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往上再有饱满的鼓起,在柔顺的长发下若隐若现。
凌晔翻过身,虽闭着眼,却是再无睡意。
他听着身后邹灵雨再如何小心翼翼,对他而言依旧清晰可闻的窸窸窣窣声。
邹灵雨洗漱梳发,对镜描妆。
换了一身繁复的衣裙,发上珠翠点缀,盈盈施礼。
躬身时耳坠发出响音,邹灵雨便摘下,另换一副,再行动作。
凌晔睡不着干脆就不睡了,半倚床柱,看天光微微亮起,细碎阳光洒进屋里,点点照亮邹灵雨的身影。
──就好像往她身上洒了金粉似的。
这次换的耳坠没再发出响音,邹灵雨总算满意。
微笑起身时,邹灵雨眼角余光扫到凌晔的身影。
他也不知看了她多久,见她望来,还勾唇抚掌,夸了一声:“好。”
邹灵雨抿唇,脸上带着浅浅笑意,“我还差得远了呢。”
到底是初次进宫,邹灵雨心中总是忐忑,深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够熟练。
凌晔见她似在迟疑要不要再练,忙出声喊了句:“用膳吧。”
真再给邹灵雨折腾下去,别说耳坠,怕是簪子和衣裙她都给换了一套,还不心安。
本以为她是个随和的性子,岂料竟在这事儿上这样较真,一次又一次让他大开眼界。
就好比早膳。
邹灵雨嫁进来后,都是同他一道用粥品。
因他尚在养伤,从早膳开始每道膳食都是好克化的食物,基本不需怎么经过咀嚼,入口就化。
今日,邹灵雨难得向厨房提出别的要求,她的那份膳食不要粥这类的汤汤水水,选用味道清淡且易有饱足感的面点类为妥。
她嫩白的指掐着白胖的馒头,捏成细块,送入嘴里,不沾口脂。
邹灵雨不管喝粥还是嚼馒头,神态总是优雅,也不挑食,有什么便吃什么,从不拒绝。
凌晔问她:“若怕进宫饿了不好进食,比起馒头,包子不是更好?”
也比较有味道,好下咽些不是?
邹灵雨咽下后,才缓缓回道:“包肉馅儿的可不成,会有味儿的,馒头就挺好的,甜的呢。”
凌晔真无语了。
早膳用罢,邹灵雨取了胭脂补妆。
越接近入宫的时辰,她却不复刚刚的从容,光是对着铜镜就照了数回,可说是坐立难安。
凌晔握着书册在看,慢悠悠又翻了一页,头也未抬,问她:“娘子紧张什么呢?”
心事被凌晔直接戳破,邹灵雨更窘迫了。
奈何他说的也是确实没错。
邹灵雨垂下肩膀,双手.交握在一处,紧紧捏着。
她问:“若是我给国公府丢人了可怎生是好?”
凌晔没想到她担心的是这个,很是意外地抬起头来,看邹灵雨紧绷的身子,忽然笑出声。
邹灵雨错愕回望着他:“夫君?”
怎么就笑了?她说的不是什么笑话吧?
邹灵雨正懵着,凌晔笑得有些没心没肺:“那又如何?国公府丢人的事还少了吗?”
“……”
邹灵雨瞪圆了眼,这让她怎么回答?
公婆的事她可不好议论,但凌晔对于自家父母可是调侃又嫌弃得不行,“放心吧,他俩都没在管丢不丢人了,你又能丢人到哪里去?”
凌晔将书册卷起,也不看了,就握在手中把玩,继续道:“再说了,连你都能被挑出毛病,那全天下的人怕不是都得治个御前失仪的罪。”
邹灵雨委婉提醒他:“但,我去见的是皇后娘娘啊。”
应当不会见到陛下的吧?
凌晔顿了下,摆摆手,“反正就那个意思,何况你也不用太焦心,谁胆敢欺负了你,你夫君什么名头,报上就是,要是对方知道你夫君姓甚名谁,却还执意找你麻烦,忍下来,回来报了我,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能耐。”
邹灵雨心想,真要同凌晔说了,也不知那人还能否见到明日的太阳?
她可是听说凌晔深受圣上看中,这江山改朝换代不过十年有五的岁月,又有外敌虎视眈眈。
上头龙椅坐得不稳,正是仰赖他们这些对大楚有功的战将之时。
连凌晔养伤期间,宫里都多次派御医前来关心,赐下的药材一拨又一拨,就等他早些将伤养好,早日返回战场,甚至期盼哪怕他上不了战场,做个军师都行啊。
凌晔用兵诡谲,胆大冒险,虽常有以自身为饵的冒进谋略,可也每回都奏效,能让敌军吞败,战绩可说是显赫。
邹灵雨瞄了凌晔因斜斜歪着,稍袒露出的胸膛一眼。
当然,他战功赫赫是没错,受的伤也不少,跟个疯子似的,谁敢招惹?
