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琰一琢磨:“也成。”
若是要嫁人,那这些郎君们都显得这样不好,那样不好,总有诸多缺点。但养面首就不同了。养面首只要每个人真是有一个看得到的优点就行。
就像他的后宫一样,尽管大家都够烂的,但是每个人也有那么一点长处。不过他后宫中的人皆不是因为得了他喜欢才被抢进来的,他要么是觉得其人有些趣味,要么就是和人有仇,好将仇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折磨。
姜琰越想越是,深以为这事十分可行。
“还是养面首好。”姜琰赞同地点点头,开始哼歌。
姜莞:“难听死了。”
姜琰便唱得更大声。
这歌调子有些朴实的简单,再加上姜琰是匆匆一学,来来回回就只会唱那么几句,便听起来更加好学,让人忍不住想要跟唱。
“不许唱。”姜莞要去掐他的嘴,好让他闭嘴。
姜琰灵活地躲开:“女儿,今天晚上我就唱这个哄你睡觉好了。”
姜莞冷笑:“你哪天晚上不是自己先溜回去睡觉的。”
姜琰摸摸鼻子,倒也不好说自己总要偷偷溜出去杀人的事,只恳切道:“今天,今天一定。”
姜莞冷酷:“晚了,用不着你了!”她倒没说八珍比他好多了的话,怕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去害八珍。
姜琰日后还要杀人,便只是笑嘻嘻的,并没继续辩解。
姜莞又突然叹气:“先是孟郎君,又是秦郎君,怎么和我一同游玩过的郎君命途这样坎坷,总会死了呢?”
姜琰毫不心虚:“他们命中有此一劫!”
姜莞懒得理他了。
接下来数日姜莞也不曾选出新郎君来,只在府上闭门不出。她仿佛真感到自己有些克夫,善良地不愿连累别人,真不约人去玩了。
姜琰看她消停下来,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的心虚,决定放过下一个与姜莞同游之人。最主要还是因为姜莞不出门,他同样很无聊。
但他也不是一定就会放过那人,如果那人让他觉得不大行的话,他想了想,还是得杀掉。
他就是如此眼里揉不得沙子。
姜莞这边虽不再约见新郎君,那老者之事的进度却是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姜莞在府上也没事做,就带着姜琰去看老人家。
姜琰见了那老人依旧没什么好脸,但姜莞也没指望他能笑容可掬地嘘寒问暖,只要他别杀人就行。
老人见了姜莞依旧下床要拜,被她制止。他模样粗陋,却很知感恩,虽然他不会说话,但从他殷切的眼中每个人都能读出他有多感激。
他如今好了许多,清醒的时间也就更多,因而询问开展十分顺利。
薛管事便站在床头向姜莞汇报所得,顺便让老者一起听着,看有没有什么错漏。
“老人家来京城是找孙女的,他孙女应当是和村子里一大群同龄女孩一起被带到京城来的,带她们来的人说让她们在京中各家做丫鬟赚钱。如今过去一年了,孙女没什么消息,他十分担心,便上京城找人来了。”薛管事一面说话一面用目光询问着老人家。
老人每听一句便连连点头,张着嘴“啊啊”不已。
姜琰站在窗边抱胸看着老人蠢笨的姿态,面上满是讥讽之色。他十分高高在上,是看不起老人这副模样的,也不明白姜莞为什么会把这种低进尘埃里的东西当作人看。
这种东西甚至无法表达清楚自己的意图,为什么算人?
姜莞颔首表示知晓,当着老人的面道:“那便派人去查一年前各家可有收入什么新丫鬟。”
老人跪在床上连连磕头,薛管事急忙制止。
姜莞又问:“孙女多大了。”
老人便伸出一双手来。
姜莞问:“十岁?”
老人不住点头,恍如捣蒜。
“便按这个年纪去查吧。”姜莞吩咐,“管事随我出来一下。”
薛管事去送姜莞,床上的老人又感恩戴德地不住磕起头来。他没有别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唯有如此笨拙。
姜琰讥诮而可怜地看了眼老人,随着姜莞一道离开。
到院子里,姜莞才站定道:“京中不会有哪户人家缺少丫鬟需要到哪个不知名的村子里收人,更何况人年纪还这样小。“
薛管事面色不佳,同样是想到这一点:“若真如此,只怕人在不在京城都不好说。”
“先按刚刚说的那样查。”姜莞神情莫测,“倒不必局限于哪个府上,其他需要用人的地方一起去查。”
薛管事应下:“是。”
“想办法问出他从什么地方来,他不会说话,村子中应当有会说话的人,这样也好查一些。”姜莞下命令。
“好。”
薛管事重新回老人那里去,小院里只剩下姜莞与姜琰二人。
姜琰看她沉郁的面容,忽然问:“为什么一定要帮他找到孙女?”
