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兵夺城只是开始,染图要的还是汗王之位。也正是因为如此,必须要让西胡内部的人承认他这个汗王。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得认了他这个汗王。
凡事有利有弊,于孔鸿看来,染图虽然厉害,手段谋略都不差,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战。
大昌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战事,再拖下去,战局会变成什么样是未知之数。
西胡只要休兵,大昌绝不再犯他们一寸土地,这就是承诺。
染图再次成为汗王,这一回他更是干脆,降书和求和意思都已然传达到大昌处,现在的西胡同样打不起,休兵就休兵吧。
对于大昌提出的要求,牛羊马匹都是小事,以城换城,倒是聪明得很。
染图答应得爽快,自然也在西胡内引起人的不满,偏染图再问,若是不同意大昌提出的要求,是否再起战事你们也无所谓,如果是,那就不议和了。
须知议和一事从来不是染图提出来的,他们自己闹出来的事,现在是打算不认?又或是想将所有事都扣到染图头上?
染图纵然不敌于大昌,并不代表他比西胡内的任何人差,但凡他不是有真本事的,就凭他令西胡损失惨重至此,也断然不可能再成为西胡汗王。但他既然能再次成为这一个汗王,自然便容不得任何人,用任何理由对他有所不敬。
和议达成共识,染图亲自与孔鸿相见,当然,一眼看到在孔鸿身边的莫并。
断他一臂之人,这于染图而言是奇耻大辱,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染图的视线落在莫并身上,那年少成名的将军骄傲地昂起头,似在无声地询问他,不服吗?不服再战!
比起大昌考虑民心,并不一味只兴刀戈,所以不想打这一仗,西胡是确实没有办法再打一战。
因此,于此时,染图无论心里有多恨莫并,也恨大昌,都只能收起自己的恨,忍着,熬着。
“大昌人才辈出。”染图没有办法报仇,总是可以赞一声,或是挑拨离间。
孔鸿赞道:“汗王亦是了得。”
能从西胡各部不认的汗王,再一次成为新的汗王,这本事,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染图道:“原以为这一次也会是你们镇国公主亲自领兵,不想竟然不是。”
莫并在一旁插嘴道:“汗王都说了,大昌人才辈出,镇国公主既为镇国公主,轻易不须她动手,我们这些下臣出马足矣。”
他可记得,这一位曾经肖想过萧宁,要娶萧宁来着。
一大把年纪的人,也敢肖想他们公主,何其不自量力?
莫并想起这事,怎么看染图是怎么不顺眼,亦开始怨自己的武力值不够了,若是够的话,就该取了他的性命才是,怎么只断他一臂呢?
“看莫将军的样子,是想杀我?”染图注意到莫并的神色,看穿他心思地指出。犀利的眼神宛如一把利刃,直刺莫并。
“难道汗王不想杀我,杀我们?”可惜,莫并虽然年轻,却不是好欺负的,想忽悠他,吓他,一个眼神哪够。
“来日,若是汗王再敢犯我大昌边境,我必直取汗王性命。”莫并毫不掩饰他的底线,大昌的底线。
两国开战,是谁先挑起的,谁心里没点数?
敢做不敢当,真不怕惹人笑话?
莫并昂头挺胸,毫无半分畏惧地与染图对视。
染图不得不说,大昌确实人才不少,每一个都有一样的特质,不屈不挠不服。
萧宁当初反应之迅速,坏他大计,后来他想得萧宁相助,故而求亲大昌,不想大昌竟然拒绝了。
兵起之势,染图未必没有以武迫人的打算。
无奈如意算盘终落空,以至于让他一败在败,险些连这汗王的位置都不保。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
“今我们两国议和,唯愿再不起战事不是吗?”染图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否则不会在西胡败势成,族人指责于他时,退了一步。
事实证明他这一退退得高明,若没有这一退的话,现在他会是什么样,都未必。
站在孔鸿的立场,染图就算把话说得再漂亮,也难以掩饰他从骨子里透出的野心勃勃。
“当然。”场面话,染图说得,孔鸿难道说不得?
经此一战,西胡损失严重,没个十年八年是缓不过来。
十年八年的时间,对大昌来说,足以应付西胡再一次进攻。
“请。”议和之地,是双方商量后定下的,签定议和书,此后两国再不起战事,这是大昌百姓所愿,亦必然是西胡百姓之所愿。
可惜,当政者有几人将百姓的所想考虑其中。
孔鸿同染图之间的交战,该说的话算是都说完,两国都是达成协议,这才共聚在此。
签订盟约,达成共识,孔鸿拿着盟书才问:“汗王往后会再进犯东胡吗?”