邹灵雨一下就平静了些。
是啊,她都嫁给凌晔了,还会有什么比这还要更胆战心惊的事儿吗?
凌晔瞟了邹灵雨一眼,不明白她怎么几句话的功夫就被自己哄好了,甚至偷瞄自己的眼神还令他莫名有点来气?
邹灵雨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自然不会将心里所想全盘托出。
她从衣柜取出披风,展开后系上,凌晔看了,挑起眉头。
“不错,娘子学得挺快,这都不用为夫提醒了,总算记得出门要穿件披风。”
那语气,跟哄孩子似的,邹灵雨怀疑自己若是就站在他身前,指不定凌晔还得伸出手来轻拍两下她的头。
邹灵雨试图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我不过就忘了那回而已。”
却被凌晔逮着了直打趣。
未免他又说出故意逗她的话,邹灵雨整理好衣裳,便头也不回地同凌晔说:“那我进宫去了。”
甜雪和初彤已来接她,今日穿的衣裙厚重,甜雪伸出手臂让邹灵雨做搀扶,免得她摔了。
初彤殿后,凌晔遥遥在后头说了句:“娘子走好。”
邹灵雨却没发现,凌晔说这话时语气虽是如常,却眯起了眼,同初彤使了个眼色。
初彤迟疑了下,最终仍是很为难地点了下头,表示领命。
门掩上,凌晔将卷起的书册敲在左手掌心上,嘴角微扬。
第22章 (一更) 美娇娘
邹灵雨虽已平静许多,但要完全消除紧张,对她而言难度还是高了点。
随着马车离皇宫越来越近,她的心绪越是杂乱。
待到指上传来微微痛感,低首一瞧,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又捏起了手。
讪然松开,邹灵雨将手按在心口上,调整气息。
“要冷静下来……”
她在心里不断这样告诉自己。
要平静应对接下来场面的最好法子,就是拿其他更让她心慌的事出来比较──一如稍早所做的那样。
邹灵雨第一时间回想起凌晔曾闹出的那些事迹。
一桩桩一件件,随便拎出来,都令人心惊胆跳。
除了最知名的徒手拧断人脖颈外,她还听过旁的,也是最可怕的一件。
据闻佛山曾派人驱马前往前线,替闵国公夫人送信给凌晔。
可信送到凌晔手中,也不知信中写了什么,送信的人又招惹了凌晔,两人大打出手,不欢而散。
再来,没人再见过送信人,而军营外头却出现一具被扒皮的血尸。
有兵士见凌晔就立在血尸旁,足下是流了满地的血水,而他正悠然自在,擦着尚在滴血的刀刃。
两人对上眼,凌晔还对他扬了扬下颚,冷声吩咐了句:“把这玩意儿吊在门口,且看做成人干得等几日。”
那兵士吓得腿都软了。
杀敌是一事,可上战场也没有把敌人的皮全剥了的!
想起此事,邹灵雨都觉后背一寒,被冻得缩了缩肩。
嫁给凌晔这样凶残的人,就已是她人生中遇过最惊险的事了,进宫面见皇后与这相比,委实可说是芝麻绿豆的小事。
邹灵雨松开轻蹙起的眉。
是啊,她都能睡在那样的凌晔身侧了,旁的事还算得了什么?
这样一想,邹灵雨在迈进凤栖宫时,已是神色自若,半垂着眼给皇后行礼:“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
凤栖宫燃了檀香,闻之令人心神更为宁静。
仙姿玉色的姑娘垂首,行礼的模样连看惯盛装宫妃的宫女们都多看了一眼,摇扇的手不禁停了停。
邹灵雨屈膝姿态稳当,本以为要稍等些时候,岂料话落的当下,皇后那慵懒的声音已响起,“免礼。”
“谢皇后娘娘。”
站直身子时,她以余光略扫了眼上首身着华服的美妇。
皇后相貌冷艳,身材也保持得好,丝毫看不出是生过孩子的妇人,体态纤瘦有致。
她招手让邹灵雨上前,“过来,让本宫好生看看,闵小公爷那样威武的武将,娶了什么样的美娇娘?”
其他宫女们善意地笑笑,邹灵雨往前几步,面上笑意依旧,“娘娘谬赞了。”
邹灵雨依旧微笑敛目静站,任由屋里的人打量自己。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皇后比起她的模样,目光更多着眼在她双手腕上。
寒暄的话说尽,皇后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听闻你婆母特意派人赠了你一副佛珠手串,还是以上好的沉香制成,可有此事?”
