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些过往,冯非仁脸上尽是恨意。
萧宁波澜不惊地问:“故,你的母亲是你所杀?”
“她不配,她不配。她算是什么母亲?她有什么资格成为我们的母亲?所有人都被她害死了,现在她也想要我死,想让我的妻死。既然她想让我们死,那我就让她去死。”这一刻的冯非仁更是显得面目狰狞,那恨不得食人之肉,饮其血的模样,萧宁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样的冯非仁。
每一回见冯非仁时,冯非仁都表现出要将萧宁踩在脚下的意图,萧宁原以为他和那些世族一般只容不下女子比他们更强,如今看来并不仅是如此。
萧宁听着冯非仁一声声的控诉,倒是想去弄个清楚,究竟这个案子是怎么一回事。
“如此说来,你确实弑母。”萧宁须得再问一问,为确定这一点。
冯非仁大声地道:“对,不错,就是我杀的人。我只不过是不想再被她控制,我不要这一辈子都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如果我逃不掉,我宁可死。”
此时的冯非仁透露出的是势在必行,不惜鱼死网破,他也要做到这一点,谁也休想拦得住他。
萧宁不再说话,只是凝望着冯非仁。
冯非仁似是注意到萧宁的眼神,在这一刻突然崩溃地大哭,“为什么,为什么?”
一声声的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
萧宁何尝不是满心的疑惑,究竟为什么。
冯非仁对女人的轻视中更带着几分怨恨,那就好像巴不得将天下的女人都踩在脚下。
“公主殿下放心,往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寻公主殿下麻烦了。”冯非仁哭了半柱香的时间,又拭干脸上的泪珠,抬头同萧宁对视,就好像方才痛哭的人从来不是他。
“你以为我在意你寻不寻我的麻烦。”萧宁还真是从未把冯非仁当回事,这也是为什么每回事情结束,萧宁从来不曾想过寻冯非仁的原因。
“于大昌而言,你能查豫州事变之故,以令豫州惨死百姓将士得以沉冤得雪,我对你亦心存感谢。”这是真心之言,萧宁当初虽然觉得西胡入城未免过于顺利,思量来日再查查,但若不是冯非仁早早查实一些事,等战事停下再查,线索如何寻?
恰是因为如此,萧宁对冯非仁更多是存了感激之心,并不认为冯非仁皆只有恶。
冯非仁想起每一回他与萧宁为敌,正是为了把萧宁拉下马。每一回有多少人忧心他的所作所为带来的后果,都怕萧宁会秋后算帐。
至今为止,萧宁从来没有主动寻过他的麻烦,就好像他做的那些事,没有一件可以入萧宁的眼。
可是冯非仁比谁都更清楚,若是事情成了,对萧宁而言将是怎么样的灭顶之灾。
“公主殿下对我这样的人还须装模作样?”然而冯非仁是绝不相信萧宁如此胸襟宽广,对像他这样处处寻萧宁麻烦的人,萧宁浑不在意,更是容得下他。
“若你认为,你一个阶下囚我也需要同你装模作样,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此言不虚,一个阶下囚,他还能做些什么,还想对付得了萧宁什么?
萧宁看着冯非仁的脸色再次一变,那对萧宁的不喜之极,再不加以掩饰。
可惜了,萧宁并不在意。
“既然你不是受人诬陷,你也承认自己弑母,便该为你自己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萧宁想问明经过,不过是担心有人杀人灭口,其中有人运作。
可现在看来,倒是不必如此操心。冯非仁不是蠢货,而且说起他的母亲时,那份怨恨和杀之而后快的神色,绝无半分造假。
萧宁转身离去,冯非仁大声地叫唤道:“就是你们,这个世道都是因为你们这些女人,你们搅乱阴阳,是你们毁了这太平盛世。都是你们女人的错。”
这一声声的叫唤,萧宁连头都不回,只是出了大牢朝一旁的玉毫吩咐道:“仔细查查冯非仁过往。”
玉毫应下一声,能让萧宁心下存疑的事,玉毫岂能不去查个水落石出。
之后玉毫送来的结果,倒是让萧宁颇是意外。
冯非仁原本也是小世族出身,可惜家道中落,父亲不得矣娶了屠夫之女杜氏,后来,冯家由杜氏撑起。家道中落的人,原就受不了打击,更别说在最后竟然娶了屠夫之女。
每每在外,冯父是受尽了白眼,闲言碎语更是不堪入耳。
偏杜氏是个彪悍的人,对于不争气,但凡听闲言碎语回去与她发脾气的冯父,从来都是不甘示弱,冯父敢骂她,她就敢揍他。