姜莞:“因为我无聊。”
姜琰神经病似的笑起来,也不知道哪个字戳到他笑点。
姜莞补充:“许多大事都是潜藏在一件又一件小事中。一个老人的孙女没了音讯是小事,一个村子中许多女孩子没消息了就不是小事。何况一个村子只是你我知道的,真正有多少人在重复这个老人的痛苦谁也不清楚。”
姜琰神情冷淡:“可是这关你关我什么事?”旁人痛苦至死,他也能袖手旁观,甚至笑看别人去死,所以无法理解姜莞的行为。
“所以说我无聊么。”姜莞理直气壮。
“行。”姜琰不能理解,就将之当作姜莞的兴趣爱好,也不打算多管闲事。
看姜莞似是很在意这事,他好心提点:“其实京中的确有一个地方需要年幼女孩的。”
姜莞抬眸看向他:“暖玉楼。”
姜琰笑而不语。
“可是她只有十岁,去年就更年幼了,只有九岁。”姜莞眉心微蹙,说到这个岁数不由想起了差不多年纪的二丫。
村子里的女孩本就吃不饱穿不暖,比正常岁数的孩子看上去要小上许多,九岁的孩子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也很正常。
姜莞胃里泛恶心。
姜琰揉了揉她的发顶,将早上为她梳好的髻揉得一塌糊涂,言传身教:“女儿,这本就是个恶心人的世界,所以大家一起死了得了。”
姜莞打他手,索性将已经弄乱的头发扯散披着。
姜琰手被打得通红,又要贱兮兮地凑过去:“女儿别生气,我重新给你梳,好不好。”
“滚开。”姜莞用五指将头发梳顺,怒视姜琰,不让他碰。
姜琰乐呵呵地袖手旁观,哼起这几日他最爱哼的歌来看她忙活。
房中一下子闹出噼里啪啦的巨大动静,薛管事与小厮们连声问起怎么了,想来是那老人家出了什么岔子。
姜莞刚将头发捋顺,就见房中连滚带爬地蹿出来个羸弱的影子,一轱辘到姜琰跟前,污糟的手拽着他衣裙下摆。
是那老人。
姜琰的脸色黑如锅底,不用说也能让众人知道他心情糟到极点。他抬脚要将人踹飞,才没有什么一星半点儿的同情。
老人可经不起他一脚,姜莞见状拉住他的手,姜琰这才忍住自己踢人的欲望,硬邦邦道:“快把他弄走,我可不知道我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弄死他可不关我事,他自己找死。”
薛管事等人这时候也追出来,掰着老人的手将两人强行分开。
姜琰牙尖痒得厉害,虽然不想杀人,却需要什么别的方式来发泄一番。
第146章 有需求所以有供给
姜琰的裙子上被抓皱一块,碧澄澄的裙角凹进去一块,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偏偏那老人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与执着,死命地要往姜琰脚下去,哪怕被小厮们拉着,他依旧不住挣扎,焦急地看向姜琰。
见众人拦他,他急迫地扭头看看众人,又指向姜琰,口中发出喑哑的“啊啊”声。
姜琰听到这鹅叫似的声音眉头越皱越紧,下颌线因为牙关紧咬而越发明显。
姜莞捏捏姜琰的手指,又问管事:“他怎么了?”
薛管事同样感到奇怪:“本来还好好的,突然就从房里跑出来。”
老人看众人不明白他的意思,不住地冲着姜琰“啊啊”叫,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事情与姜琰有关。
姜琰突然开口:“你找我有事?”
老人浑浊的眼睛一亮,点起头来,兴奋地“啊啊”。
“突然找我,因为我刚刚做了什么与你有关?”姜琰审视着老人问。
老人再度点头,皴裂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似乎很高兴有人能明白他的意思。
姜琰看到这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别过眼去,心中只有厌恶。他问姜莞:“我刚刚做什么了?”
姜莞:“你把我头发解开了!”
