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初利用行刺一事、插手舒陆两家婚事,直至灯会于天香楼引舒衡当众失态……他不动声色却手段狠辣招招致命, 一步步将舒衡逼得走入绝境,未尝不是私心,眼看一个人从万人追捧的高高神坛跌落地狱, 沦为万人唏嘘的笑柄,从来都是比死更残忍的事情。
江恕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当初也知舒衡与他要娶的小公主是自幼青梅竹马,关系匪浅, 只是当时, 他并不在意。
毕竟,娶公主不过是为定老皇帝的心, 为江家权势永固, 为西北安宁。
她喜欢谁与谁关系亲近又能怎样?
总归是要嫁他。
如今听闻一句“成婚”,江恕心底却是涌上一种意味不明却格外强烈的占有欲。
这是他八抬大轿娶回来、夜夜枕在他胳膊入睡的夫人,他们甚至合为一体亲密无间,凭什么他不在时, 她竟想着旁的男人?
江恕素来是沉静内敛的性子,喜怒不形于色,然问出那句“舒衡吗?”,到底该是乱了心绪,惊觉失态,他神色更冷了。
常念困惑地看着他,好半响才问出一句:“好端端的,你提起舒世子作甚?我几时说要……简直是胡说八道!”
江恕沉着脸,道了句:“没什么。”
说罢,竟是转身走了。
常念一脸茫然,这男人莫不是当真得病了??她急忙跟过去,跟到书房,小身板将高大的男人拦在博古架前。
“你把话说清楚呀!”常念有点生气,“这样没头没脑的算怎么回事,不知晓的还以为本公主朝秦暮楚三心二意。”
江恕垂着眼,长久沉默,常念看着他隐晦难言的脸色,她心思要细致些,想了想便又道:“方才我给人家宇文小姐出主意呢,她不是爱慕叙清吗?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我办好事积德,你莫不是断章取义给我乱扣帽子?”
江恕的脸色有一瞬僵硬,他语气淡淡道:“不是”,妄图敛下那些不该有的古怪情绪。
可常念便没有见过谁胡言乱语还能这般理所当然的,登时气从心来,不过转瞬,又猛地惊觉:这厮言行如此反常,莫不是吃醋了吧?
不是吧不是吧!冷酷无情严苛刻板的宁远侯也会吃醋?说出去恐怕都没人敢信!
常念不气了,拿另一种新奇的带着探究的眼神打量江恕:“宁远侯,你怕不是痴恋本公主以至于听得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打翻醋坛子脑补一场大戏——”
江恕:“……”
他神情严肃,倒像是当真没那回事似的,蹙眉打断她:“一派胡言。”
常念才不听他的鬼话,来了心思,抬手便要撩.拨撩.拨这个僵硬刻板的冷面硬汉。
只是江恕侧身往桌案方向去了,她的手不及收回,按在了博古架上。
忽闻“咔哒”一声响。
不知碰到什么机关,博古架竟自动推出一个暗柜。
暗柜里放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江恕眉心狠狠一跳,回身却见常念已经好奇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安静躺着一个小瓷瓶,及两个眼熟的东西。
常念一眼认出那就是她翻找房间遍寻不见的小铃铛,当下就气得把盒子拿出来,一脸控诉:“好啊好啊!竟当真是你!你做什么要把它藏起来?嗯??”
江恕的神色,变得幽深晦暗。
常念尚且在气头上,自没有发现那显而易见的变化,满心只觉这个男人忒小心眼了,连祖母送她的东西都要抢,忍不住道:“你这嘴惯是会骗人,今日我算是知晓了,日后你说什么再不信了!”
她抱着盒子就要走。
江恕在身后叫住她:“等等,你不知那是什么。”
常念愤愤回身:“那你说,这是什么?”
没法说。
江恕上前两步,和缓了声音:“阿念,你给我,这东西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光听这话,常念哪能给?她只抱着盒子往身后藏,“今儿个你要不给我解释清楚,这事就不算完!”