这话问得,不过是想起染图先前所为,从东胡手中夺回不少城池。
“若大昌的国土为人所夺,难道大昌不会夺回?”这一个问题,显然染图不打算正面回应,倒是想套孔鸿的话。
“若我犯他人边境,自该料到我们也会失去自己的城池,再夺,不过是再惹众怒,为天下所怒罢了。”孔鸿将此前提道来,提醒染图千万不要忘记,若不是他挑起战事,进犯大昌,就不会有失城一事。
“我与大昌达成休战之议,同东胡有何干系?”染图知道大昌不好对付,就算有些事的结果早已明了,不代表他们就得接受。
染图就想看看,究竟大昌的底线在哪儿。
“难道你们各部不曾提醒汗王,我们与东胡等国达成盟军,若和,自然都和,若是战,亦当皆战之。”孔鸿看着染图的眼神,似在无声地询问,原来他们西胡就是这么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
“竟然有这回事?”很显然,染图确实不想把这事当回事。
“若是汗王不信,不如现在就试试?”莫并对染图这个人确实不敢轻视,唯一考虑的是,如何让他短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染图的视线落在莫并的身上,对莫并下战书一事,抬眼看向孔鸿无声地问:“这是你们大昌的态度,是要挑起战事?”
孔鸿面对这番指责仅是道:“汗王若是欲无视我们与各国的约盟,犯我盟约之国,却是汗王想先毁约在先,我们定奉陪到底。”
打仗,不管他们是有多不想打这场仗,都不能怂,尤其不可叫人欺负了。
染图一听孔鸿的话,露出了笑容道:“说句玩笑话罢了,何必当真。”
此言,孔鸿亦笑着回应,“想来西胡犯东胡的后果,汗王亦亲自经历过,必不会再认为,大昌只是说一句空话而已。”
“那也就是说,你们攻下西胡的城池,攻下了就归你们,谁也休想再夺回来?”染图半眯起眼睛,那一刻看着孔鸿透着危险,似乎只要孔鸿道一声是,下一刻他便要直取孔鸿的项上人头。
孔鸿与之对视,无所畏惧,“汗王当日犯我边境,该知道若是夺不了大昌的城池,必失你西胡城池,既然汗王早已做好准备,如今疑惑,不该。”
总不能一回两回,都由西胡占尽便宜,倒是让他们大昌束手无策?
若想合他国共御西胡,岂有不护着他国之利的道理。
在大昌危难时出手救大昌的国,他们又怎么能不以礼待之?
孔鸿需要用这场战让西胡明白,大昌不是好欺负的,同样也须向各国助大昌一臂之力的人证明,他们并没有帮错人。
助大昌者,大昌必助之。过河拆桥的事,大昌不做。唯有如此,才能让更多其他尚未知道大昌的国相信大昌。
染图明了,孔鸿是打算一步不退,一步不让,果真是跟萧宁如出一辙。
“只是想更深入了解大昌的态度罢了,既然你能代表大昌,自然,我们都会记下。”染图话说得极是客气。
于孔鸿而言,再客气的染图,他的心里不知有着多少算盘。
能在被众人不认为汗王之后,又迅速地归来,再一次成为汗王,这本事,难得一见。
“好。我明白了。”染图面带笑容地应下,只是那笑瘆得人厉害,就好像一条蛰伏的毒蛇,只要给他机会,他会一击而出,咬住你的脖子,叫你一击毙命。
“汗王宽容,大昌另有一份大礼相送,你回去后会看见的。告辞。”事至于此,孔鸿无意再同染图多说。该得的城池,要的赔偿,他们都拿到手,只要有人乖乖的,不犯大昌边境,再起战事,他们不必和染图纠缠。
至于将来战事是不是会再起,就得看看将来究竟是哪一国更强。
莫并在后头补充一句,尤其是冲着染图挥手道:“汗王千万别忘记答应我们的牛羊马匹。若是约定的时间到了,西胡依然送不到,大昌也视西胡毁约,是要再挑起战事。”
染图着实觉得莫并可恶,比起萧宁来更可恶!
“汗王慢走。”提醒完后,莫并无留人的意思,请人自行离去。
“都说天妒英才,不知阁下能活到几时。”莫并是一战成名,染图对中原文化所知甚多,也正是因为如此,更叫他好奇,如萧宁和眼前的莫并这样的人,究竟能活到何时。
“论起天妒英才,难道汗王以为自己是庸才,而是蠢材?”莫并听出染图话中的恶意。不过,想这么欺负人,可没有那么容易。
究竟染图是想为蠢材,亦或是想天妒英才?
染图在战场上占不得半点便宜,没想到嘴皮子同样讨不来半分好处,气得他握紧拳头,若不是想起如今的西胡确实无法再同大昌挑起战事,他还真是想直取莫并的性命,好让他知道,他染图究竟是蠢材还是英才。
“啊,不该如此说话,某失言,望请汗王恕罪。汗王怎么可能是蠢材呢。”莫并惊觉失语,连忙告罪。
可这是告罪吗?
