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锋[竞技] ——乌鞘
时间:2021-11-07 01:13:45

  他的描述准确冷静,但宋心愉却在弟子身上看到从未见过的不安。
  前往医院的专车上,何焕仍然保持着这份安静,他只是默默盯着已经被架起固定的左腿,不肯移开视线。
  何焕从不畏惧受伤,他从事着可能是世界上最难运动之一的花样滑冰,伤病几乎不可能避免,痛苦不足为惧,真正让他感到绝望的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为了到达这里已经付出太多,决不能退后一步,转过身,离开奥运赛场。
  他刚被从救护车抬下来,就见成明赫风风火火跳出个出租车,朝自己奔来。
  “怎么样了!”
  成明赫的脸色比何焕还苍白,他太了解伤病的威力,这时悬心担忧已经没办法形容他的心境。
  宋心愉让他别在医院喊叫,只说还要看看检查结果才能确定。
  奥组委为收治参赛选手专门准备对应专业的医院负责诊视伤病,何焕不知道做了多少个医学检查,在不同的巨大的仪器中辗转直至深夜,其间尹棠打过一次胡一鹏的手机,似乎在他旁边还有其他人,马文教练也给宋心愉打来电话询问,只是他们都知道情况严峻,也不多纠缠了解,只想确认伤情和询问自己是否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
  经过一系列详细彻底的检查,最终,随队专业运动伤医生告知已经被等待折磨得筋疲力竭的教练和何焕。
  “普通的X光片没有办法检查出,最后我们通过核磁共振才确定,这是足舟骨骨裂。”医生将仪器的拍片通过IPAD指给教练观察,一道极细却极其致命的裂缝横亘在何焕左脚足底一块骨骼当中。
  “足舟骨骨裂属于应力性骨折。”医生继续解释,“经常由于日积月累的高负荷引发,骨折时或许还能更好及早发现治疗,但如果是骨裂……就会造成相当隐蔽的伤害,一直潜伏。再加上体育选手在剧烈运动后肌肉处于极其疲劳的状态,对骨骼的保护力下降,就会出现这种应力损伤突发的状况,比如说今天的短节目比赛。”
  “那我还能继续比赛吗?”这是何焕唯一关心的问题。
  医生沉吟许久,眉间聚拢造成的皱纹沟壑愈来愈深,最终,仿佛经过深思熟虑后他才开口:“虽然我说足舟骨骨折其实更容易发现治疗,但也只是针对训练时期而非比赛,事实上你很幸运,这只是骨裂,甚至裂痕缝隙都并不是很大,如果你一定要坚持,通过保守的封闭治疗是可以站在赛场上的,但是……我不建议这样做。”
  “是对后续健康有很大影响么?医生。”宋心愉则更关心何焕的健康。
  “没错。”医生重新指出足舟骨的裂缝给所有人看,“如果骨裂演变成骨折足舟骨整体断裂,作为足部支撑整个身体弹跳运动机能反应的最终地带就会坍塌,你剧烈运动时产生的反力就会最大限度回到你的脚踝、膝盖、髋关节甚至腰椎,造成可能无法避免的损伤。封闭只会让你感觉不到痛苦继续比赛,也有一定消炎作用保证肌肉健康,但痛觉是你身体的警报。”医生盯着何焕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停顿后极为严肃地说道:“当你感觉到痛时,证明问题已经出现,屏蔽掉疼痛后,问题仍然存在,甚至变得更为激烈你却毫无预警,这真的是你能承受的可能性吗?”
