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并没出言呵斥管事。她若不能一下子将这些女孩子们带走,先怒骂一顿过了嘴瘾,最后还是要这些女孩子来受罚。
但她总会带她们离开的。
管事终于离开,将门带上,房中三个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姜莞,不知道该如何伺候她。但他们倒也没让场子冷着,小心翼翼地到姜莞身旁站着,不敢碰她,怕她嫌弃她们脏。
姜莞将帷帽摘下随手丢给姜琰,冲着三人大方一笑:“我叫姜莞,请坐下吧,你们叫什么?”
姜琰精准接住她丢过来的帷帽,饶有兴趣地看她和人说话,觉着自己又见到了她不一样的一面,很有意思。
三个女子看着姜莞的脸失神片刻,很快回过神来相视一眼,不自在地两左一右坐在姜莞两侧,从右到左介绍起自己来。
最右坐着的是个头发微稀眼睛却很大的女子,她飞快地介绍完毕:“我叫喜舞。”
坐在姜莞左侧的女子很快接话:“我叫喜乐。”
姜莞问:“是哪个乐?”
“乐曲的乐。”喜乐被她稍问一句就惶恐极了,急忙回答,生怕自己哪句说的不合这位女郎的意。
结果姜莞只是一问,便看向坐在最左的女子。
那女子自打入门以来脸上一个笑容也没有,看上去冷冰冰的,这时候回答问题语气里也冷得能掉下冰碴子般:“喜冰。”
姜莞好奇:“喜舞、喜乐意思是你们二人一个善于跳舞,一个善于唱歌么?”
“是。”二人齐声答。
“那喜冰是什么意思?你会制冰么?”姜莞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喜冰,这时候才表现出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可爱。
喜冰下意识避开姜莞的眼睛,从没接触过这种目光,她很不习惯:“不会,因为我话少。”
“哦,冰山美人!”姜莞笑嘻嘻的。
喜舞和喜乐忍不住一笑。
喜冰面颊爬上一抹绯红,更不敢看姜莞。
房中一开始的尴尬气氛被姜莞轻而易举地化解不少,三个女子终于不像一开始进来时那样拘谨,只觉得这女郎天真可爱。
姜琰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女儿是从哪里学来这些哄女人的伎俩!
姜莞先吵着要和喜舞学跳舞,喜舞自然不肯教她。她们楼里平日跳的舞哪里是正经人家女子能学的。
姜莞便又要与喜冰学着如何冷下一张脸来。喜冰天生如此,教不了什么,倒是被姜莞缠得不行,不冷冰冰了,咬着唇又羞又恼。
倒是姜琰成了喜冰,脸冷得像是终年不化的寒冰,能给人做冰棺了。
但没人理会他就是。
姜莞笑吟吟地看向喜乐,喜乐不用她说,先一步道:“女郎,我那些歌你都不好学。”
姜莞眨眨眼,没问为什么不好学,这时候多问就是让人难堪了。
“那我教你唱歌吧!”姜莞一本正经。
三个女子从没见过这么活泼可爱的小女郎,俱失笑,转瞬又觉得怅然。
可惜平日里的客人却都不是这样,若都是这么可爱的女郎就好了。男人就是臭狗屎,哪有活泼可爱女郎的一根头发丝好?
喜乐顺着姜莞道:“好,女郎教我唱歌。”哪怕没有管事叮嘱,她们也乐意顺着姜莞。
姜莞在三人的目光中突然露出一个与她刻意装出天真烂漫完全不同的微笑,让她脑海中看戏的零零九警铃大作。
下一刻就听她哼起姜琰哼的那段歌来。
喜舞和喜冰安静地侧耳听着姜莞哼歌,唯有喜乐神情立刻变了,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奇怪目光望着姜莞。
姜莞只哼了一遍,很快就结束。她已经从三人中找出知情者,倒是暗叹自己运气好,一下子就从暖玉楼中选出了看上去与老人孙女有些渊源的喜乐。
她倒并不以为喜乐会是老人的孙女,看喜乐的骨量也知道她不会是九、十岁。
喜乐很快收拾好神情,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喜乐,我哼一遍你能记下来么?”姜莞目光纯粹地望着喜乐。
喜乐张了张口,最后只是轻轻点头,什么也没多说。
“这么厉害!”姜莞貌似不可置信,“那你快哼一遍给我听。”
喜乐便哼唱那段,细听之下能发现她与姜莞唱的在细微处有许多不同。
姜莞兴奋地鼓掌:“好厉害!”