这确定不是在拐着弯骂人?
“改日再见,希望莫将军还能同今日这般伶牙利齿。告辞!”越说越气,谁要是再想继续说下去才怪。至于孔鸿说的礼,染图知那不是什么好礼,也赖得再问。
染图直接拂袖而去,莫并丝毫没有要给人留点脸的意思,笑眯地道:“汗王所言甚是,将来的事,万望再见,汗王还能如此的意气风发,不逊如今。”
果真是寸步不让。
染图这一回没有再停留,策马而去,至于莫并的话,想来是还听进去。
莫并面带笑容地回过头,看到孔鸿意味深长地盯着他,一脸莫名地问:“左仆射,某有何不妥?”
“倒是与公主殿下性情甚是相似。”孔鸿有问必答,莫并感叹地道:“这是自然,我与殿下总有那么一点,一点点的干系。”
孔鸿是知道其中内情。
“走吧。”只要西胡退兵,他们这一回要达到的目的都将如愿,是该回去了。
至于朝堂传来关于萧宁如何处置姚拾儿的事,孔鸿其实也想早些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完,赶紧回雍州。萧宁这一关虽度过了,他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也是对萧宁的担心。
***
叫孔鸿挂念的萧宁,此时已然到了新都长安,只不过刚到长安,却是被人专门禀上一桩案子。
“此人弑母。”新都也得有管事的人,萧宁大权在握,想借她一步登天的人不计其数,自然也包括想踩他人上位者。
如今这一位正是拿了旁人的事,想向萧宁献功。
萧宁打开呈上来的所谓文书,瞧了一眼,看到上面的冯非仁三个字,本能只问:“查实了?”
“查实了,就连他本人也承认这桩案子。”此话,那说得一个斩钉截铁。
萧宁倒是担心另一层,这其中若是有人为了铲除异己而陷害于人,该如何?
不是信不过旁人案案,对于冯非仁,那确实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正因如此,萧宁想去见一见他。
“人在何处,我去瞧瞧。”萧宁吩咐一声,小吏立刻配合地道:“就关押在县衙大牢内,殿下请。”
立刻萧宁引路,甚是以为萧宁恨极了此人,这一去,必是要让人不好过。
只是进了大牢,萧宁只独自一人入内,并不让其他人跟随。
冯非仁被关在一间宽大的牢房,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竟然单独将他放在一处。披头散发,衣衫破烂的人手戴铁链和手链,呆坐在一旁,听到脚步声,不过是随意瞥了一眼,却在看清萧宁时,猛然地回过头。
下一刻,萧宁甚至都未反应过来,他却瞬间站了起来,更欲扑向萧宁,面目狰狞的如同一条发疯的老虎,“都怪你们,都怪你们。”
不断重复地喃语这一句,萧宁看着被隔绝在牢内,不管他再怎么挣扎,如何想出来,终是来不了的冯非仁,神色不变地问:“怪我们?”
我们,就不仅仅是萧宁一人,萧宁便有些奇怪了,为何会是我们。
“明知你伤不了我,何必多作挣扎。”萧宁平静地开口,只是想让冯非仁能够安静。
冯非仁却不以为然,目眦欲裂地质问萧宁,“你很得意?你很得意是不是?你终于为女人争来了名正言顺可以出头的机会,你要让天下愚蠢无比的女人,从今往后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毁掉一个家,毁掉我们。”
这一声怒吼,如同那受伤却无力的猛兽,带着痛苦的哀嚎。
萧宁并没有接过他的话,仅是平静地问:“人是你杀的?”
冯非仁听到这一问,变得面目狰狞,“她该死,她早就该死了。”
“她是你的母亲。”萧宁是不解的,不解为何冯非仁竟然如此的恨他的母亲,果真是欲杀之而后快。
“母亲,是,母亲。就因为母亲这两个字,她毁了我们一家,毁了我父亲,更是要毁了我!”冯非仁发出一阵阵悲鸣,那是受尽委屈,受尽折磨,不得不苦苦挣扎才能活下来的悲鸣。
萧宁虽然知道不该问得太多,但想查清楚冯非仁的案子是不是被人陷害,不问,如何能知?
“此话从何说起?”萧宁依然平静,与冯非仁那几乎接近癫狂的样儿形成了天差地别。
“从何说起,从她对我的父亲嫌弃,侮辱,硬生生将我的父亲羞辱至死开始;从我的兄长不过是想争得功名,想成为我们的立身根本,她依然轻视,不断阻拦我兄长开始;最后,就连对我,她一直欲牢牢把控,恨不得我这一生不离其左右,任她摆布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