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在怀——舒沁橙
时间:2021-11-08 00:43:47

  他们公子和少夫人这些日子闹别扭呢,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可都是挂心着小两口的相处情况。
  虽说也想替凌晔助力,但牵扯身子的事到底没法当儿戏,厨娘还是让问枫帮忙瞒着。
  邹灵雨洗浴过后出来,脸上被蒸腾的热气熏得绯红,出来后又接了问枫的一碗姜汤喝下,只觉汗都出了不少,又得将衣裳换下。
  她将空碗交回问枫手上,笑言:“你素日就机灵,今日办事倒更妥善了,姜汤都备得这样合宜。”
  问枫尴尬笑笑,偷偷瞄了眼斜在榻上看书的凌晔,心说这可不单只有她的功劳。
  邹灵雨没能发现她表情微妙,方才洗浴泡的热水温度高了些,到现在她都还觉脑袋昏沉呢。
  换上干爽的寝衣后,邹灵雨同凌晔说:“小公爷,今日我累了先行睡下,若有需要灭了烛火或喝茶,推我起来或是喊丫鬟进来皆可。”
  凌晔点头,微笑应道:“你睡吧,届时我喊丫鬟便是。”
  于是邹灵雨就真的闭眼放心睡了。
  只有凌晔在她闭上眼后,也换了副面孔。
  他阴着脸,表情比昨日还要森冷。
  ──这是连与他多说几句话都不肯了吗?
  入夜,雨还是未停。
  外头雷声大作,寻常人都能从熟睡中被吵醒,何况是本就惧怕响雷的邹灵雨?
  凌晔本以为今夜她会再次瑟瑟发抖,装作什么也不怕的样子,实则紧缩成一团,偎在角落。
  可凌晔等啊等,邹灵雨连抖都没抖一下,仍旧面朝里睡着。
  “轰隆──”
  落雷声巨,劈下的闪电将屋内照亮了一瞬又一瞬。
  凌晔侧身撑颊,目光从未离开邹灵雨身上。
  锦被裹着,未减她玲珑身段,只往常瞧了个闪电,就会立即掩耳的邹灵雨,今日在几声雷声过后,别说捂耳了,半点反应也没有。
  凌晔看得越发烦心。
  她就气成这样?
  哄不好虚情假意应承着也就罢了,连自己真心害怕的物事也要死死扛着?
  凌晔耐心被消磨殆尽,终不再忍让。
  他把人翻过来,沉声道:“邹灵雨,你适可而止,不要以为……”
  触手微湿,凌晔察觉不对,闭嘴细瞧。
  微光中对邹灵雨面色看得并不真切,只敏锐地听见她呼吸声不大寻常。
  似乎急促了些?
  凌晔又喊了她一声:“邹灵雨?”
  ──仍然没得到回应。
  他心下古怪,伸手去摸她脸。
  刚触到邹灵雨的嫩颊,从指上传来的温度就让凌晔狠狠皱了皱眉。
  双颊、额上和颈侧凌晔都一一探了个遍,这温度绝不正常。
  凌晔沉默,复杂地看了邹灵雨一眼后,方扬声对外头守夜的丫鬟道:“来人,去请大夫。”
  顿了下,他才接着道:“少夫人病了。”
  夜半时分。
  本该乌压压的温泉庄子,却自主屋开始逐渐亮起灯。
  自那日大雨临时等不来大夫以后,袁叔便自城里请一位大夫在此长住,协助凌晔调理身子,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也省了要下山请人的工夫。
  这不,这会儿邹灵雨淋雨起了高热,大夫便派上用场。
  两个丫鬟屏气凝神,等待大夫做出诊断。
  当大夫放下邹灵雨腕子,转向坐在轮椅上的凌晔时,甜雪和问枫视线也跟着一块儿望了过去。
  担心邹灵雨病体要紧,对凌晔的惧怕什么的,虽然不小心对上眼还是有些憷,两人仍硬着头皮留下。
  大夫同凌晔说:“少夫人昏迷未醒,是着凉受了风寒之故,我开一味药,让少夫人喝下便能降下热度,待到天亮能醒,也就无事了。”
  甜雪自告奋勇:“奴婢去帮着熬药!”
