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每每他将姜莞打扮得漂漂亮亮,他会莫名其妙自得,看她被妆点的美丽,他有与有荣焉的成就感。
姜琰觉得自己挺变态的,思考着等他日后对姜莞失了兴趣回宫要不要弄个女孩儿养着玩。
姜莞从榻上坐起,伸脚勾鞋。她的鞋被她上榻时踢得甚远,翻着躺在地上。
姜琰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不乐意了:“这么晚了还去看他做什么,睡你的觉。”
“想去。”姜莞脚不想沾地,双手撑着榻,一只脚踩在脚凳上,另一条腿伸得十分长去碰鞋子。
姜琰看得直皱眉,对她直直白白说想做某件事时又没什么办法,只好拎着她的中衣领子将人拎回榻上:“坐着,我给你拿。”
姜莞看他弯腰取鞋给她,洋洋得意:“你不是不想我去嘛,还给我拿鞋子啊。”
姜琰学她的语气:“想去。”
他将鞋递给她:“都这么可怜巴巴的,还能拦着你不让你去?”
姜莞伸脚,盯着他看:“你帮我穿。”
姜琰不惯着她:“自个儿穿,手不用就变成笨手了。”
“你来。”姜莞口气强硬,将他当奴婢,“快点儿,丫鬟!”
姜琰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想把鞋丢她脑袋。他又想着自己这时候确实是她的丫鬟,十分勉强地半蹲在她脚边,万分不乐意地拿着鞋子往她脚上送。
她的鞋面上镶嵌着大颗宝石,能闪瞎人眼,鞋底又厚,一双鞋华贵之余确实很重,当得起贵重二字。
姜莞穿了鞋子在脚上,恩将仇报地将脚踩在他肩上,还踏了两下。
姜琰被她踩出了些不一样的感觉,状若无事地问她:“你干嘛?”
姜莞恶毒地盯着他看:“你明明很爽嘛,在装什么?”
姜琰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伸手抓她脚腕,却被她反应极快地躲开,抓了个空。
姜莞缩回脚,灵活地从榻上下来跑去屏风前穿外衫,不理会他。
姜琰追过来,姜莞立刻背靠屏风面对着他,衣服举在身前,学他刚刚说话:“你干嘛?”
姜琰看她还会搞怪,就知道她一点也不怕,倒真拿她没什么办法。他余光见她披散的长发落在她眼前,忽然伸出手去撩她这缕头发。
姜莞下意识向后退,撞在屏风上。
姜琰的手便落在她耳侧,郑重其事地为她将那缕头发拨过去,别在她耳后。
四目相对间,气氛有点怪。
姜莞十分诚恳:“开开,你好像我娘。”
姜琰从头到脚一麻,那点奇怪氛围早就烟消云散。他又想笑,若他真有姜莞这么个闺女,大约早就要被她气死了。而且他要是,也只能是她爹,当不了她娘。
姜莞绕过他穿好外衫,又披上斗篷,理着兜帽问:“你要一起去么?”
姜琰看着她圆滚滚的后脑勺答:“去。”
姜莞便向外走:“我还以为你不会去呢,你那么讨厌那个人。”她甫一推开门,冷风吹了她个劈头盖脸,她并未束发,长发因此糊了一脸。
她站在门外将粘在脸上的头发扒拉下来,跟着她出门的姜琰看见她这副模样哈哈大笑,不过还是很有良心地过来帮她把头发摘下去,又把她兜帽拉起来给她戴好。
姜莞:“都怪你不给我绑头发!”
姜琰手痒,想捏她:“你本来都要睡了,为什么给你绑头发,自己非要出来。”
姜莞走在前面,嚷嚷:“就是你的错。”
姜琰:“行。”
那老者与郡主府上小厮们住在一处,这时候房中十分热闹,薛管事、伺候的小厮还有郎中都在。
姜莞兴致勃勃地推门入内,房中一下子安静,众人就要向她行礼。
她摆摆手,止了这些繁文缛节,向床前去。
床上躺着的老人家已经醒了,这时候坐在床上,见着姜莞过来,就要从床上滚下去。
姜莞:“你躺好,不要动。”
老人听懂了,十分紧张地在床上动来动去,看上去十分惶恐。
姜莞这才看清楚老人的模样。他双颊深凹,整张脸都是陷下去的,像是头骨中没有血肉,只糊了一张皮在上面。尽管他已经被下人洗刷干净,看上去却依旧是脏兮兮的,好像脏污已经浸入他骨子里,将会伴随他一生,这与他脸上生得许多疮疤也脱不了干系。他局促不安地张着嘴,口中发出一股异味儿,一口黄烂的牙便映入人眼帘。
姜琰眉头已经皱成了小山包,即便眼前这老头经过收拾有了那么一点人形,他依旧很难将之当人看待。他只觉得这老头又黑又瘦,与其说他是人,不如说他是只可怜的老猴子更为贴切,亏姜莞看见这种东西还能面不改色。
姜莞并未露出什么嫌恶之色,转头问一旁的薛管事:“他可有说自己怎么会沦落至此?”
