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娘莞尔,萧宁这番应对,明明将人的父亲握在手里,随时可能取人的性命,人家上门答谢,她也受之无愧色。凭此,瑶娘就得说:一个两个脸皮都比城墙厚啊!
崔攸闻之再次一拜,萧宁受之不言,半响才问:“崔小郎君这又是何意?”
“小娘子仁厚,攸此一拜,恳请小娘子再饶恕家父一回。”崔攸倒不含糊,如实告知他这一拜的用意所在。
萧宁听着有人终于把目的说白了,心情极好。
“崔郎君以为,凭你一拜我会答应你?令父所为,郎君也说了,我若是当场诛杀,谁也不敢指摘。”萧宁等着有人为了救父使出浑身解数,就是不知道眼前的这一位会不会让她有所收获。
“然也。但小娘子宅心仁厚,并无以杀震慑天下之心。故,攸此来,愿为小娘子献策,助小娘子夺下雍州。”崔攸这时候冒出来的话,宛如晴天霹雳。
当然,无论是萧宁或是瑶娘,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试探。
“此话从何说起?普天这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父得先帝信任,得以镇守雍州,自当鞠躬尽瘁,以报皇恩。夺下雍州,你是在提醒家父叛国?”萧宁话问着,不善地眯起眼睛,仿佛眼前的崔攸只要再说一句不恭的话,她必将人拿下。
“主少国疑。兵祸连天,京城之乱不过是开始,绝不是结束。徐州之将,心无世族,未必有君。今天子落于他手,未必能幸免于难。
“不日,天下定要再起纷乱,彼时雍州岂能置身事外。以静重则动,何不先发制人?
“萧将军镇守雍州多年,爱民如子,雍州得以安宁,萧将军厥功至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同为世族,攸明白这天下得兴在于民而非世族。若民不能安,天下必乱。
“攸虽未及弱冠之年,然攸愿择明主而效之。观小娘子作为,同为世族,若能捉住他人把柄,必不择手段诛之满门,小娘子手下留情,未必不是因时因势而为,但不能否认小娘子心存仁厚。
“结合萧将军多年行军,镇守雍州,可见是足以托付忠诚之人。”
崔攸如此的娓娓道来,再次一拜,“小娘子若不弃,攸愿意为小娘子马首是瞻。”
最后这一句最是关键,想追随萧谌的人未必见得就愿意追随萧宁,可是现在这个人明明白白地告诉萧宁,他既要追随萧谌,也愿意为萧宁驱使。
“崔郎君,我是女郎。”萧宁确实挺满意眼前的崔攸所言,不过有些话她是不吐不快呢。
世人对女人总是持有偏见的,在一个女人手下做事,不知要引起多少人非议。
“世间郎君,能做到小娘子这般,寥寥无几。”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人只要有本事,难道还怕无人追随左右?
站在崔攸的立场,萧宁能在萧谌不在雍州的情况下,诸多布局,实非常人也。
女人,女人怎么了,谁不是女人生的?
萧宁一直以为世族中的郎君,眼高于顶,面对有本事的女人都是不屑,真要是斗不过了,或许更会气愤说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让他们居于女人之下,听从一个女人的安排,这是想都不敢多想的事。
崔攸倒是难得,竟然浑然不在意?
萧宁的视线落在瑶娘的身上,人是瑶娘引过来的,她是什么样的想法?
瑶娘点了点头,在把人带过来之前,她试探过了。这要是个装模作样的人,瑶娘断然不可能把人引过来的。
带来了,那就是觉得这个人十分难得,现在看来,当真如此。
“我们这算是交易吗?”萧宁随口问,落在崔攸的耳朵里,崔攸郑重道:“人皆重利。能互惠互利何乐而不为。”
这句话萧宁爱听。利者,动人心也。若一人不重利,不慕名,可就得让萧宁深思,这样的人能用吗?
萧宁看着崔攸道:“只凭你几句话就想让我放了你父亲,不够的。”
“攸会为小娘子说服各世族。”显然,崔攸是有备而来,也是完全看穿萧宁所求。
“依你所见,雍州的世族中,有几人能如你一般?”萧宁并不在意她的打算叫人看破,她想知道的是,在崔攸的认知中,雍州的这些人里,有多少人能像崔攸一般为她所用?
崔攸一僵,哪怕早有预料,萧宁把人命留下,既是不想一气杀了太多的人,未偿没有试探雍州内有没有看出她的意图,最终愿意放下架子,为她所用的人。
亲耳听到,还是很让人一时间无法接受的。
“你猜到的事,难道再无人猜到?”萧宁面对崔攸僵硬的表情,再一次问。
这是明摆着得不到答案绝不罢休啊!
