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桃绿立马行礼道谢,将傅寄舟好好地夸了一通。
这反倒比刚才若有似无的打量更让人羞恼,傅寄舟不由得整个人都躲到温茹身后去了。
“行啦,前面带路去,我们先到竹兰阁报到。”温茹笑着打断桃红、桃绿的耍宝。
桃红、桃绿连忙应诺,加快了步伐,快步走到前头去了。
有了她俩带路,五人很快便到了竹兰阁门口。
温茹仰着脖子看向这重檐歇山顶的三层高阁楼,心中不由得有些惊讶,还真是“阁”啊,明理书院和练武场最高才两层楼呢,这竹兰阁怎地建这么高,这不符合女尊男卑的设定吧。
谷昉见小姐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竹兰阁的外观,想着时候不早,小姐去书院的时间可不能再往后推了,便出声打断她思绪:“小姐,谷昉带表少爷去姚郎君处报道了,您也赶紧去书院吧。”
温茹回过神来,点头应了一声“嗯”,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没说话的傅寄舟,又说:“若是有事,便使唤人来书院、练武场找我。”
谷昉应下,引着傅寄舟往竹兰阁里走,将跨过门槛的时候,傅寄舟没忍住还是回头远远看了她一眼。
温茹还没走,见他回头,抬起手,朝他抓了抓手掌,像在打招呼一样,傅寄舟只觉得心口生出一股清甜,慌忙地转过头,快步跟上谷昉,消失在竹兰阁的门口。
“小姐,还不走么?”傅寄舟走进去了好一会儿,温茹还站在那儿抬头看竹兰阁的建筑。
很高,每层楼的外延都有一米宽的带红木栏杆的平台,屋檐四角还挂着铜色的铃铛,风一吹,叮铃作响,怪精致的,
“为何竹兰阁修得这般高?”温茹看了一会儿,转身跟上带路的桃红、桃绿,忍不住发问。
“小姐,竹兰阁是郎君们待的地方。”桃绿停下步子,回头指着竹兰阁上带栏杆的平台说道,“听说,站在竹兰阁那处栏杆上,便能将明理书院一览无余。”
“这有什么用处?”温茹顺着她指的方向,又看了好几眼那平台。
桃红见她们俩聊上了,也跟着停住脚步:“小的听说,那平台是方便郎君们选妻主的。小姐也知道,咱家是皇商,虽然领着朝廷的供奉,但终究是商贾,炜京城里那些世家权贵历来有些轻视咱们,因此,温家先祖们觉得将家中郎君们嫁进世家权贵是件极不讨好的事。可咱家身份又不低,郎君们不可能嫁给贩妇走卒去,便想着建了这竹兰阁,让郎君们远远瞧一瞧那些出身寒门,有志科举的姑娘们,若是有中意的,便由家主调查了身世人品,想办法撮合撮合。”
“不过,咱们家好久没喜事了,郎君们还太小,最大的是二房的大郎君,年方十二,三年之后成年了才会商讨婚事呢。一想到家主到时会给小的们许多金银锞子沾喜气,就希望快些办桩喜事让小的们松快松快。”桃绿笑着叹了一句。
温茹长长地“哦”了一声,抬步继续往书院那边走,走到竹林中间小路上的时候,又骤然停住脚步,隔着影影绰绰的竹叶枝,往身后高高的竹兰阁望过去。
傅寄舟今年也十一了,此前听花庭说女子二十成年,她还以为这里的男子成年最少也该当是十七八,没想到十五便可以婚嫁了。稍微想一想,倒也不难理解,毕竟女尊国事事以女子为先,规定女子二十才算成年,可以比较好地规避早婚早育给女子带来的身体损伤,而男子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温茹蹙眉,想到三四年后,傅寄舟也会站在那处平台,倚靠着栏杆,在明理书院那群摇头晃脑的书呆子里挑选自己中意的妻主,她心里便莫名烦躁。
*
温茹走到小竹林深处,右手方向一处假山那却忽然传出动静,主仆三人渐渐放轻脚步,凝眸往那处瞧,一眼便瞧见明理书院标志性的青蓝色绸衫一角。
“温家小姐、四小姐又没来,刘先生垂眸不语,像没看到一样。可上次佟二不过是旷课一天,便被赶回家去,不许再来上课了。这世道哪还记得士农工商的公序良俗,真是有辱斯文。”
“世道败坏向来是由商贾奢靡僭越起的头,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可悲奈何。温家小姐们坐在金山银山上竟还如此不思进取,迟早象齿焚身,招致祸患。”
“顾姊说得有理,若想正本清源,还应当重农抑商……”
温茹现在心里烦躁本就看这些寒门学生不顺眼,又听她们念着温家的书,软饭硬吃,指指点点,便觉得更加气上心头,垂眸敛去眼底的戾气,抬步走了过去,绕过假山,站到那两学生面前,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
两学生趁着课间休憩的时间到偏僻的竹林里附庸风雅,清谈臧否,却未料到少有人来的竹林里会撞到温家小姐,不由得冷汗连连,拱手弯腰,垂着头不敢多言。
温茹见她们战战兢兢,全然没了方才说小话时的“侃侃而谈”,不由地嗤笑出声:“士农工商,说着说着,你们便觉得高人一等了?且不提你们尚未科举入仕,单说这商贾,物流通南北,惠及八方生民的功劳,你们比得过?赋税万金,供养边疆的功劳,你们比得过?什么都比不过,吃着商人货的粮,穿着商人卖的布,读着商人行善办的学,你们倒自以为高尚许多,不觉得可笑?”