  何焕没有躲闪目光,可他刚要开口,却被盖佐打断,“我们会慎重考虑的。”他说道:“谢谢医生。”
  “我们会持续观察,今晚你最好留在医院,这里设施齐全,至少短时间保守治疗是目前最佳的方案……”医生顿了顿,“无论你之后怎么选择。”
  医生和胡教练离开后,房间内只剩何焕、成明赫、盖佐和宋心愉。
  “退赛。”
  宋心愉只说了两个字。
  “我不。”
  何焕也只回了两个字。
  “医生说得你都听到了。”盖佐并不插入两个人的话题,“这种伤病危险在可能性上,我给你的建议是退赛,你还有以后,四年之后未必不能卫冕,花样滑冰选手的职业生涯应当很长,23岁只是个开始,不要为了一时贸然的勇敢失去未来的机会。”
  “教练,”何焕在知道自己的伤情后反而没有了恐惧和无措,他变回平静的自己,说话时每个字都很清晰顿挫,“什么是未来我其实不太清楚的,但是我活在现在,活在此时此刻,我不想放弃。”
  宋心愉看着他看了很久才说道:“为什么这么在乎眼前的比赛,即使他是奥运会,也不一定值得你赌上往后的职业生涯。”
  何焕很缓慢的摇摇头,脸上浮现出很浅淡的笑意。“在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其实即使不是奥运会,我可能也会这样选。四年后,我就不在是现在的我了,想要滑出当下最想滑的节目,完成这一瞬间我最期盼的心愿,就只能在眼前这场比赛完成。教练,我是认真的,我每个决定都源自内心,不是一时冲动,我很想赢,但我更想用自己的方式赢,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但是医生说得并不乐观……好吧虽然他也说了你目前的伤势并不是不能控制,但是……”成明赫焦虑得直抓头发,最终只能硬挤出自己的意见,“但是对于人身安全的风险来说,百分之一可能就是百分之百。”
  何焕点头,“这我明白。”
  “你也许会后悔的。”宋心愉的语气也已经平静下来。但盖佐听出这平静是一种绝望,似乎她已经知道自己会妥协,或许她心中,学生作为选手为自己做出的选择必须尊重和支持,不管是因为什么,她在做最后的挣扎——一个老师一个教练一个母亲一个姐姐的挣扎。
  “也许在未来某一天午夜失眠的时候,我回因为坚持上场然后伤势加重断送职业生涯而后悔今天的选择。”何焕握紧双手,“但如果选择退赛,那我则一定会为了这份选择悔恨终身。教练,这是我最后的答案了。”
  宋心愉没有再说什么,她转身走出门,成明赫担心教练,让何焕再考虑考虑,急忙追出去。
  屋内只剩下盖佐和何焕,还有充斥的沉默。
  “我不喜欢医院。”盖佐打破寂静,“这里不让抽烟。”
  “我也不喜欢医院,这里总是意味着必须不能后悔的选择。”何焕说道。
  盖佐的手重重拍向何焕肩膀,这是选手们的鼓励方式,传统粗暴,但却足够直接。
  何焕明白这一拍的意思:它意味着支持。
  一个曾经错过一切的旧日选手,他了解何焕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如果此时是他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他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必说。
  过了好一会儿,宋心愉重新回到病房,她依然像是平时行事作风雷厉风行的模样,干练且明快地说道:“我已经告诉胡教练和代表团领队,你不会退赛。”
  成明赫跟在教练身后,心中一片怃然。
  宋心愉的眼泪是不会在何焕面前流的,任何影响他比赛的事情她都不会做,教练有必须独自承担的责任和痛苦,也有必须支持的决定和坚持的原则。作为宋心愉,她始终相信只有选手自己才对职业生涯和未来选择拥有发言权,作为一名教练,最应该做的是帮助选手制定和完成这一目标,而不是干涉和强加自己的意志。
  关切爱护和责任原则矛盾的时刻,宋心愉也做出了她的选择。
  人人都在被迫选择。在奥运会短节目结束的这个夜晚,本来大家该为何焕暂列第一而高兴才对,可此时,除了突如其来的残酷的不可预知明天,没有人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或许重要的,也不是“正确”本身。
  “一会儿医生回来给你注射。”宋心愉深吸一口气,朝何焕努力笑了笑,“自由滑比赛后天才会开始,至少今晚明晚能好好治疗休息,这对你来说总不难,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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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99
  何焕因伤缺席自由滑赛前合乐训练的消息成为所有体育版报道的头条与社交网络媒体的热门搜索词。
  怀疑和担忧的焦虑灼烧着每个关心何焕以及这个项目的人, 随着比赛越来越临近,奥组委公示参赛名单和查询比赛时间的网页就越卡顿,不管大家多频繁的刷新, 直到比赛开始的那一瞬间, 何焕位列短节目第一排的名字后仍然是大大的一个词:
  参赛。
  “能参赛那也就是说伤得不重咯?”……
  “可是都已经抬下场了啊!”……
  这样的对话随处可见, 其他选手在比赛前远离社交网络的习惯可以规避掉大众的猜想,尹棠却是越紧张越喜欢网上冲浪的人, 他已经一个人睡在奥运村房间两天了,只是他确确实实知道何焕的伤情如何,但却不能说。
  何焕是临近出发比赛前才回来的。
  尹棠看他大踏步进屋,就一切都明白了。
  “你打完针了?”他问得是封闭。
  何焕点点头, 低头看自己的左脚。“感觉很怪, 一点也不疼, 但好像有点麻,没什么感觉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比赛。”
  “影响是肯定有影响的……总之是感觉不到疼,可还要克服麻痹、僵硬。”受伤经验丰富曾经在前两年场场比赛前都靠封闭才能上场的尹棠最了解这种感觉。“但你不能仔细去想,否则连动作都不敢做了。再强的选手都是人, 是人就会有规避伤害的条件反射。”
  “好,谢谢你,我会注意的。”
  尹棠看何焕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像没事儿人一样回答, 沉默半晌忽然开口:“你真的没事吗?要是真像我教练说得那么严重, 是不是还得看看六练情况再决定?”