崔攸动了动唇道:“小娘子明了,世族多是坚持己见之人。”“坚持己见,说得真是好听,倒不如说他们食古不化。”萧宁毫不留情地说破。
崔攸的脸皮一僵,很想问问萧宁来着,你明明知道我未必真可信,那么当着我的面评价世族,真就不怕他告状吗?
萧宁真就不怕。
“事无不可对人言。我的这点心思,就算没有人猜得出来,我也敢大大方方的昭告天下,你信不信?”萧宁就是这么自信的,崔攸气弱了!
好吧,萧宁明显就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否则也不至于让世族们都落入她的彀中。
“你知我所求?”萧宁说得直白了,更是提醒崔攸,她要的可得得到啊!
“攸明白。”崔攸心里感叹萧宁的贪心,有他这一个送上门的还觉得不够,竟然想让别的人向他学习。
“今日我就不留崔郎君了。”萧宁以为,话题可以到此结束!
崔攸被突然逐客,面上不敢流露出任何的异样,恭敬地道:“攸告退。”
退出去之时,不曾敢抬起头,仅此恭敬的架式,瑶娘评价道:“这样的人物,不简单。”
“是啊,不简单,所以我得多给他准备几个难题,试试看他的能力究竟在哪里。”萧宁面带笑容,毫不避讳地告诉瑶娘,她是欣赏崔攸的,也就更想知道,究竟他的本事有多高。
“世族中能碰上这般人物已然不易,小娘子切莫过多期望。”希望越高,失望越大,这个道理瑶娘仅仅是提醒,也是不希望萧宁之后目的无法达,最终失望。
萧宁挥挥手,“投石问路总是要的,否则怎知有没有。”
瞧瞧一个崔攸不就送上门了,反正试试总不会有损失。
世族那些人,杀他们容易,用他们拉拢人心,更令人取之代之,岂非两全?
瑶娘一想也对。
“欲为之事,人既为之,当思诸公。”萧宁得了一个崔攸代为出面,跟世族各家好好地提点提点萧宁的意图,想必很快就会有答案的,这种情况下,确实应该考虑另一个问题了。
被萧宁关起来的那些人,就算被萧宁吓住了,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后续看在他们儿孙得力的份上把他们放出去,想让他们安安份份的呆着,这有可能?
瑶娘倒是知道萧宁有了想法,既然有,现在该操办起来了吧。
“是该去会会他们。”萧宁觉得关了不少人了,确实也是时候去见见他们,好好地聊聊。
不想在这个时候孔鸿走了进来,脸色不好的道:“门口被人堵了。”
这话音一落下,萧宁怎么觉得有些熟悉来着?
询问地眼神看向孔鸿,孔鸿不善地道:“是刘家人。”
萧宁不见异色,“能让阿舅如此不喜,看来他们做了十分过分的事。”
“他们竟然说有证据证明,意图谋害萧氏之人皆是崔氏所为,同他们其他各家并无关系。”孔鸿说起这话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饶是瑶娘也一怔,半响才道:“他们这是觉得理当舍车保帅?”
孔鸿甚是愤怒地道:“这是无耻。为保全他们自己的性命,竟然背叛盟友,无信无义,半分风骨亦无,绝不能容!”
这越说越气愤的,萧宁倒是淡定得很,世族之人参差不齐,谁能保证地说他们家的人都是有风骨的人?
人在生死之际只想保全自己那是本能,因而那些有违本能的人,舍己为人的人更显得难得可贵,令人敬佩。
“阿舅莫气,为这等小人气坏身子不值得。这难道不是好机会?”比起孔鸿怒不可遏,恨不得把这两家无耻的人干掉,萧宁倒是很高兴,这不是有人递梯.子了吗?
孔鸿生气归生气,皆因对世族的推崇。
多少人想成为世族,不仅仅是因为世族的荣华富贵,更是因为曾经的世族,他们拥有的气节。
于国家危难,生死存亡之际,这些人会挺身而出,救万民于水火。可曾经令他们推崇,为之向住,视为榜样的人,成了这般模样,这对谁来说不是打击?
偏偏在这个时候萧宁不慌不忙的,明亮的大眼睛毫不掩饰她的另有盘算,孔鸿真想说,萧宁这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哪哪都有她应对的办法?
关于这一点,萧宁微笑以对。
就这么一个笑容,笑得孔鸿就算头皮直发毛,也只能无力地道:“怎么说?”
征询的是萧宁的意见,想看看萧宁有何打算。
“自然是请在我府上做客的诸公出来瞧瞧,究竟谁不可靠。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他们通力合作,原本目的一致的,结果倒好,现在有人想把事情撇得干净。
“知道的会以为是家中的小辈不懂事,是以才会闹出这等笑话;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是他们这些当长辈的指使的。
“毕竟,所谓上行下效,要不是他们当长辈的素日如此教导于人,晚辈哪能学成这样?”
