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她轻轻摇了摇祖母的手:“祖母,请人过来与我们一处可好?”
江老太太道:“也好,都是咱们江家人,在外面断没有各待各的说法,至于那姓柏的,话带到,爱来不来,老身这雅间勉强容得下她。”
小全低声应:“是。”
待江老太太与常念在雅间安座后,他又上了茶点瓜子糕点一类小食,才跑去底下雅座传话。
柏夫人和江锦是坐在底下雅座。因为预订不上雅间,听到小全来传话,江锦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有些怯。
柏夫人瞧她一眼,问小全:“殿下可来了?”
“殿下与老太太一起呢。”小全这么答道。
只见柏夫人起身,掸掸袖口瓜子壳,“小锦,走吧。”
江锦这才迟疑起身。柏夫人跟小全走在前头,她慢吞吞走在后面,在心里不乐意地嘀咕起来:怎么这样不巧!偏要撞上老太太跟那位讨厌的公主!
江锦最近几日都在琢磨自个儿的亲事呢,她要风光大嫁,惊艳众人,良人的家世地位定要反复斟酌。
可西北最尊贵最体面的当之无愧是宁远侯,再无比他权力更大更威风的人物了,她们旁系四房跟着沾光。西北大军中倒也不乏出色的将士,首先是与宁远侯有着兄弟情义的时越将军与叙清大人,时将军虽生得器宇轩昂,家世地位都上乘,可是太老,都二十四了!叙清大人虽光风霁月,睿智多谋,可是个断了腿的残废!只有宇文明珠那个傻子才将他当成神仙,这些江锦都瞧不上。
其余世家中,第二有实力的就是柏家了。
于是江锦的目光在柏家转了转,柏家嫡次子不是还没有成婚么?也是一表人才,今年二十一,年岁正好,她打定主意,费尽心机终于跟“未来良人”的嫂子柏夫人攀上关系。
所以今日江锦才会与柏夫人一起出现在千音阁。本来她还想借着看戏的功夫向柏夫人打听打听,哪料,这就被请过去了。
谋算落空,江锦心疼她今儿花在千音阁的银子……
小全将两人带到,回禀老太太,遂退下。
柏夫人进到雅间,视线不自觉地看向常念。
雪肤玉色,确实生得一副顶好的皮囊,眉眼间一点稚气却勾勒出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单纯,粉裳之下的身姿纤细柔婉。
嗤,还是那样娇娇弱弱的。
柏夫人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福身见礼,江锦听到声音才回过神,连忙屈膝问候。
老太太端起茶盏吹了吹,才道:“坐吧。”
“是。”两人在后边的位置坐下。
雅间在二楼,左右以百花屏风隔断,视野开阔,是最好的观戏位置。
眼下戏未开场,四周难免有些嘈杂。
常念吃着糕点,与祖母说说话,倒也不太注意身后的动静。
只雅间右侧传来的谈话声叫她凝神片刻。
一道语气带着些炫耀的女声响起:“我今儿个买到宝贝了,京城皇宫里出来的好东西!”
另一人答:“快给我瞧瞧……哟,这玉箫晶莹剔透,光是打磨的玉石便价值不菲吧?这工艺也顶顶好。”
那人更得意了:“那可不,你看这底下垂的流苏穗都是掺金线拧成的。”
“上哪买的?”
“城东典当铺子啊。”
立侍一旁的春笙也听出些不对劲来。
宫廷玉箫,那是徐太后在她们殿下及笄礼时赏的,后来带来西北。殿下不爱笛箫一类乐器,便挑去给四房姑娘做了见面礼。
这会子怎么出现在陌生夫人手里了?还是从典当铺子买的!
常念回身看了眼江锦,江锦匆匆垂下头,手心汗湿一片。
于是常念给春笙递了个眼神,春笙轻声退出去。
“哐当”一声。
江锦紧张得打翻了茶盏。
江老太太回身睨一眼,低声冷厉:“没有规矩。”
江锦立时局促地站起来,攥紧手心,躬身请罪。她的婢女急忙去收拾打碎的茶盏。
顾着有外人在,常念指了指台上来往放置锣鼓道具的小厮,对老太太道:“祖母,快开唱了。”
老太太这才收敛厉色回身过来,笑道:“梅大师唱功一绝,早年自京城下扬州,又辗转来了西北,也是有缘。”
常念笑盈盈答话:“从前在宫里听母妃提起过。”
这时,紧绷身子站立听训的江锦才得以缓了口气,在芳妈妈示意下安静落座,只后背崩得挺直,再不敢乱动,可一想到老太太当着柏夫人的面训诫她,就又涨红了一张脸。
还是那个公主替她解的围。
江锦悄悄抬眼,看见常念与老太太相谈甚欢,老太太甚至亲自给她剥瓜子,她们才是亲祖孙,她这个隔了一层的小辈算得了什么?