  “封闭都已经打完了, 不用看了。”何焕朝他笑笑, “我挺好的, 要是不能比赛才是真的不好。”
  “这我当然知道……”没人比尹棠更了解何焕此时这种感受,他也觉得自己说这些话很多余,可是不知为什么, 他就是忍不住开口,“可能我这个竞争对手说这些也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何焕停下动作,看向闷坐在自己床上的尹棠笑着说道:“没有的事,你是我的朋友,朋友不是就该说这些吗?”
  “是要和你争冠军的朋友。”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的每个朋友都是要和我争冠军的。”何焕的坦率足够直白,他虽然一向话少从不过多表达自己,但不代表不够通透,“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能成为朋友,这不是挺好的么?我以前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除了师兄都不会有朋友的。”
  尹棠想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此时此刻是真正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中国花样滑冰队乘坐专车抵达比赛场地时,媒体几乎堵住了通道入口。
  他们看见何焕拖着自己的鞋箱走下车,一路快步,神情也和平常赛前没有什么区别,便飞快删去准备好的两个通稿之一,发出另外一个。
  这次伤情让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比赛的关注更上一个台阶,史无前例的收视率在赛前就已突破高点,即使对于很多地方和国家意大利米兰时间的傍晚还是深夜凌晨亦或清晨,但仍然有不眠不休的冰迷在关注比赛。
  短节目结束后,自由滑出场顺序的抽签由盖佐代表,最后一组分差极小,强手云集,一个好签位就显得格外重要。
  何焕是完全不在意签位的,他一向觉得要是有冠军的实力无论哪里出场都能与金牌相配。
  “我的手气比你好多了,在当选手的时候,我就一直会抽到想要的位置。”盖佐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颇为得意将何焕将最后一名出场的消息告诉他。
  很多选手是不喜欢最后一名出场的,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超出承受的压力,当所有人比完,目光都聚焦到自己身上时,就像会有一只无形的手攫住心脏,一点点挤迫呼吸。
  何焕却觉得最后一个出场挺好的,因为不论如何,最后一个出场的人完完全全掌握着自己的命运,比得好当然当之无愧,如果不好,那也是自己失误断送成绩,没资格怨天尤人。
  即使受伤后,何焕想着自己最后一个的签位也并不值得慌乱。
  有种从未有过的平静此时笼罩着他渴望胜利的心,何焕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命运捉弄在通往荣光的最后一刻前受伤,明明大好的机会、无与伦比的胜利就在眼前,他心中更多的却不是不甘心和愤怒甚至委屈,而是一种真正的坦然——命运已经掀开自己的底牌,告知他胜利、困难与残酷的真相,他必须接受挑战。
  六分钟练习开始前,宋心愉一再叮嘱,如果感觉到左脚不适,一定要及时停止,何焕点头答应,尝试跳了两个阿克谢尔三周跳,不会疼,但脚底有种麻痹的古怪感受,说不上来,可能是尹棠说过的那种僵硬感,他两个跳跃的落冰因为这种感觉都有点趔趄,但并没摔倒,再滑回来尝试时,他便已经可以驾驭这种不适,完美完成跳跃了。
  “他适应得很快。”一旁紧盯的盖佐嘴上这样说,但表情却一点也不像放下心来的样子。
  “怕得就是这个。”宋心愉眉头皱得仿佛一片揉皱的白纸,“他适应得快更忘记自己有伤,怕是到时候会和平时一样拼尽全力。”
  “那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盖佐这句话因为尾音太长,显得轻飘飘的,像是言辞淹没于喟叹。
  六分钟练习很快结束,抽到第一个上场的麦考尔站在场边,目送其他所有选手离开。
  这是他第一次奥运会,对于两年前的自己,能拥有这样的机会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很紧张,一直在用力吸气再慢慢呼出,等待马文教练给他最后的指示。
  “你还记得当时自己要选《little me》当自由滑伴奏时和我说的话吗?”
  马文教练只是笑着问了这句话。
  麦考尔没想到赛前最后宝贵的时间教练居然会说这个,但他还是回答了。
  “嗯,记得。当时你不想用音乐剧,而是想给我选歌剧……好像是个很厉害的曲子,我记不住名字,但我记得我和你说,音乐剧……很多人觉得音乐剧太廉价,但对于我这样的孩子来说,音乐剧可能是我们最有可能接触的艺术表演。在几美元一张门票的小剧场里,可能有点跑调或者忘词的男女主穿着花哨衣服,这是我童年最美好和奢侈的记忆,滑这种曲子,一点也不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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