萧宁说得忧心重重,完全是为了他们一个个着想的样儿。
实则根本就是想借机挑拨离间啊!
孔鸿皱眉,“是不是不太好?”
“他们做得还怕人说?阿舅有心为他们着想,他们会为我们着想?多管闲事,只会让他们不喜。”萧宁显然早就打定主意,并不打算更改。
孔鸿明了,萧宁想好的事,根本不会给人反悔的机会。
再者外面的情况闹得这么大,总是要有人出面处理的。萧宁出面,谁知道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倒不如让他们自己闹。
身为世族闹到这般,脸早就丢尽了。
“他们自己惹出来的丑事,我们何必多管,且让他们自行处置。”瑶娘想说,刚打磕睡这不就有人送枕头来了,世族的人急于把自己撇干净,莫不是以为萧宁想看他们内斗不休?
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莫怪孔鸿生气。
萧宁赞赏地点头,显然是和瑶娘同样的想法。
“去请他们走一趟,他们的儿孙,且让他们自行管教。”萧宁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萧宁容不下人呢,就得让他们自己的长辈出面,看谁不顺眼的只管抽。
孔鸿是负责看人的,现在这命令,听从的只能是他。办事去!
人很快地带到门口,门口这时候确实堵了不少人,那一个两个的,身着曲裾,打扮得相当的人模人样,但这做的事......
“你们长史何时能出来,我们有证据证明我们满门清白,难道你们长史要置之不理?”问得是相当的不客气,看这模样倒是很想给骠骑将军府扣一个什么了不起的罪名啊!
“急什么?我们长史难道听说你们来了,就该扫榻相迎?真把你们当成什么大官了?”萧宁安排看门的人,也得搞一两个有文化的人,听听说话,萧宁露出了笑容。
“你,不过是一个看门的,也敢瞧不起我们?你算个什么东西?”被一个门卫冷嘲热讽,换了哪一个世族都不能接受。
往前迈了一步,吹胡子瞪眼睛的直问,倒要看看对方是不是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骠骑将军府耀武扬威?”孔鸿本来在听到这些人做的事后就满心的不乐意,结果一出面,更是不乐意了,欺负到他们门口了,不像话!
“长史。”一见孔鸿出来,一个个都连忙见礼,客气的相迎。
世族郎君们在听到声音,立刻抬头想看清对方,结果更是看到了他们的父亲,却又不仅仅是他们的父亲。
“父亲。”大喜过望的众人想冲上去,骠骑将军府的人马上将人拦下了。
开的什么玩笑,没有看到他们小娘子出来了吗?
一个两个的都保持安全距离,不许离他们小娘子太近。
哪怕骠骑将军府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冲萧宁见礼,在看到萧宁的那一刻,腰杆不由自主的越发挺拔,就怕露出一丁点怯样儿,让萧宁看见了。
“长史,你不管管你们骠骑将军的人?”被拦住了,就连他们的父亲都在这个时候停下了脚步,完全不像是再许他们再进一步的意思,如何不让人生气。
跟一个看门的人计较,太掉份了,就必须要找孔鸿。
孔鸿黑着一张脸,越发瞧不上眼前的这些郎君,架子摆得真大,没脸没皮得真是够了。
“我骠骑将军的人有何不妥?未得命令,不许任何人踏足骠骑将军府,不过是他们做了本份事。”孔鸿着重咬了本分两个字,注意这群人的表情。
可惜叫他失望了,这些人没有一丁点的反应,看得出来,人家根本不当一回事。
孔鸿的脸再次沉下,世族郎君眼高于顶,连最基本的本份都丢得一干二净了吗?
萧宁倒是轻声地笑了笑,“阿舅,莫不是忘了这几位郎君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提醒着孔鸿,别忘了把人带出来究竟为何。
人到了,就该让他们亲眼看看,曾经合作无间的人,现在为了活命,如何行事。
孔鸿忘不了,然而脸色实在不怎么好,扫过那群郎君,“言归正传,你们来骠骑将军府,求见于我,所为何事?”
别管实际上骠骑将军府谁做主,反正在外人的面前,总是孔鸿出来顶着。
萧宁混于一群人中,纵然是小娘子,无奈身板小,就算穿着最鲜艳的红色曲裾服,乖巧而立,照样被人无视。
闹大事的人是为父亲而来,更要救一家子于危难,谁也不觉得需要看萧宁一个小娘子的脸色。
“长史,这是崔家主给家父的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的计划。包括,不限于对骠骑将军府下手。”一个二十来岁,长得略显浮夸的郎君双手捧上一份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