  作为同样淋雨的人,甜雪打了几个喷嚏后便没什么大碍,夸自己壮得跟牛似的,也幸亏如此,这才有机会能好好照顾少夫人。
  凌晔时常得用药,庄子内药材齐全,倒是不必再另去药铺添置。
  听了甜雪的话,凌晔点头允了,“嗯。”
  她跟在大夫身后快步离去,还有细碎的声音不断传来,包括像是“少夫人喝了药何时会好?”、“那药得喝几次?苦不苦?”、“万一天亮还没醒该怎么办吶?”,担心之情溢于言表,还有大夫温厚的声音,耐心回答甜雪问出的每一个问题。
  他俩走远,屋里一时变得寂静,只剩留下照顾邹灵雨的问枫。
  问枫将手上帕子打湿,稍拧了拧,水落回铜盆,哗哗水声在静夜中特别响亮。
  湿帕覆在邹灵雨额上,对于那些说话声与湿凉巾帕的触感,她好似都没有感觉。
  邹灵雨双眼依旧紧紧闭起,白皙的颊上染着不正常的红,黛眉微蹙,许是因身子不适,连带睡得也并不安稳。
  凌晔将手撑在轮椅扶手上,以手支额,就这么歪着脑袋,直直望向邹灵雨睡颜。
  她睡着的模样,凌晔见过许多次。
  每回睡熟了,她便会毫无所觉地转向自己。
  嫩白的手轻握着,就搭在枕边,宛若新生的婴孩般毫无防备。
  她会睡得发丝都散在颊上,有好几回还险些被她吃进去,还是凌晔看不下去,最终伸手替她扯出。
  她那头青丝也不知是天生丽质还是保养得绝佳,搭在手上时又软又服贴,细细柔柔的,犹如裹着锦缎一般。
  光泽乌亮,触感细腻,不用凑近闻,都能闻见淡淡的花香气息。
  这整间充盈药味的屋子里,只有在邹灵雨身侧,才能闻见旁的香气。
  白日里,慎言带来宫里的消息。
  皇后要为大皇子择皇子妃。
  这也就代表,皇后不是那么执着于邹灵雨。
  ──甚至可以说会选上邹灵雨,不过是她与皇后想寻的人恰巧有了共通点,为此皇后最初才选的她。
  慎言说:“皇后挑的均是今年及笄的姑娘,且祖籍不是在兰州,就是家族里有人与兰州有来往。”
  邹灵雨是否与皇后有所勾结,凌晔直到此时才真正能确定──邹灵雨确是无辜。
  因邹灵雨五岁之前,也同父母住在兰州,今年也不过年十有五,与皇后想寻的人条件基本相符。
  既然皇后开始为大皇子挑另外的人选,邹灵雨的嫌疑基本已算洗清。
  只能说,恰好是巧合中的巧合,才有了后续事件。
  凌晔蓦地想起慎言对他说过的话,他那时说得欲言又止,似是一直犹豫是否该同他说。
  可纠结过后,慎言仍选择直言,“少夫人年岁小,她又将名声看得极重,你长人家几岁,倘若将来确定真误会了她,你可得好好想清楚,那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拿来利用的棋子,届时该如何弥补?你俩未来又当如何一同生活?”
  汤药的苦涩气息飘来,打破凌晔回想。
  甜雪端着托盘,着急想走快些,又怕汤碗弄翻,走得时快时慢,手上托盘却端得稳当,“药熬好了!”
  问枫把邹灵雨扶起,甜雪则舀了一勺黑乎乎的汤药,稍稍吹凉凑到邹灵雨唇前。
  斜倾勺子,然邹灵雨无动于衷,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根本半点也没下咽。
  “少夫人……”
  甜雪见状都急了,喊出来的声音都听得出哭腔。
  问枫将汁液擦去,小力扳开邹灵雨的下颔,小声同她说:“少夫人,失礼了。”
  随即以眼神示意甜雪再喂。
  只汤药依旧一滴也没能送进邹灵雨嘴里。
  察觉苦味,邹灵雨无意识中做出挣扎,别过头抿紧嘴唇,要再喂却是更难。
  两个丫鬟手忙脚乱,凌晔则在一旁看着。
  邹灵雨的眉头皱得比方才更深了些,喂不进去的药汁在她嘴角蜿蜒,如上好的白润玉佩被摔出裂痕。
  哪怕很快被问枫擦去,仍残留一些药渍未完全抹净。
  邹灵雨此刻神态脆弱,略有些狼狈,若是她还醒着,定是不会让人看见自己这样子吧?
  这姑娘外表看似柔弱,实则内里最是要强,有时凌晔甚至压根弄不懂她为何要坚持?而坚持了又有什么用?
  然慎言的话言犹在耳。
  他目光一顿。
  不管原因为何,他与邹灵雨到底是从小定了的婚事,因宫里有了动静,消息又恰与长靖侯府有关,这才匆匆娶她进门--能让皇后乱了阵脚,便已是最大的收获。
  只这匆忙过程中,最被忽略的,莫过于是邹灵雨。
  她是真的什么也不知情。
  对一女子而言,成亲当日没有夫婿亲迎、连拜堂、隔日给公婆敬茶认亲的仪式一样皆无。
  整场婚礼可以说是简陋,然邹灵雨却从未抱怨过。
  在邹灵雨眼中,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不在意婚礼是否盛大,更不介意未来夫婿是个名声差劲的人。
  ──哪怕是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病秧子,邹灵雨肯定也照嫁不误。
  她唯一盼的是好好完成这门亲事,尽力做好一个妻子的职责,免于败坏长靖侯府的名声,这便足矣。
  她要的从来都很简单。
  凌晔默了默,收起漠不相关的姿态,坐正身子。
  他朝甜雪伸手,“给我。”
  甜雪愣了下,来不及产生疑问之前,已顺手将药碗递出。
  她满头雾水。
  小公爷要汤碗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见凌晔端着药碗,不动声色喝下。
  甜雪和问枫同时瞪大双眼。
  “公子?”