江恕顿默了。那种火烧火燎难以抑制的冲动,再度涌上心头,催着他磨着他:告诉她,告诉她,带她沉沦,带她迷失…
残存的理智却叫他三缄其口。
可此刻江恕的沉默落在常念眼中,无异于心虚、有鬼。
常念冷哼一声,因为生气,她瓷白胜雪的脸颊染上两抹霞粉,白里透红,仙姿玉色,引诱着人想咬一口,想吞入腹中。
江恕垂在身侧的大掌,忽的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低声暗哑:“好,我告诉你。”
常念却被他掌心的不同寻常的热度烫得心尖颤了一下,酥麻感自手腕缓缓流传全身经脉血液,燥热的,挑起一道战栗快.感,像是,这个身体的默契。
可她的脑袋还是没明白,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黄昏时分,天边泛起橘色的光彩。
夏日的晚霞,总是这么美。
江恕带常念回了厢房,吩咐下人备热水,净室内,他衣袍规整,亲手剥下她穿戴完好、遮挡春光雪肤的襦裙,一层一层,耐心细致,最后抱她放入氤氲热气的水中。
沐浴。
随后,他将那铃铛放入装有干净热水的盆中,修长的指抚过,像是清洗,又像是,往里灌什么东西。
常念快被绕懵了,难不成她夫君真真得病了?
且看这样子病得不轻,需得赶快寻华姑来瞧瞧才好。
“江恕?”
常念语气迟疑,也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
江恕没有应声,只是转身时,手里多了一根黑色的布条,他走过来,用布条缠绕捂住她那双澄澈单纯的眼睛,在后脑勺打了个结。
眼前一片漆黑,视觉就格外灵敏。
其实常念有些害怕。她手指扣着木桶边缘,粉唇轻颤:“你干什么呀?”
江恕低沉的声音染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告诉你,它是做什么用。”
他的手探入温热的水中,落在她腰上,微一用力,将人抱起来,水珠嘀嗒嘀嗒作响,奏响一曲特别的乐调。
常念看不见,只心跳的厉害,七上八下的,不知是呼之欲出的紧张还是……期待。
怎么会期待?
很快她便知道原因了。
那东西忽然震颤起来。
在她身体里发出阵阵悦耳声响,其间,伴随着男人变了调的暗声:“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了吗?像魔音,很快席卷身心。
常念咬住红得将要滴血的唇,强忍心尖炸裂,和那股奇异灼烧的感觉。
一时抛上云颠,一时坠入地狱,让人想要尖叫。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窗外晚霞,瞬间失了颜色。
夜幕落下了,迷失在欢愉中的沉沦,却是才将开始。
-
晚膳,江老太太一个人用的。
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摆在面前,她连连叹气,感慨自个儿孤家寡人,被孙子孙媳妇抛弃了。
芳妈妈笑着宽慰:“年轻人总有年轻人的事。”
“也罢。”江老太太向来看得开,“他们忙去,我老婆子自己吃。”
及至夜半,忙完的宁远侯去厨房煮了两碗面,另熬了一碗汤。
榻上,常念已经昏睡过去。
她这身子已经是极限了。
直至肚里空空,才梦中喃喃嘟囔了两声“饿”,掀开沉重的眼。
江恕把刚熬好不久的汤端来,香味飘散鼻间,常念又清醒了些,只是足尖踢到一个叮铃作响的东西,那欲生欲死的感觉复又袭上心头,身子不禁一抖,豆儿大的泪珠竟就毫无预兆地从眼眶滚落下来。
说不出口的委屈。
她这是作的什么孽,为何阴差阳错的寻到?
究竟是为何!!!
第56章 别扭 没法子,阿恕就是这么宠念宝。……
常念忍着心肝乱颤把那东西踢得远远的, 又很快缩回脚,拿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自己,连带着复杂羞燥的心绪一起藏到被子里。
她不愿见人, 也不想说话。
江恕顿了顿, 隔着被子拍拍她:“阿念?”
