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锋[竞技] ——乌鞘
时间:2021-11-07 01:13:45

  “那我也是个敢于去做自己的懦夫!”埃文斯仿佛被这个形容激怒,何焕从来没有见过他冲动到眼圈发红的情境,他觉得不能继续任由事态发展,可就在开口前,雷普顿却用眼神阻止了他。
  老教练深深吸气,继而闭上眼睛,短促的沉默后,他仿佛恢复了平静,愤怒消失无踪,能从他眼中看到的只有失望和冷漠。
  “叛逆不会让你显得勇敢,你不喜欢我安排的选曲,不喜欢成为我希望你成为的冠军,这些我都知道,但你不能在既享受这些为你带来成功的枷锁同时,又去鄙夷他们。这也是我真正失望的原因,埃文斯·埃利斯,我曾经相信过你,在你第一次走上冰面还摇摇晃晃的那一刻直到你对我说出要离开俱乐部去追求所谓真正自己的那个瞬间,这期间我都毫无保留地相信过你,现在,我能给你的只有你或许根本不需要的祝福,你自由了,我们的合作关系到此结束。”
  身后的门一开一阖,楼梯间只剩下两个人,那一瞬间何焕以为埃文斯要伸手挽留,要继续妥协,但伸出的手缓缓垂落,门在震动后归于平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埃文斯转身站立,一只手抵住雪白墙面,关节因为用力几乎变得与墙同一个颜色。
  何焕听到有很低的声音像阴天滴在水潭里的雨水一般漾荡开来,被并不宽敞的楼梯间撞得仓皇逃窜,进入他耳朵时,话语就像是已经碎了再拼起来的叹息。
  “我从没有这样想过……教练……我没有过……”
  就算内心硬如磐石的人听到这样的话语也能感触个中悲辛,何焕上前拍拍埃文斯肩背,看见他对着墙落泪,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口。
  埃文斯最敬重雷普顿教练,今天的抗争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离开启蒙恩师的痛苦不是言语能抚慰的悲伤,好像来路和归途被人自己生生扼断,记忆里全部的快活都是审判的枪子,打在心底最柔软最痛的地方。
  何焕想,对于埃文斯来说,否定雷普顿教练,仿佛就是否定了过去二十余年的自己,这感觉一定很痛苦。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埃文斯才略有平静,转头对何焕断续说道:“对不起……把你扯进这件事来,弗兰是好意,他不想看到我和教练决裂,但有些事……不是好意就能解决。”
  “我明白。”何焕赶紧说道,“我不会说的。”
  “明天还有合乐,我们走吧。”埃文斯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走出这个小小隔间去面对真实的世界。
  埃文斯和自己不同,是很注重媒体形象的人,在见识到舆论的厉害后,何焕怕他被人发觉失态后大做文章,思考后说道:“要不然等会儿再走,有好事的记者看到你这个样子……传出去的话会很难听。”
  “我今天已经把最难听的话都听尽了,已经没有什么再怕的了。”埃文斯虚弱地摇摇头,“谢谢你,比赛重要,我们走吧。”
  何焕只能听他的意见跟在旁边向停车场走,两个人虽然并肩,但何焕必须迈步很小才能迁就埃文斯迟缓的步速。
  总算到了停车场,但微凉晚风吹来却带不走何焕心中纷繁的思绪,远远看见尹棠在中国队大巴车边的座椅上玩手机,可能是看见了他们,飞快站了起来。
  等得不耐烦的尹棠看见何焕和埃文斯慢悠悠朝停车场走过来时一肚子火眼看要发作,但他心思敏锐又眼尖,发觉埃文斯状态不对劲,又注意到那双红的诡异且还留有泪光的眼睛,到嘴边的骂人话立刻咽回去,等两个人走进,他放低语气想装得像平时一样对埃文斯说道:“加拿大大巴已经走了,反正都在一个酒店,要不你顺路坐我们的?”
  他平常待人颇为傲气也不大爱主动说话,这样亲切反而一点也不寻常,何焕知道尹棠是好意,虽然察觉到问题,但还是顺着他意思说道:“也对,一起回去吧,明天还有比赛。”
  “我想自己走走,谢谢你们。”
  埃文斯说完朝停车场的另一个出口走去,他走得很慢,但却很快被黑暗吞没,背影也看不清,只有最后的脚步声还回荡。
  “发生什么了?”尹棠等到声音完全消失才敢开口。
  大概谁也想不到会见埃文斯这个样子出现,就连尹棠都震惊得无以复加。
  何焕示意他回去再说,两人登上大巴,宋心愉和胡一鹏正聊得开心,也没注意车外情况,见两个人上车时面色都不太好,以为像之前那样见面又是别扭,顺口调侃道:“差0.09分就让你们的友谊崩溃啦?”