薛管事先摇了摇头,很快补充:“不是他不说,是他说不出。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会比划,一时间倒弄不清他是什么意思,要慢慢询问。”
姜琰听了这话神情微滞,忽然想到自己在姜莞面前说过的那些话,下意识将唇抿起。
这老人口不能言,乞讨怕是很难。
姜莞却没有扭过头向姜琰展示自己的先见之明,对老人道:“我车马让你受了惊吓,你且暂时住下,伤好再离去。”
老人口中发出“啊啊”声,伶仃的手脚比着动作。旁人根本听不懂他想说什么,也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但能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他的焦急与感激。
姜莞又对薛管事交代:“想办法问出他的来历与目的。”而后便离开了。
她来得快,走得也快。
姜琰又看了一眼这个可怜的老猴子,烦躁地跟着姜莞出了房门。他心中又出现那种似乎有火在烧的感觉,问姜莞的语气很冲:“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第143章 嘘
姜莞并没回答姜琰那个“你为什么要对他好”的问题,反倒反问他:“如今你还觉得他不是人么?”
姜琰固执己见,恶毒极了:“他是一只丑陋的哑巴猴子。”
姜莞同样坚持:“他是人。”
她在他抬杠之前快人一步开口:“开开,你穿的衣衫,吃的五谷,皆出自你说的猴子们之手。”她强忍着叫他“姜琰”的冲动。这些话她不止想告诉开开,更想告诉姜琰。
姜琰不以为意:“所以呢?”
“猴子不会为你织布种地。”姜莞兜帽上的白毛被凛风吹得招摇,遮去她下半张脸,显得她一双眼更加明亮。
姜琰面无表情地与之对视。
姜莞没有任何退却之意,目光澄澈。
姜琰忽然笑了,骨节分明的手在她毛绒绒的兜帽上一揉,连带着一起揉她的脑袋:“女儿,这些话对我没用,我还是觉得他们是猴子。这种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使命就是生产,也依靠生产而活。他们除了不停地产出,不停地繁衍后代,后代接替他们上一辈继续产出,子子孙孙无穷尽矣。他们的一生中只有生产,生产供给上一层的东西,生产下一代。他们不过是支撑一个国家的工具,算不上人。人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而他们只有活着这个念头。”这一刻他不是开开,而是姜琰。
他难得一下子说这样多的话,细听之下就能发现他完全熟悉一个国家是如何运作的。
姜莞很快意识到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地,他看得很透彻,但他依旧要荒唐到底,带着整个祁国一起完蛋。
这说明他并不是昏庸无道,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祁国灭亡罢了。
姜莞拍开他的手:“你才是女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道不同不相为谋,姜琰并不是不懂,而是本就有与他自身的思维模式。一个人最难改变的就是思想,姜莞并不指望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将姜琰说动,那太离谱。
姜琰也没再提刚才的话,做回神经病,笑呵呵地逗她玩:“你说我像你娘的,好女儿。”
姜莞作呕吐状:“你好恶心。”
姜琰看着她大笑出声。
姜莞回去便睡下,都是八珍守夜。
姜莞并不信姜琰,不愿让他守,姜琰晚上总有许多事要做,也不想被拘在一处。二人难得就此点达成共识,默契地不打扰彼此。
她躺在床上不管睡不睡得着都习惯闭上眼睛。
零零九小声叫她:“姜莞,你睡了吗?”
姜莞清醒地答:“还没有,怎么了?”某种情况上来说零零九陪她过了几世,她确实对零零九要格外耐心一些。它虽然是个蠢系统,却也不是完全不能教化,更何况并不坏,只是囿于书中原有的思维罢了。
“哎。”零零九先一叹气,而后道,“我觉得姜琰和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姜莞闭眼躺得很平:“怎么说?”
“我以为他是个没文化的疯子,祁国才会被他糟蹋成这样。”零零九听上去有些迷茫,“但是晚上听他说话,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他又怎么可能真什么也不会?”姜莞语气平平,“制衡大臣们为他卖命,却又能让他们生不出反意,这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她忽然想到什么,兴致勃勃道:“到底也是你的男主,怎么就将他想得不堪?”
