他围得严严实实,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
“是……”
“可是看起来你不像很厉害的样子啊?”
“……哪里不像……”
“你看埃文斯小哥哥就很像冠军,我看过他的采访。”
“……可我赢他了啊……”
“你怎么赢的?不如给我们讲讲?”
“我给你们讲讲?”
冷不防一句让人寒噤的声音,何焕循声看过去,尹棠坐在围挡宽宽的软垫顶,正把背包扔在场外地上。
“你怎么来了?”何焕问他。
“胡教练让我跑个腿。”尹棠虽然是在和何焕说话,但却盯着几个难缠的小不点,“你们知道为什么今天是世界冠军来教你们吗?”
小孩子被他气场吓住,全都滑到何焕背后,胆子最大的才敢摇摇头。
“因为他不好好训练,在这里不好好训练就会挨罚,你们想挨罚吗?”
何焕觉得小孩子们都快哭了,小小手掌揪得他训练服全都勒紧。
尹棠居高临下看人时显得格外冷淡,眼神凶且锐利,小孩子见了便不敢乱说话,比和自己耍赖顽皮要听话得多。
“不想挨罚就听话训练,速战速决,现在开始。”尹棠冷声最后通牒,“到你们教练面前站好一排。”
小孩子最擅长凭本能看人,何焕看上去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却耐心脾气好,即使真的不耐烦也不会轻易流露,说话慢悠悠,孩子们欺负他全无心理负担。
但尹棠不同,他不怒自威瞥人一眼,成年人都得心里咯噔嘀咕,是不是哪里惹他发毛,更别提小孩子。刚才还跟何焕撒娇腿疼牙疼胳膊疼的小不点全都老老实实站成一排,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偷瞄尹棠,仿佛怕他把自己生吞活剥。
尹棠很满意现在的教学氛围,侧头问何焕:“你在教他们什么?”
“画图案。”
“教这么无聊的内容小孩子愿意听才怪了。”
“但这是基础,我们小时候都是这样学过来的。”何焕忍不住为自己的启蒙教育正名。”而且其实挺有意思的。”
“那你快画,一会儿安保室该下班了。”尹棠一副懒得和他争辩的表情说道。
何焕便随便在冰上用刀刃深深踩出一个圆,抬头对小孩子们说:“按照这个痕迹滑,尽量控制刀刃的力量,争取一模一样。”
“就这?”尹棠忍不住说,“就一个破圈有什么好练的?”
“他们刚学,这个就是最基础的。”何焕说道。
尹棠一副你怎么这点脑子都没有的表情说道:“你滑个复杂点图案,够折磨他们一个下午的那种。”
何焕恍然大悟,赶紧在圈里添上两道S型长线。
看着在自己画得圈里晕头转向的小孩子,何焕终于稍显放松,靠着垫子喝口水,对尹棠说道:“这比拿世界冠军难多了。”
“小孩子最好收拾,是你太笨。”尹棠不以为然笑了笑,“对了,谢谢你的三个名额。”
何焕愣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尹棠跟自己说谢谢,半天才哦了一声,“不用客气,奥运赛季一起加油就好。”
“奥运赛季可和你之前这几个普通赛季不一样。”尹棠对何焕轻描淡写的语气不满,斜着瞪他一眼。
何焕忙着扶刚摔倒的小孩子,什么都没看见,只是顺口回应,“我记得这也是你第一个奥运赛季。”他回头时话已经说出口,对视着尹棠凶意杀机的目光,知道可能又说错了话为时已晚,只能叹气,“我就不该长这张嘴……”
他这样说,尹棠倒觉得自己生气实在太没意思,可又按捺不住教训何焕的心,“你也知道自己祸从口出,之前那个采访看得胡教练都血压拉满,实话就算要说,也不能以实话的方式说出来,尤其是说给媒体,懂吗?”
“懂不懂都已经说了,随便吧。”
何焕不像尹棠从小在国家队,被媒体围着转,打交道经验多自然会应付,他和同龄人交流都很少,自然不留心注意话术,虽然也有挑事儿的人挑何焕话里的毛病过度解读,但毕竟刚拿下世界冠军,还创造了自由滑历史第二好成绩,暂时没人找他麻烦。
尹棠懒得和他讲道理,看了看手机,眉毛又蹙回一起,“都教了这么半天,还没下课?胡教练还等你们呢。”
“这才多一会儿?”何焕虽然不喜欢吵闹的小孩子,但听话的小孩子勉强可以应付,此时已经不那么局促了。
尹棠才不管这个,跳回路上朝冰面几个小孩子喊:“你们几个,学会了吗?”
他声音比摔倒过的冰面都凉上几分,小朋友哪敢说不,点头的速度都快赶上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