一席话说完,两学生仍垂头弯腰,很是受教的样子。温茹忽然觉得无趣,不管她们是听了她说的话惭愧,还是知道自己敌不过温家权势金银,识相避险,这副样子都让人觉得十分可耻。
若是竹兰阁的郎君们选了这些口不对心,嘴上感恩温家行善办学,暗地里又看不起商贾的人,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
温茹不再理会她们二人,带着桃红、桃绿快步朝明理书院走去。她今日必要将明理书院的人好好清理一番,那些个心底藏着坏心思,漫议商贾的,她定要全赶了出去,以免温家郎君们看走了眼,后悔终生。
第19章 万事莫要争个先。
桃红、桃绿面色凝重地跟着温茹,眼见着三人出了竹林,温茹的气也没消,步子反倒是越走越快,指不定要到书院里闹出什么事来。
桃红暗叫不好,连忙小跑几步,挡住温茹前进的步子,对着温茹直接跪了下去:“小姐,小的有话要说。”
温茹被她猝不及防的一跪惊得倒退了半步,拧着眉毛,不解地看向她:“你这是做什么?有话站起来好好说。”
桃红却没动,反倒是桃绿见状不好,跟桃红并排着跪下。
温茹平白无故被跪了,心里蹦跶厉害的烦躁不由得渐渐平息下来,垂头看着两个跪在面前的随从,她直觉她触碰到了什么不可说的潜规则。
桃红抬手,恭敬地说道:“方才,小的听小姐一席话,一千个一万个赞同,只是明理书院的事,早已不是咱们府里的事了,很多事,家主心里也清楚,但还是从未插手,只叫小的们照顾好小姐,读书明理即可,其他事不必太认真。”
温茹皱着眉,在心里暗暗琢磨什么叫“不是咱们府里的事了”,思忖的间隙,抬手让桃红、桃绿站起来说话。
桃红这才站起身来,又说:“当然,小姐亦不必忍着,那两个背后妄言的学生,小的已经记下了名号,稍后便让刘先生以冲撞小姐,诋毁温家的理由打发出去。”
如此这般,温茹也没觉得解气,反而心里一股郁气盘桓不去。
见温茹半晌不松口,桃红只好带着人找到了在书院茶室里饮茶休息的刘梁慧刘先生。
刘先生今日仍穿着深衣,只是这件是栗红色,没那么沉闷,听桃红将方才的事照实讲了一遍之后,看着进了门便脸带愠色坐在太师椅上的温茹,忽而抚掌大笑。
昨日见温茹听话了些,她便直觉这孩子像是莫名开了窍,没想到开窍第二天,便遇到了难解之事。年轻姑娘啊,遇到的挫折就是格外多一些。
“知晓了,你们下去找李助教传我的话,将顾珂、程萍二人打发出去,理由嘛,不敬师长,不睦同门,气量狭隘,德行有亏。”
桃红、桃绿领了话,便将门关上,径去找李助教了。
待桃红、桃绿走后,刘先生给温茹倒了一杯茶,一边将桃红放在桌上的卷轴打开,一边问道:“很生气?”
那卷轴是傅寄舟帮温茹抄的书。
刘先生认真地翻了几页,看着上面的字迹,又说了句:“倒是个有气性的。”
温茹看她拿着傅寄舟替她抄的书,莫名气短,不敢再端着架子,而是在座位上正襟危坐,打算好好跟刘先生辩一辩:“我不懂,温家行善办学,让这些学生有书可念,为何我不能要求她们尊重温家?更何况我的要求并不过分,不认同商贾,不认同温家,便自行离去,皆大欢喜。”
刘先生将卷轴里抽出的纸张对整齐,一丝不苟地放回卷轴里放好之后,才不疾不徐地跟温茹讲清楚明理书院的事。
明理学院是温家家学不错,最初为了积善,也为了给温家小姐们营造更好的学风,便大开院门,让清贫学生可以通过考校进来读书。
但事实上,这些学生并不都是贫寒到读不起书的人,而是还包含了许多不想到其它世家权贵势力范围内求学的普通学生。这些学生背景虽浅,银钱不多,但颇有才能,目下无尘,不想同那些世家权贵早早绑在一起,便看中商贾行善办的家学,其中尤以经营了文人集会圣地宴平乐的温家最为他们所青睐。
这些人物自命不凡,常常以笔为刃,议论朝堂与天下事,并将之视为文人的“自由”和“尊严”,就连今上做了什么,她们也敢评议,更不要提商贾表率的皇商们了。对此,温家一向垂手坐观,不亲近,不阻止,不参与,谦卑谨慎,这才在那些清议的学子嘴里占了一个好字。某日,她们登临庙堂之高,也不会对温家做何不利之事。
但今日,若是为了两个学生背后议论,到明理书院闹起来,还将认同商贾与否、认同温家与否作为去留的标准,便是像世家权贵一样逼着她们感恩、站队,成为温家的门下客卿,别说她们心里含恨,今上那边也会起疑心。
“小姐可知,温家嫡系是质于炜京的。”刘先生抬手拿起一盏茶,浅浅地沾了一口,郑重地说,“绝不可以有结党的嫌疑。”
温茹果然露出大骇的表情,脑海中回想起前日家宴,座下确实只有她母亲嫡亲的姐妹,实在不像一个世代皇商应有的排场。
“因为历史上的诸多原因,我朝是允许私人豢养一定数量的私兵的,但为了保证王朝的安全,权者、贵者、富者都需要付出些什么,让今上相信她们的忠诚。温家除了每年无数的金银上缴之外,嫡系质留炜京便是最重要的投名状。”
可是,这本书的大结局,温家黯然退出炜京了啊。
难道说,女主是个蠢蛋,放虎归山。温茹脸色忽而一变,不对,就算所有配角都降智,天道也不会给主角降智,女主可是个潜伏多年,最后谋夺了皇位的狠人,哪里像是个蠢的。
温家被同行打压,生意寥落之后退出炜京,女主没有阻止,会不会是彼时温家“破产”到已经没有质留炜京的必要了?