姜琰心中郁气淡了些,笑起来:“肯定不是因为这个。”说是这么说,他还是看向老人一眼。
老人焦急地摇头否定。
“我还……我还干嘛了?”姜琰想不起来。
姜莞帮他一起想:“你还唱了难听的歌。”
她随口一说,却不成想老人因她这句话又剧烈地反应起来,不住“啊啊”着表示赞同。
众人瞬间明白:“是歌!”
姜琰啧了一声,神情古怪,重新哼了一遍刚刚哼过的歌。
老人听到他哼歌越发激动,口中满是“啊啊”。
姜琰收声不唱:“这歌和你孙女有关系?”
老人自然又是百般点头,两眼笑出褶子来,看上去开心极了。
姜琰怪可怜他的,怕是他知道自己从哪里学来的这歌后便不想笑,只想哭了。
姜莞却道:“或许是巧合,万一别人也会唱呢?”
老人坚定摇头,这下倒很显然,这歌大约只有他孙女会唱。
姜莞看向姜琰,哪怕不问也对这歌的来历差不多心中有数。但还是需要一个答案,所以她开口问:“你从哪里学的?”
姜琰丢下三个字:“暖玉楼。”
薛管事等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才十岁的女孩,算起来去年也不过九岁,怎么就被带到那种地方去了?
老人眉开眼笑,露出这么多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感激地灼灼望着姜琰。他显然不知道暖玉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只知道终于有了孙女的下落,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众人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目光看他,只觉得他可怜极了,却默契地都没同他说明暖玉楼是做什么的。
人们只觉得这样一个可怜的老人哪里还能经受得住这样大的打击,便让他再高兴几日吧。
姜琰专注地望着那张老红薯般的脸,脸上浮现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他自觉已经十分好心,没直接在老人面前揭破暖玉楼是娼馆妓院。
姜莞向薛管事交代查探暖玉楼之事,带着姜琰离开。
那老人欣喜地目送姜琰离开,是发自内心地将他当作大恩人了。
姜琰出了院子,终于将憋了许久的冷笑笑出来:“真蠢。”
姜莞倒很平静,松开他的手:“怎么蠢了?”
姜琰尖酸刻薄:“京城招丫鬟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也不想想这种好事怎么就会轮到他们头上?他们配么?活该被骗!”
姜莞伸手掐他:“都是被骗的人的错,骗人的没错是吧?”
姜琰腰间一痛,再度嬉皮笑脸:“怎么会呢?骗人的最该死。但是他们这么蠢,也不配做人。人为什么是人不是动物,因为人比动物聪明。而这么蠢的人,我看说他们是动物更加合适。”
“错了。”姜莞瞥他一眼,“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人会掌控自己。”
姜琰挑眉。
“譬如说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奚落别人。”姜莞阴阳怪气他。
姜琰乐了:“你说的没错。”他也觉得自己不是人!
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叹息:“太惨了,真是太惨了。好不容易找到孙女,却又是在暖玉楼。为什么已经够惨的人只会惨上加惨?”
姜莞:“听说过一句话么?”
零零九一愣:“什么话?”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零零九沉默下来,事实的确如此,它只见过过得差劲的人越来越差劲。这能怪他们不努力吗?作为被压迫者活着就已经很难了,努力也是在泥沼中努力挣扎,但大多都只有被泥潭吞没这个结局。
姜莞不和姜琰客气,直接问:“暖玉楼中为何会有年纪尚幼的女孩子。”
“女儿,因为有需求啊。”姜琰似笑非笑,“有人需要,所以暖玉楼才会供给。”
姜莞:“我觉得好恶心。”
姜琰收了笑容,摸她披散下来的头发:“是挺恶心的,世界不就这样儿?有人的地方就会藏污纳垢。”
他说着说着又跑题了:“所以人都死了才对这世界最好!”他说得一本正经,看上去他的确打心眼儿里就是这么想的。
姜琰看姜莞凝眸沉思,笑嘻嘻的:“想做什么就去做,你姓姜,祁国还是姜家的江山,不必畏首畏尾。”这话不无暗示之嫌,但更像看热闹不嫌事大。
暖玉楼的背景让人不容小觑,秦郎君之死就像一粒石子投入一片幽深的湖中,除了一开始有过一丝涟漪,很快湖面再度变得平静,暖玉楼重新开张。
“秦郎君死状凄惨,一看就不是暖玉楼推出的那个已死的小姑娘能做到的。”薛管事一顿,拿出决定性证据,“而且咱们走了门路得来的消息说,那个小姑娘死的比秦郎君还要早,而且不是自缢,是被人活活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