后来,冯父积郁成疾,病死了。为他治病,冯家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冯非仁兄弟三人,冯非仁最小。两位兄长在时,对于家境贫困,从来都是争着帮杜氏做事的。对家里算是多有帮助,并不让杜氏一人撑起整个家。
但兄长二人都喜欢读书识字,类冯父甚多。
然而因为冯父之故,杜氏对于只一味会读书的人并无好感,每每看到他们读书便是一顿暴打,只为让他们不读书,而只学着杀猪的活,养家糊口。
冯非仁从懂事开始,兄长教他读书,母亲却费尽心思地阻止他们读书,只为不想让他们成为冯父那样的人。
最后,长大的兄长再也受不了母亲对他们的控制,逃离了家中,至此再无消息。
冯非仁与兄长们相差甚远,兄长们就算离去,面对年幼的冯非仁,他们无力抚养,便只能将他留在家中。只是离去前,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冯非仁,一定不要忘记读书,一定不能。
在冯非仁的记忆中,正是这如同刻入骨子里的话,让他不管母亲如何打骂,依然坚持读书。
比起兄长们跟杜氏躲避的做法,冯非仁多了几分离经叛道,只管当着杜氏的面读书。
杜氏打得越重,他读得越是大声,一直如此。
到最后,杜氏打不下去了,却是不给他吃,不给他穿。
哪怕两个日渐长成的儿子因为她的非打即骂而离家出走,生死未卜,杜氏还是想阻止唯一在眼前的儿子读书,不想让他们成为像冯父那样的人。
杜氏加注在冯非仁身上的一切,在冯非仁看来,一切都因女人过于强权。
女人,不应该像他的母亲一样。他见过温柔如水的女子,以夫以子为天,那样的家庭,和睦温暖;也是因为有了鲜明的对比,所以,他觉得女人都应该是温柔小意,而不该处处出头。书读得越多,古来圣贤之书上的记载,亦分阴阳,各司其职,这叫冯非仁面对萧宁这个纵然凭本事一步一步手握大权的女子,他想拉下马,就好像将萧宁拉下,他就可以完全对抗母亲。
第175章 卢氏惩萧颐
可惜一切不过都是他的想当然。
他就算费尽心思,却一再败于萧宁之手。
正因他出头,以令天下人都知道他这个人,自然也传到杜氏的耳中。
杜氏是高兴于萧宁为女子争取公平,可以当官,可以承爵承嗣,多好啊!
面对败落而归的冯非仁,杜氏自然是一通冷嘲热讽,恨不得叫他知道,这天下的女子,本就不是他想对付就能对付得了的。
女子,只要有本事,就可以在男人之上,男人们不服也得服。
话里话外,杜氏便数落起丈夫的无用,两个儿子也正是为了想读书,外出而至于病死。冯非仁若是执迷不悟,再跟萧宁作对,早晚有一天也定会死。
兄长失踪多年,冯非仁也想过寻找兄长的下落,可惜一直无果。冯非仁突然从杜氏的嘴里听关于兄长们死讯,自是要问个水落石出。
不想再一次迎来杜氏的拳打脚踢,同时也在不断地揭冯非仁的伤疤,更是出言警告冯非仁断然不能再与萧宁为敌,否则下一回,他定连命都保不住。
冯非仁早已娶妻,是邻家的女郎姜氏,正是冯非仁想要的温柔如水的女子。眼看冯非仁被打,立刻扑上去想为冯非仁挡下。
冯非仁对姜氏有情,亦处处维护姜氏。
本因一而再,再而三的变故打击得不轻的冯非仁,挨着打已然麻木,可看到杜氏一边打姜氏,一边对姜氏骂着最恶毒的话,口口声声要打死姜氏,打死冯非仁,更令冯非仁怒到极致,是以杀了杜氏。
萧宁看完冯非仁的一生经历,不禁唏嘘。
该说造化弄人,亦或是原生家庭带给人一生都抹不去的伤痛,冯非仁才会有今日。
“殿下,是否还要再查下去?”玉毫见萧宁看完半天没有动静,端是好奇。
萧宁摇摇头,“此案始末已然明了,不必再查。”
玉毫应下一声是。
萧宁将此事搁下,提起如今新都诸事,“一应迁都所需之物,备得如何?”
“早前殿下已有吩咐,几乎准备齐全,剩下的不过是些琐碎之物,已经陆续送来。”玉毫宽慰萧宁的心。
萧宁心下甚松快,只是刚一回头,一人急急行来,与萧宁道:“殿下,梁州出事了。”
赶紧将梁州送来的加急公文与萧宁奉上,萧宁微微一愣,在看清上面的内容时,脸上尽是愠怒,“张难此人,这是要乱我边境!”
这话音落下,欧阳齐是难得见萧宁如此动怒的模样,立刻问起:“何故?”
张难是南宫致远之后的第二任梁州刺史,本是世族出身的人。
为人举荐,萧谌总是要给世族一些面,也是因为梁州的局势已然安定,且山民与大昌这些年的往来越发密切,只要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定能太太平平,安安乐乐。
不想这张难竟然是个蠢货,生生将梁州费数年才建立起的大好局面,尽都毁于一旦!