零零九也才想起这茬,讪讪的:“我太害怕他了,总觉得他不是男主,是坏人。”
“是坏男主罢了。”姜莞做出总结。
这边一人一系统说着话,另一边姜琰也没直接回房歇息,他还没忘记自己要杀了秦郎君,悠闲地翻墙出了郡主府往暖玉楼去。
暖玉楼中夜夜笙歌,不管外面有多天寒地冻,楼里永远四季如春,灯火通明,的确是个让人醉生梦死的好地方。
秦郎君红着眼回过神,才从疯狂的状态中出来,惊愕地抽回自己刚刚扼在别人脖子上的双手,大叫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
床上稚嫩的女孩儿双眼暴凸,舌头掉在嘴外,浑身上下满是青紫痕迹,尤其是纤细的脖子上一双红色的手印格外显眼。
秦郎君披头散发地从床下爬到床边,伸手去探女孩子的鼻息。一点气息也没了。
他本就剧烈跳动的心一下子一个急停,心险些从喉咙眼里蹦出来。
人竟然被他弄死了!
他焦躁不安地在房中走来走去,袒露着并不好看的身子,整个人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遍体通寒,茫然无措。
都是那五石散不好!他那方面实在不行,需要吃药才能提兴。但五石散吃多了,人的脑子总要不清醒。加上他今日在郡主那受了气,更要发泄得狠一些,于是更是吃了过量的药,刚刚一个激动就把楼里的女孩子给掐死了。
秦郎君如今是有后悔的,却不是后悔女孩子的死,是后悔她一死自己沾染上了人命官司!他还有着锦绣前程,万万不能被一个妓子给耽误了!
他冷冰冰地看向床上的女孩儿,心忽然又定了。
方才是他太过慌张,暖玉楼可不会蠢到将此事声张。他们做的是不光彩的买卖,并不能为世人所容,哪怕死了人也只能自己受着。如此一想,秦郎君心头大定。
花楼并不会不为世人所容,京城哪个男人没来过暖玉楼?不为所容的是暖玉楼中牟利最多的“私业”,也就是他秦郎君常来光顾的,年纪很小的女孩子。年纪小到一旦暴露出去,无论是买方还是卖方都会被世人戳着脊梁骨痛骂。
暖玉楼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货源,可以供应上源源不绝的新鲜的女孩子。这世上还是无能的男人更多,而越是无能的男人越喜欢在弱小者身上找存在感。且受当下环境的熏陶,男人多是自以为是,很大男子主义的。于是这些懵懂、弱小的女孩子就成了暖玉楼中最受欢迎的货物。
秦郎君就是这些货物的受众之一。他不爱成熟女子,只爱年纪小的。是以哪怕见到郡主容色倾城,但终究因为她年纪大了一些让他喜欢不起来。
他一直以来那方面都提不起劲儿,与正常的妓子同睡时他总觉得人家会在心中笑话他,只有这些年纪尚小的女孩什么也不懂的,才能让他完全放下心,从她们身上找到身为男人的强大。
每每看到这些女孩子们被他施暴着求饶,他的自尊心都得到了无比满足。
诚然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孩子们在这里并不配被当作人,只配被称作货物。这些货物年纪最大的只有十二岁,年纪小的却不知道有几岁了,是一个说出来会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的年纪。
她们比不得暖玉楼那些能光明正大做事的女子,暖玉楼的主人做这些也怕被谴责,因而无论她们有没有名姓,在暖玉楼中都只有“一二三”这样的编号,没有个花名。
秦郎君食用五石散的药效在惊骇中渐渐退下,他想暖玉楼应当也是不敢将此事声张的,心便定了。
他的心好不容易安定下来,门又被突然敲响。他做贼心虚,被吓了一大跳。
“郎君可要用茶?”门外有道娇媚的女声响起。
秦郎君总觉得耳熟,却也并没如何放在心上,暖玉楼中的女子声音他大多都很耳熟。他摸了摸喉咙,是因为刚才杀了人的紧张而有些干渴,房中茶壶里的水都冷了,他也要喝些热茶,于是道:“进来吧。”正好他也好叫这奴婢去叫他们管事的来处理此事。
门应声而开,秦郎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门的方向,隐隐见进来的是个高挑而风情万种的绰约女子,他又觉得有些眼熟,但心中烦乱也无暇顾及这究竟是谁,只沙哑开口:“壶放在桌上就好。”
那丫鬟应道:“是。”顺手将门带上,才袅袅娜娜地行到桌前将茶壶放下。
“还有。”秦郎君颇不自然,“叫你们管事来,我有事要与他商议。”
丫鬟就问:“是什么事呢?管事如今正忙,郎君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同我开口。”
秦郎君不耐烦道:“你能做什么主!管事忙就去叫你家主子来。”
丫鬟娇娇一笑:“我能做的主可多了,郎君想要我做什么主,尽管说来。”
秦郎君以为这是个想要趁机爬床的在这里勾引他,也想将这不识趣的丫鬟吓个知难而退,直接道:“我不小心玩死了一个妓子,还不去叫你们楼里能说得上话的人过来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