  胡教练也笑着说道:“他们俩的友谊可能一直就靠这个维持才对。”
  刚才的事情给两个人震动都有点大,教练调侃连尹棠一时都还不上嘴,脑子里还都是埃文斯离去的背影和未落的眼泪,回过神来也只是悻悻嫌弃自己教练一句,“0.09不也是分差,差得少也是差。”然后赶紧躲到最后一排挨着行李缩进座位的阴影。
  何焕本来就是不会为了教练的调侃还嘴那种个性,也只是默默捡了个靠窗位置随便坐下。
  城市街灯同他一样沉默,灯光回以柔和注视。车窗出现一个若隐若现的白点,这样细小的银色碎屑越来越多,等到沾满车窗后何焕才意识到:下雪了。
  回到酒店,何焕简单给尹棠说了发生什么,只是略去很多雷普顿和埃文斯争吵的细节。尹棠听完愣了很久,半晌才问道:“其实我有个问题也想问你。”
  “你说。”
  “你想过离开宋教练吗?”
  “想过。”
  “什么时候?”何焕的答案出乎他意料,尹棠忍不住朝前倾了一下追问。
  何焕不假思索答道:“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宋教练说我要是再在训练时发呆走神就把我挂回摄像机摇臂上练滑行,我还挺害怕的,那天晚上很认真思考要不要和父母说这件事,然后离开教练和俱乐部,但又觉得教练只是嘴上凶,实际未必这么做,现在有时候我还是会在训练时忽然放空发呆,但教练一次也没有挂过我。”
  “……那时候你多大?”
  “七岁。”
  “你听听这是阳间人说得话吗!”尹棠暴怒之下拿起枕头猛砸何焕,他觉得自己太傻了居然还屏息凝神去听何焕的心路历程。
  “可这是真的……我真的这样想过……”何焕为自己的认真回答辩解。
  但尹棠听进去的时候已经五分钟后了,枕头已经打到鼓包他才扔到一边。
  何焕总算得救,他坐下喘了口气后才问:“你这么问是不是因为自己有这样想过?”
  “我是很正经的思考过这个问题!不像你!”尹棠瞪他一眼说道。
  “我和宋教练没有理念上的冲突,也都互相尊重,出于逻辑和感情,我完全没有理由这样想。”何焕略微思索后答道。
  尹棠觉得他的话太没营养,嫌弃一番后才肯说自己的看法:“我只是觉得,当一个人对自己的认知和亲近的人产生矛盾的时候,到底是做自己重要还是做别人心中完美的自己更重要。”
  “做自己?”何焕愣了一下。
  “你难道在冰上扮演各种其他角色这么久,就没想过彻彻底底在冰上做一次自己吗?”尹棠沉下眼帘,倒像是自言自语般在说话,“当你真正做自己的时候得到的掌声和鲜花才是真正献给你的。”
  “我觉得你不该这样想。”何焕斩钉截铁给出他自己的答案。
  “为什么?”
  “我一时回答不来这个问题,但我觉得,你太钻牛角尖,这问题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反而会平添困惑。”何焕坐到自己床上,“尤其是比赛前想这些更没有意义。”
  尹棠轻笑一声,他虽然觉得何焕可能说得对,然而嘴上不愿意承认,只说着要休息了便倒回床上直挺挺躺着。
  何焕确实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会怎么做,他一直到凌晨前都睡不着,没有拉严实的窗帘露出雪夜的一角,原本应该漆黑的夜空被积雪照出银色的淡光。
  他忽然意识到,就像无端的天气,就算他再怎么担忧也无济于事,该发生的事一定都会发生,而他彻夜不眠也改变不了明天积雪会阻碍他前往赛场的路这件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
  面对无法改变的事实,就只能面对,埃文斯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而自己的选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哇!这章写着就停不下了,也是4000+字数~今天给大家补了将近三天的更新~希望大家开心!感谢在2020-08-12 17:26:44~2020-08-12 23:3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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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73
  这件事给何焕与尹棠两个人的震撼还是很大的, 第二天合乐,都是略黑的眼圈,发肿的眼皮, 原本是两个大眼睛的青春靓仔, 结果都好像一夜之间得了近视眯着眼看人。
  何焕来冰场第一件事就是看埃文斯来没来, 他们在同一组合乐,但直到埃文斯自由滑的音乐放完他都没有出现。
  事实上直到第二天正式比赛开始前, 何焕才看见埃文斯出现,他看上去已经平静许多,但仍显得疲惫,见到何焕才略微露出笑意, 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今天男单自由滑的出场顺序第一个就是埃文斯, 何焕有些担心他的情况, 但也知道选手有时又是要必须克服一切阻碍才能站上冰面。
  于是在所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的掌声当中,埃文斯站上冰面,在中央准备比赛开始的瞬间。
  《城市之光》电影原声音乐响起的瞬间,何焕也觉得造化弄人, 在这样时刻偏偏又是这样看上去表现滑稽但有有着悲剧内核的配乐,埃文斯想必也是百感交集。
  开场动作已经摆好,何焕忽然看到, 埃文斯微微侧头视线去往场边原本该是教练站得位置, 但那里如今空空如也, 唯一负责陪同的加拿大冰协官员只站在距离等分席很近的地方例行公事, 脸上的漠然与置之事外仿佛埃文斯表现的好坏都与他无关。
  “怎么样?开始了吗?”