常念往里侧躲了些,过了好半响,郁闷的声音才传来:“让我自己待会……我想安静一下。”
江恕到底还是放下碗,起身叮嘱:“汤膳放在小几上,她们都在外头候着, 有事且唤。”言罢,才出了寝屋。
这会子,他也放心不下离开, 无声行至雕花屏风后,又驻足立了许久。
常念实在是饿了,外边没有声响之后, 就试着探出个脑袋,又慢慢拉开被子坐起来,两只白皙的小手捧起碗慢吞吞喝着汤,吃了两块糕点, 而后便坐着发起呆来。
又哭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抵是禁不住那样挠心挠肺的羞涩。
她觉得很丢人,真的很丢人。
于是又撑着酸软不已的身子下地, 小脸通红, 胡乱找了一方帕子把那东西包裹,塞到柜子最深处,怕它会自己长脚跑出来,还特特上了锁。
这才安心躺上床榻。
睡觉。
闹腾这一夜, 马是骑不成了。
待常念身子恢复,小日子如期而至。
有了前面几回经验,华姑很早就研出了对症药方,屋内屋外伺候的宫婢细致准备,总算没有那么难受,至少不要宁远侯亲亲抱抱说故事了。
常念也不要他做这些。
自那夜后,她就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江恕,目光触上,心底就会火辣辣的灼烧起来。
常念格外抵触那样古怪的情绪,所以不愿见到那张冷硬的脸庞,当然,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况江恕酉时都会回来陪她用膳。
这日晚膳,常念垂着眼睛,胃口不佳,拿筷子拨弄碗碟里的青菜,几经犹豫,还是道:“侯爷,若你公务繁忙,也大可不必日日回来陪我。”
江恕无波无澜的漆眸扫她一眼,不知她在闹什么情绪,倒也没应这话。
常念放下筷子,又嘟囔说:“有春笙和夏樟她们陪我就好了,实在不成我去找祖母一起用晚膳,你便去忙吧。”
“不忙。”江恕说着,给她夹了一块藕酿。
常念却说已经吃饱了,默默转身回了寝屋洗漱更衣。
江恕看着她纤弱的背影,眉心慢慢蹙了起来。
-
转眼已是七月底,江老太太的老友们在安城也待了几日了,玩叶子牌打马球办茶话会,热热闹闹,三十这日的傍晚,老太太设了宴席,准备明日送老友们回府。
常念的小日子虽没走,然小腹不痛,这送别宴自是乐意去的。
如今天气热,她衣裙也穿的单薄,春笙怕夜里起风会凉,出门前特拿了一件搭配她衣裳的雪纱白披风。
宴席设在百花厅。
江老太太坐在上首席位,远远瞧见孙媳,就招手道:“念宝!”
常念笑盈盈走过去,与老太太坐于上首。
底下席位渐渐坐满,下人依次呈上瓜果小食,及至各色佳肴美酒,众人起身见过公主,便开席了。
罗姨娘知晓江老太太爱热闹,为讨她欢喜,特安排了歌舞。
琴音悠扬,伴随欢声笑语,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座上的柏夫人看着厅堂中央乐姬抚琴,忽的想起马球会那时,那位娇气的公主说什么不擅骑射,琴棋书画尚可一试。她一口饮尽杯中酒,开口道:“这琴声平平无奇,甚是无趣,殿下自京城皇宫而来,听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听殿下弹奏一曲?”
宴席上左右交谈的、斯文用膳的,闻言都顿了一顿,纷纷扭头看向上首那雪肤玉色的公主殿下。
常念轻轻搁下筷子,柔和的视线掠过下面一张张神色不一的脸,她姿态优雅,落落大方,坐于上首,仿若一副精致的画作,人是画中人,没有作声,只在心中默默数着。
一,二,三——
罗姨娘百灵鸟清脆的声音准时响起:“我们殿下千金之躯,金尊玉贵,柏夫人真真是好大的脸啊!这是将我们殿下当成什么?哪能随随便便就给你弹奏一曲?”
柏夫人被人这么一怼,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适时,常念才眉心微皱,苦恼道:“听姨娘这么一说,颇有道理,柏夫人,你是专门来给本公主出难题的么?”
柏夫人神色微僵,酒醒了几分,立时起身,屈膝行了一礼:“臣妇不敢。”
常念柔柔地道:“莫要紧张。本公主开个玩笑罢了。”
众人顿时松一口气,尤其是柏夫人!
那轻飘飘的语气,竟是好生吓人。
可说出来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她收不回来!
几个乐姬察言观色,识趣停下演奏。
江老太太瞥了眼姓柏的,朝那几个乐姬挥手:“都下去吧。老身都还不曾听过念宝抚琴一曲,岂能叫你们抢了先?”
常念便转身看向老太太,嫣然一笑:“若祖母想听,阿念今儿便献一回丑,只望祖母莫要笑话才是。”
她骑马射箭绣花虽不太行,可于乐器书画,大可拍着胸脯说一句:若她称二,便没人敢称第一!
“哦?祖母求之不得呢!”江老太太对着孙媳又换上笑脸,“谁敢笑话便敲断她的腿!”
不知怎的,罗姨娘听这话,一阵后怕,小腿抖了抖。
老太太可没空去瞧罗姨娘,她略微思忖一下,才道:“这么说,祖母便想起府上存了一把古琴,有些年头了,音色实属上上乘,只多年不用,不知是何模样,芳蓉啊,你去取来瞧瞧。”
芳蓉恭敬退下取琴。
赵老夫人知晓那把琴,感慨道:“这是当年老老侯爷送的定情信物吧?光是调弦试音便耗了整整一年,如今多少年过去,你当宝贝放着,今儿倒是大方,舍得取出来了?”
江老太太“嘿哟”一笑:“什么宝贝不宝贝,孙媳才是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