萧宁生气,不过都是因为这蠢货犯了大错。
之前以萧宁为开始,一直都是与山民交好,两方各取所需,互不相犯;南宫致远也为此费尽了心力;之后南宫致远调回雍州,出任鸿胪寺寺卿,挑的那一个刺史也算做得不错,虽无建树,更无大错。
千算万算,这是谁也算不到,三年一换的刺史,由人举荐,竟然弄出这么一个蠢货!
这才一上任不到半个月,竟然就断了与山民的互通有无,更是不许山民踏足梁州一步,放出非我族类,必有异心的话,简直是无事挑事。
山民一方自然也不是一直都太平无事。
这些年以来,尹山想一统山民各部,为让大昌安心,更是将儿女送往雍州,直到一年半前,这两位才回到梁州。
可是与大昌交好一事,山民中亦有不同意见。
尤其很多因山民各部族人并不统一,也正是因为如此,不服于尹山的人自然费尽心思,想尽办法地找到不宜和大昌交好的把柄,结果这一回梁州自己将把柄送上门,谁能舍得放弃?
山民中不服于尹山威严日盛,眼看就要一统山民内部,成为唯一的一个山民首领时,梁州闹出事端,谁能舍得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以梁州不肯与山民交易为由,山民发兵梁州,眼下梁州与山民打得如火如荼。
镇守于梁州的人快马加鞭的送来急报,不过是想让朝廷赶紧想想办法,究竟怎么样才能迅速平定梁州事宜。
萧宁对那位张难是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现在也不是跟他算账的时候。
梁州的战事须得迅速平定才是。
雍州与萧宁眼下有此距离,萧宁可以在两方之间传递消息。
“着扬州刺史崔攸,立刻前往梁州,兼梁州刺史,迅速平定与山民之乱。现梁州刺史看押起来,从现在开始,不许他离开梁州一步。后续如何处置,等山民之事解决后再议。”萧宁深刻的体会到一句话,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那么一个张难,当初有人举荐的时候萧宁便再三与之确定,这一个人可用是不可用。
人倒是原本就是梁州的,功绩一报上来,又是前刺史举荐,萧宁见前刺史事事办得漂亮,岂有不重视他意见的道理,萧谌最后也决定,以张难为梁州刺史。
可是啊,千算万算总是算不到,靠谱的人举荐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家伙。
一个月,才一个月竟然就闹出战事。
萧宁现在连吃人的心都有。
有黑衣玄甲镇守,山民休想占得半分便宜。
打仗没有问题,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保证梁州战事停下。
北边胡人的战事方歇,现在南边又闹起来,大昌是不怕有人进犯,能少有战事总是好事,萧宁亦不乐意战乱不休。
“唯。”萧宁这直接的下令,也是萧谌给的权利。天下事,若是情急之事,萧宁可行便宜行事之权,天下兵马及百官皆听其调令。
这则诏书下达,三省六部其实都是有意见的,不过再有意见,当初萧宁巡视,或是连这点权利都不给她,萧宁能做得了什么?
后来萧宁回来,倒是想把这权利交还给萧谌,萧谌却摇头拒绝,意思也很明白,眼下这天下不太平,后续的事不知还有多少,且让她留着,没准什么时候会用上。
当爹的信得过萧宁,也觉得这则权利在萧宁手里,谁要是想乱来,哪有那么容易。
况且若是不给萧宁这权利,萧谌想着事事都由他来处置,算了吧,他且偷个懒,让萧宁在前面顶着。
现在梁州的情况危急,萧宁也就顾不上其他,连忙准备一应诸事,务必先定梁州。
玉毫亦想起这回事,知萧宁的印章下发,各地收到消息定会遵从,毫不迟疑地选择去办。
欧阳齐提一嘴道:“迁都在即,闹出这样的事,未必无人拿来说事。”
这话萧宁闻之只是一声冷哼,“由着他们说了去。无非不过是指日子不对,迁都难道不是他们自大昌成立以来一直叫嚷着?不如他们所愿地迁都回到旧京,他们便不乐意?谁管他们乐意或是不乐意。”
如此霸气之言,也只有萧宁说得出来,也无人敢怀疑萧宁说笑。
“也是。”欧阳齐想起那群人就算有再多的心思,面对强势如萧谌和萧宁一对父女,他们讲理讲不过,想动粗吧,完全没有这能力。就只能是乖乖的听从朝廷安排。
萧宁算着日子道:“还是希望在迁都之前梁州事宜能解决。”
“想来崔刺史必不会让殿下失望。”崔攸此人,真本事有,若不然也不能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成为萧宁信任的人。
扬州之前由萧颖经营,开了好局,同样,轮到崔攸接任,崔攸一直办得十分漂亮。
顾及梁州刺史萧宁不算太了解,也正是因为如此,萧宁与萧谌提议,要将崔攸再留三年的扬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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