  尹棠出于不肯承认的担忧, 换好冰鞋跑来场边偷看埃文斯比赛,何焕还在百感交集,短暂的停顿后音乐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滑卓别林电影配乐的选手这些年大有人在, 但都喜欢以戏谑滑稽的旋律部分作为开场,引逗观众和裁判,然而埃文斯的节目不知是不是出于另辟蹊径的考虑,第一段配乐剪辑就透露出无言的悲伤。繁华又孤独的城市背后,在衰败的小街上行走,踢走路边的石子,绕开挡路的路灯,几个简单动作就描绘出音乐的氛围,埃文斯不亏为冠军选手。
  他节目编排中的细节设计一直出众,何焕想,大概都是出自雷普顿的经验老道的手笔,小小的安排彰显出的是游刃有余的感染力,每个丝滑相扣的细节都点到即止,没有过于夸张的刻意,满是老派编舞最自豪的端正分寸。
  进入第一个萨霍夫四周时,何焕和尹棠都看出埃文斯的状态不好,多压了两步很影响与音乐的契合,而完成跳跃需要更多蓄力也证明他受昨天的影响之大。
  这个萨霍夫四周几乎是勉强成功的,落冰时的深蹲几乎难以维系岌岌可危的肢体平衡,但最终还是站住。
  “这情况可不太妙……”尹棠低声说道。
  “他是不可能睡好养精蓄锐准备今天的比赛的。”选手之间很容易相互理解彼此的处境,此时何焕就能明白埃文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今日的比赛。
  “短节目的成绩在,自由滑的分数真正的意义大概是能给他找回点心态……”眼看埃文斯第二个后外点冰四周跳失误,尹棠的皱眉也展开成一声极低的叹息,“不过现在大概也无所谓了,比赛别受伤要紧。”
  何焕同意他的说法,已经没有什么好挽回的了,但却还有长长的未来要面对——要一个人面对。
  埃文斯的节目很是精彩,曲调从悲伤到戏谑跳脱,再回到落寞哀戚,两次转折标准得宛如国际滑联对自由滑编排的规章要求,整段节目裁切工整,看得出编排者的能力与倾注的心思。
  但他的表现却与短节目一样,失误频频错漏百出,七个规定跳跃只有三个成功,其余不是有瑕疵就是干脆失败,甚至一个二连跳跃丢了后一个连跳,仓促比完分数实在不尽如人意。
  何焕和尹棠想得却全都是这段折磨对埃文斯来说总算结束了,这个赛季不管怎么说都已经完结,他还有很长时间去调整,面对可能未必好的起来的未来。
  下一个登场的选手是麦考尔,原本抽到埃文斯后出场的位置总是最凶险,大部分选手都不愿在他拔高裁判与观众的审美和期待后登场,但这次埃文斯身后留下更多的是遗憾和期待,恰好麦考尔这颗新升的朝阳无比符合此时此刻冰面所需要的光热。
  何焕要在他之后出场,他本不想看麦考尔的比赛径直去找宋心愉,然而转身时,余光无意瞥见侧手边看台高处一个熟悉的人影,何焕愣住了。
  “怎么了?”尹棠是最后一个出场,不用急着走,他看何焕忽然站住于是问道。
  麦考尔在冰场上站好时,那个人影便蹒跚着离开了,虽然很短暂,然而何焕还是认了出来,“没什么,以为看见了熟人。”他回答还没说完,音乐已经开始,维瓦尔第的《四季》几乎每个选手都极为熟悉,只听第一个小节就对得上完整旋律。
  他不由得站住,被冰上发生的一切吸引。
  麦考尔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即使是滑“烂大街”的选曲,仍然能发挥他自己的特色是这首曲子留给所有人的印象重新洗牌。
  和岁月澄练过的内敛与克制不同,麦考尔表演风格与他闪耀的十九岁别无二致,极尽张扬地炫耀活力的青春,快节奏的《四季:春》第一部 分快板里小提琴都要追着他的步伐才跟得上。 
  麦考尔滑行技术算是出色,但谈不上何焕与成明赫这般游刃有余的顶尖,他的特点单单是突出快速,复杂程度与二人相较逊色不少。偏偏是这个快很有欺骗性,在节目编排中掩盖复杂性的不足,整个前半段滑行的享受变成纯粹的视觉冲击力,很是强悍霸道,所有人都被快节奏的编排卷入飞驰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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