而且,公主应该知道那玉箫被拿去典当了吧?她定是知道了的!可那是被她的赌鬼父亲抢去抵债,根本不关她的事,可,她要揭发父亲为自己撇清关系吗?不,她不敢。父亲会打她的。可若不揭发,她该怎么办?
江锦脑子乱糟糟的,底下戏开唱了,也没有心思看一眼。
柏夫人根本不理会这个丫头,她只关心宁远侯娶回来的公主。
一时间,雅间内只有老太太和常念聚精会神看戏,看到精彩处祖孙俩还会小声讨论,叫芳妈妈拿银子去打赏。
一曲戏毕,锣鼓声将歇,台上梅大师对上下看客拱手,用戏腔道:“诸位看客请稍候,今夜第二场唱《杨家将》。”
众人顿时拍掌叫好。
往日梅大师都是唱一场的!
老太太是戏痴,听说第二场更来了兴致,势必要听完不可。常念却有些心不在焉了,转身问芦嬷嬷时辰几许。
芦嬷嬷道:“酉时已过,天快黑了。”
老太太拉着她道:“你别管他,他是孤寡惯了的,以往整日整夜待在军中都不肯回府。”
这个他自然是指宁远侯。
常念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可怜的意味,不过想想也是,江恕总是很忙,好些时候她们用着晚膳,那个名叫十骞的下属就已经在院子里等候着有要事回禀了。
说不准今夜宁远侯觉着终于甩了麻烦,更专心公务了呢!
于是常念不着急回府了,反倒是江锦慌忙起身,寻了个借口离开。老太太挥挥手,不甚在意,对面有老友也在听戏,借着等候的功夫,老太太过去与人说话。
雅间便只剩下常念和柏夫人。
柏夫人名叫庄钰。
常念回头看看她,细看才发觉这也是个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的佳人。
迎上她视线,庄钰抬了抬眼:“坐了这么久,都没机会与殿下说上两句话。”
常念笑笑:“如今不是有了?”
“自安城一别,也快有一两个月了。”庄钰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常念倒了杯,“听说殿下学了骑马,如今可学会了?”
连这她都知道!?
常念不动声色地压下那一点点惊讶,苦恼皱起眉头:“骑马太难,便是侯爷亲自教也教不会。”
庄钰动作一顿,随后满饮杯中酒,才笑道:“宁远侯该是没有多少耐心吧?”
“是啊,本公主学不会,他动不动就冷着脸不说话。想来是觉着本公主不会骑马丢了他的脸?”常念双手托腮,小脸上漾着郁闷,一番话说得有模有样的。
庄钰听着,怔了半响,忽觉心中畅快了许多。
上回宴席,她眼见那个高大冷漠的男人进来,走过她身边,冷风拂面,他却那般温柔地抱起一个女人。
庄钰还以为有多特殊,暗自嫉妒得快要发疯,他当初冷拒她时是怎样的冰冷无情啊?
——“请自重。”
——“滚出去。”
——“庄家怎么教出如此不检点无教养的人?”
字字句句如利刃穿心。
然而如今再瞧瞧,还不是一样?
江恕眼底只有家国安定和西北大军,皇宫公主照样入不得他的眼。所以她庄钰求而不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恨只恨她没有公主高贵的出身,能让江恕为权衡大局迎娶。
庄钰忽然有点同情起这个漂亮的小公主了。才十六七吧?以后多少年都要跟一个不体贴不温柔冷面冷心的男人度过,多惨啊?
庄钰将酒杯推过去些,“殿下,尝尝这酒,醉了解愁。”
常念犹豫了一下,才端起来闻了闻,又试着抿了口,烈酒辣得她直咳嗽。
芦嬷嬷连忙上前抚着她后背顺气,送上凉茶。
见状,庄钰笑了两声。
常念登时不服气了,推开嬷嬷将那酒一口饮尽,热辣辣的滚过喉咙,之后便是一股钻入心窝的暖,她轻咳一声,红着小脸认真点评:“酒不错。”
庄钰还是笑,带着些笑她逞强的意味。
常念哼哼两声,给自己倒酒,再豪爽饮下:“真不错!这酒比侯爷暖!”