  “那、那是少夫人的药……”
  凌晔没理会她们,只勾了勾手指,不言不语。
  问枫忽地福至心灵,小心翼翼扶着邹灵雨挪到床沿,方便凌晔够着。
  然后,凌晔在甜雪与问枫两人惊愕的目光下,捏住邹灵雨的下颚,抬起,自己覆了上去。
  甜雪倒吸一口气,眼睛瞪得几乎与铜铃一样大。
  问枫则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两个丫鬟隔着主子俩,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吓。
  那个小公爷,竟然在给他们姑娘喂药!
  还亲自喂!
  还这、这样子喂!
  要不是凌晔在场,甜雪都得绕着屋里尖叫出声。
  凌晔嘴含汤药,面无表情。
  眉头连皱一下也未曾,好像嘴里含的是普通白水而不是苦药似的,神色淡然。
  离邹灵雨太近,近到她身上的香气几乎就贴在自己鼻端。
  是淡淡的花香味。
  她洗浴时最喜用花瓣泡澡,每回洗完回房,总是带了一身馨香,短暂为这满是药味的屋里增添一丝甜香。
  可香气再如何甜美,最后总会慢慢被药材的苦涩掩盖。
  凌晔原先闻见的淡淡花香已经淡去,渐渐不闻其香,只余嘴里浓重的苦涩药味。
  ——是他早已习以为常的味道。
  不习惯的是唇下触感。
  邹灵雨的唇很软,就跟指下捏住的脸颊同样软嫩。
  凌晔半睁着眸,头一回这样近看着邹灵雨。
  才在想,邹灵雨这睫毛可真长。
  弯弯长睫,不管害怕还是害羞时总会一颤一颤,出卖主人故作镇定的表象。
  哦,还有紧张时也会的,简直好懂得很。
  突然,邹灵雨眉头皱起,凌晔眼神一凝,察觉到什么往后退开。
  蓦地,邹灵雨未吞下的汤药全吐了出来,问枫着急擦着,手上白帕都染成了褐色,“少夫人!”
  甜雪回神,这会儿也急了,喃喃念道:“怎么办?少夫人这样讨厌药味,可怎么喝药?醒着时还能忍忍,昏迷时还能怎办?”
  说完发觉凌晔扭头看她,甜雪僵住,话也止住了。
  凌晔以指腹拭去唇上药汁,挑起眉,漫不经心反问:“讨厌药味?”
  甜雪硬着头皮回:“是、是的。”
  以为凌晔会再追问,他却忽然沉默,一双眼再次扫向邹灵雨,不再理会她。
  甜雪大松口气。
  这小公爷还真是挺吓人的,也真亏自家少夫人能日夜同他共待一室,光是这一小会儿甜雪魂都快飞了。
  凌晔思绪飘远,想起成亲那晚,自己为揭邹灵雨盖头凑近的时候。
  她确实有好几次都像险些被呛着,彼时他还没想明白原因,却也没过多理会。
  不光如此,夜里入睡时,邹灵雨也总习惯将被被褥拉至鼻端。
  凌晔本以为邹灵雨怕羞或是怕他,才会做出这样的表现,却从未想过,原来还有怕药味的这个可能性。
  她的反应那样明显,稍加留心就能发现,他却直到邹灵雨的丫鬟亲口说了,才总算恍然大悟。
  甜雪小心翼翼又补充了句:“奴婢问了大夫,崖蜜兑水可会影响药性?大夫说不打紧,奴婢特意弄了一碗,打算少夫人喝完药后再喂,可眼下……”
  药都喝不进去,只喂蜜水,岂不本末倒置?
  凌晔眸色深沉,当下并未立即作出回应。
  他的手点了点轮椅上扶手,指尖扣在木头上,“叩”、“叩”,一声又一声,叫人难以忽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敲击声停止。
  凌晔看了甜雪托盘上另一汤碗,里头盛了淡色微浊的液体,问:“就是这个?”
  甜雪愣了下,意识过来他问的是什么,这才用力点了点头,“是的!这碗就是崖蜜水。”
  凌晔嘴里还残留着方才喝过汤药的苦味,他不加思考,抬手拿过装有蜜水的那碗,饮下。
  边喝边瞟了眼睡得病不安稳的邹灵雨,心道了句:麻烦。
  却是再贴上邹灵雨的唇,把一小口蜜水喂进去。
  崖蜜水滋味甘甜,邹灵雨这回毫无阻碍咽下。
  凌晔趁势又喂邹灵雨一大口汤药,在她皱起眉时,又换了蜜水喂入,如此反复。
  水声与吞咽声在静谧的夜里,声响宛若被放到极大。
  两个丫鬟垂下眼盯着脚尖,不敢探看,颊上却莫名绯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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