温茹背后冒出一身冷汗,她一直以为大结局温家只是失了皇商的身份,断尾求生地退出了炜京,但其实也可能没有是吗。
“好了,小姐尚小,倒也不必太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只须记得,在这权贵遍地,布衣为相的炜京,低调行事,万事莫要争个先。温家啊,自古就是闷声发财的格调。”
刘先生笑着调侃了一句。
温茹脑子一团乱麻,这世上没有永昌的巨富之家,很多事,光是低调,有用吗?往日她只想着救了傅寄舟一人,免了一个可怜人的颠沛流离,但其实她的肩上还有更沉重的担子吗?
“温家嫡系是不可科举的,家主想要小姐懂的道理,其实也不过这些,往后小姐便不必上这些科举才用得上的文课了,回去将这些道理好好琢磨一番,正心、立身、中庸,将温家好好地发扬光大去罢。”
刘先生开始出言赶人,见温茹仍思绪深沉,又提点了一句:“天下商贾并非都是温家之流,奢靡僭越,兼并土地,大肆蓄奴,欺诈良民的商贾,天下不知凡几,若在明面上,将温家和商贾一词绑得太紧,后患无穷。所以,小姐,文课虽然可以不上了,但是明理书院藏书阁二楼的书,你还是多看些,往后总有益处。”
第20章 温茹说的一定都是真的。……
巳时末,卫娘子穿着一身象牙白的对襟白卦走进了练武场,她走得悠闲,长睫轻垂,慢吞吞地抬起一只手,将袖口用一条宽半寸的绸带绑住,以免一会儿打起拳来累赘。
“咦,小姐你又早来了。”卫娘子刚用牙配合着在袖口绑好一个结,就看到温茹一个人坐在武器架子边,汗水几乎半湿了她上半身紫藤色的薄衫,露出了些许姣好的身线,不由得惊讶道。
温茹抬头看她一眼,知道来了这么一个人之后又低下头去,将自己腿上的沙袋慢条斯理地解下来。
卫娘子看得一乐,走过去弯着腰细细地打量她:“怎么就自己练上了,文课不去了?难不成……小姐想弃文从武?”
“不去了。”温茹将腿上的沙袋往边上一放,站起来,对着卫娘子说道,“我们打一架。”
从刘先生那出来之后,温茹就一直憋闷着,来了练武场,卫娘子不在,她便自己绑了沙袋去跑了那驰道,可是来回三次地跑下来,她还是气不顺。
收留一个小反派很简单,但是扶温家大厦于将倾太难了。
这里是女尊世界不错,但同时也是等级森严的古代,温家只是皇商,压在皇商头上的有皇亲国戚,还有达官贵人,就连那些布衣,也有机会靠着科举为卿为相,踩到温家头上。
如果女主谋权篡位,非要弄倒旧皇商,换上自己的势力,那她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是认命,还是抗争?
卫娘子讶异地退后半步,抬手接住温茹突然朝她打过来的拳头。这小丫头,真狠,招呼都不提前打一个就往脸上打来,虽说她是行伍出身,过得糙了点,但这花容月貌还是要好好呵护的。
粗鲁可要不得。
卫娘子想到这,笑盈盈地拽住她的手,用巧劲将人往侧右边一扔,见人摔到地上还没爬起来,便慢悠悠地走过去,半蹲在她旁边,把自己另一只手的袖口用绸带绑好,最后还挑衅一般地将自己的袖口伸到温茹嘴巴前,调戏道:“小姐,来,帮老师打个结。”
温茹气得脸通红,抬起自己脏兮兮的手,一把拍到她手腕,留下半个灰扑扑的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