闻言,庄钰不笑了,心里升腾起的诡异快.感反叫她压抑着些畅快,叹息道:“看来宁远侯给殿下受了不少委屈。”
两杯酒下肚,常念也有些晕乎乎的,听到委屈一词,顿时想到在床榻上受折磨的漫漫长夜,扁嘴附和道:“本公主何止委屈,简直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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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轻垂,朝夕院中,向来公务繁忙的宁远侯已是在满桌佳肴前等了快两盏茶的功夫。
十骞急匆匆回来禀告:“侯爷,殿下与老夫人在千音阁等候第二场戏了,估摸着要个把时辰才能回来,说是让您先吃。她们不吃了。”
江恕沉着脸,不知怎的,竟就起身回了书房公务,那晚膳是一口没用。
十骞垂头跟过去,心却想:往常侯爷回来陪殿下用晚膳时不是总蹙眉,观样子是不耐烦的,今儿清闲下来,怎么还不乐意了啊?
才作此想,就见走到书房门口的侯爷忽然转身往马厩去。
江恕到底还是骑快马来了千音阁。
小全立马下来给他带路。
雅间里,常念喝了两三杯酒,已然糊涂了。庄钰倒是还清醒着。
江恕进来,一眼看到常念歪歪扭扭地靠在桌子旁,眉心直跳,他大步走过来,拍拍她通红的脸蛋:“阿念?”
常念朦朦胧胧地抬起头,张开双手,娇憨喊了声:“夫君。”
“回家了。”江恕就这么抱她起来,一手护着她后背,一手揽在臀下大腿。常念不舒服地动了动,嘴里不满地嘟囔着:“不要抱,要背…”
江恕顿了顿,没脾气地将人放下来,叫芦嬷嬷上前扶着常念这栽歪的身子,才蹲下,背起她。
常念还是不舒服地踢了踢小腿:“慢点,走慢点!你颠到本公主了!”
江恕:“……”
挑剔鬼。
他缓了步子,也缓了语气:“乖,别动,一会上了马车便好了。”
常念才安分下来,趴在他后背合了眼。
雅间内,一点没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庄钰紧紧攥着酒杯,脸色慢慢变得铁青。
这就是她说的动不动冷脸?
这就是委屈??
这就是苦不堪言???
第64章 睡相 出征在外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年……
庄钰气得要死, 又气又嫉妒,眼前总浮现宁远侯背着那娇气的公主,低声哄着说“乖, 别动。”这鬼地方她一刻也待不得了, 当下便破门而出,婢女战战兢兢跟上去。
待江老太太和好友说完话回来,噫,人都不见了!
芳妈妈说:“殿下喝了几杯酒,醉了, 侯爷才将人抱回去。柏夫人也走了。”
“好好,老身自己看戏。”
台上锣鼓声响起,《杨家将》开唱了。
与此同时, 四房院子里,也唱着一出大戏。
江锦在雅间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寻了个借口回来, 便颤颤巍巍跟母亲说出了见面礼被父亲抢走还赌债一事。
她害怕被公主问罪,可她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说完后就一个劲哭。
四夫人快气死了,在屋里来回打转想着对策, 瞧见这哭哭啼啼的模样更烦躁, 指着江锦厉声斥骂道:“哭什么哭哭什么哭!你有本事哭怎么那会子没本事护好东西?宫廷御赐之物都被拿去卖了,这可是是要被治罪的!”
江锦身子一抖, 咬住下唇再不敢发出声音。
四夫人重哼一声, 不解气,恨恨骂道:“那个老东西怎么不被人打死在外头?尽来祸害我们娘几个,要像二房三房那样战死沙场至少咱们的份例也多得几个钱,眼下哪有银子去赎东西?”
江锦怯怯抬起头:“母亲, 不如去求求公主,就说都是父亲的错,与我们无关……”
“你失心疯了不成说出这种话?”四夫人递了个白眼给她,“那公主就是温柔刀刀刀要人命的,你父亲既犯了家规又犯了军规,侯爷也饶不了,到时候再丢了那个领军饷的闲职,你喝西北风去还是我喝?还是叫你几个哥哥喝?”
江锦不敢说话了。
她用力扣着手心,心想一定要风风光光嫁出去,再不待在这个家里受窝囊气。
四夫人已经去筹钱了,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把那几件宫廷宝物赎回来,再还清赌债,粉饰太平。
可一下上哪筹得到这么多银子?
四夫人没有管家权,也与侯府那富可敌国的产业半点挨不上边。
她忽然回身瞥了眼江锦。
及笄已过,该嫁了。
前几日还有几个富商太太来探口风,那些个虽是没官没权的,却富得流油,寻常世家贵族拿个上百上万两银子尚且要斟酌一番,她们不要啊,账上支取便有了,况且日后要拿钱,也方便。
四叔一身酒气从外头回来,瞧见屋里不对劲,踉跄着身子转头便跑,四夫人顿时拿着鸡毛掸子追出去,扯着四叔后衣领用尽力气抽,恨不得打死他才好。
住在隔壁的二房夫人听着这吵吵嚷嚷的动静,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