邹灵雨心领神会,这便是想看的意思了。
据说皇后娘娘礼佛,日日总要焚香抄经,一天不落,想来对佛珠感兴趣也算寻常事。
她撩起左边袖子,露出有若美玉的纤白手腕。
白肌盈着温润的光泽,皓腕上缠着的佛珠手串油亮,红褐色深沉得近乎偏紫。
坠在尾端的乌穗垂下,左右轻摆,更让人难以将视线挪开。
邹灵雨启唇:“便是这副了。”
皇后仔细审视,顺带扫了眼邹灵雨腕上的白玉镯,瞧清楚颜色时顿了顿,眉头略皱,却只在一瞬间就将表情恢复如常,“确实不错。”
只语气变得兴尽意阑。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几句,皇后便说自己乏了要午睡,邹灵雨行礼退下,面上不显,心下大松。
可算结束了。
邹灵雨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头上的珠钗颇有些重量,怕给弄乱了,她没敢多动弹。
平日为求轻便,邹灵雨连身上多一件首饰都觉得别扭,盛装打扮时除了今日以外,也就成亲那日穿的婚服最吃力。
现在回想起那顶凤冠,邹灵雨都还隐约觉得脖子疼。
她垂下眼,想起那日,就不免想到凌晔。
摘了发冠的人是他,替她卸去珠钗的人也是他。
“……”
凌晔名声是凶残,对她确实还挺好的。
兴许这么处着,他们也能成为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吧?
邹灵雨心想。
她心思飘远,没注意到领路的宫女回头与初彤对上眼,后者神色纠结地轻点了点头,幅度很小,不仔细盯着细看,根本瞧不出异样。
这宫女领她们走的路,已不是来时的那条。
邹灵雨忽然顿住脚步,左右看了看。
初彤的心提了起来,小心翼翼问了句:“少夫人?可是怎么了?”
邹灵雨眼角余光觑了宫女一眼,压低声音道:“路不对。”
来时她可是一路观察路上景致,皇后喜菊,前往凤栖宫的路上种了各式各样的菊花,适逢花期,盛开得正好,花团锦簇的。
然而走的这条道别说菊花了,普通的花都少,更多的是碧绿的树矗立。
甜雪听了,质问宫女:“这位姐姐,你是要带我们少夫人去哪儿?”
那宫女急了,一句话都还没说出来,几道脚步声由远而近,从转角处走来几人,恰好与邹灵雨她们对上面。
邹灵雨看见来人,愣了下,率先行礼,“臣妇见过大殿下。”
夏丞哲眼睛一亮,很是惊喜,“这可真巧啊!”
巧不巧的邹灵雨不予置评,她应当要走别条路出宫门才是,怎会被带来此?
走错路也就罢了,又怎会那样恰好,遇上大皇子?
邹灵雨希望是自己多想,可总觉得处处透着古怪。
她自己领着宫女与丫鬟,大殿下身边也跟着小太监,路上碰见了,行个礼请过安也便是了。
夏丞哲说:“离开凤栖宫选这条路走,离宫门虽稍远了些,却是凉爽宜人,没想到少夫人也知道这条道。”
邹灵雨垂眼,只笑答道:“臣妇自是不知晓的,正要问领路的宫女为何同来时道不同呢。”
然后夏丞哲便出现了。
宫女忙恭敬回道:“奴婢想着走这儿能凉爽些,不会热着少夫人。”
理由倒是冠冕堂皇,着实挑不出错处。
邹灵雨就是心中纠结,也没好再继续追究,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只夏丞哲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却看得久了些,眼中惊艳未退。
在温泉庄子见到的邹灵雨已足够出尘,今日穿上宫装盛装打扮,却是在那素净的脸上再添颜色,一旦看了一眼,便在心中留下浓重的一笔。
墨色在纸上晕染开,形成笔锋刚劲的字句。
凌晔将笔搁在砚上,垂首等着方才写好的墨迹风干。
初彤在底下将今日进宫所见所听一一道出。
“娘娘初次见少夫人,对夫人赠与少夫人的那串佛珠手串很感兴趣,两人瞧着不似旧识,再还有……”初彤闭了闭眼,硬着头皮接着说起后来的事,“少夫人警醒,出凤栖宫没多久便发觉走的非来时路,虽还是与大殿下见着面了,两人身边还有他人在,只作短暂交谈,谈话内容也寻常得很,并无其他踰矩之事。”
墨色已干,凌晔将纸折起,放入信封中时,听到初彤这话,眉毛一挑。
“是不是踰矩,旁的人在,哪能听出个什么来?若两人间真有什么,自然也是屏退下人,单独相处时才会倾诉。”
他将封好开口的信交给初彤,“这事交给你去办,一次不行,还能有第二次,务必逮到她的狐狸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