喜舞和喜冰跟着鼓掌。
只有姜琰看她故意装成小女孩的样子心花怒放。
女儿!他的女儿!
他不由想若是姜莞平常也愿意在他跟前这么装一装就好了,哪怕是骗他的他也开心。可惜姜莞连装都不爱在他面前装。
喜乐听到夸奖却也没有一开始的喜悦,她心中只有诸多疑惑,想问却又不敢问,但憋在心里好奇心折磨着她不说,她更怕错失机会。
这位女郎可是连管事也要礼让三分的存在,万一,万一呢?
喜乐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尽量若无其事地问:“女郎是从哪里听来这歌的?这是乡间俚曲,没想到女郎这样高贵的人会哼这种歌。”
姜莞好似十分惊讶:“是吗?这歌也是我从旁人那听来的,只听了调,并不知道歌词。”
喜乐心中那点期待一下子消失了,原来女郎不过是随意听来的。
姜莞又补充:“前些日子我的马惊了个外地来的人,我吓着了人家,心里多有歉意,便收留人在府上医治。”
三人虽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及此事,却都听得津津有味,似乎对外面的事很感兴趣。
“那人又老又穷,可怜极了,我也无聊,就问他为什么要到京城来。”姜莞语调不紧不慢,引人入胜,“他说他是来找孙女的。”
说到这里,喜乐眉头一跳,心中的希冀重新燃起,带着隐隐的盼望看向姜莞。
喜舞和喜冰不知从哪里听出来些不对,沉默下来,只静静听着,完全没了刚才与姜莞说话时的激动。
“他说他孙女大约一年前被人带着来京城,到京城中的大户人家给人当丫鬟了。”姜莞慢吞吞地说话,一边观察三人面上神情,“我答应为他找孙女,不过去各家各户查了,也不见他孙女的影子。那老人好伤心,时常哼这歌,我就学了一些。”
喜乐双手放在膝头,不自觉攥紧那里的裙子。
喜舞和喜冰同时看向喜乐,隐约有些焦急。
喜乐却还在犹豫说与不说。看这女郎年纪尚小,暖玉楼中水深不可测,她怎好将这女郎拖下水来。
不要看那管事如今对女郎毕恭毕敬的,他的凶狠女郎不曾见过,他们却见过。一旦触及到暖玉楼的利益,管事一定会用各种下作手段害人。
所以喜乐不想害了姜莞。
但这又是一个机会。
暖玉楼中有着许多见不得人的污糟事,她自己已然不指望能脱离苦海,大不了就此一生。但还有许多孩子,她们不该如此。
“女郎。”喜乐下定决心声音颤抖。
姜莞笑看向她:“怎么?”
喜乐看着姜莞的笑脸一个恍惚,再度犹豫自己要不要让这位女郎搅如是非。但想想暖玉楼中的许多女孩,哪怕这位女郎能将那一个可怜的孩子救走也好。
喜乐看看一旁沉默的喜舞与喜冰咬咬牙道:“女郎,那首歌是这么唱的。”
她定定神,开口是优美唱腔:“山花开到漫山开,漫山遍野红又白。蝶蜂戏花时时舞,仙女赏花下凡来。”
姜莞一笑:“好听,你好厉害!”
她转瞬又疑惑起来:“不过你怎么会唱这歌的?那老人与我说这歌只有他孙女会唱。”
喜乐直接向着姜莞一跪:“女郎,这是我从楼里一个小女孩那里听来的。”
姜莞忙将她扶起来:“听来就听来,你跪什么?你说的那小女孩可是九、十岁模样?但怎么会在你们这里,是做下人么?”
喜乐哑着嗓子摇头:“不是,她也是我们这里的姑娘。”
姜莞适时地发出惊诧:“她也要卖身么?可她年纪那样小,怎么会呢?”
“是。”喜乐咬牙道,“暖玉楼不止有我们这样明着做皮肉生意的,还有一道暗线,就是专门做年纪小的女孩们的生意。那些禽兽也知道这么做不光彩,所以那些女孩们在暖玉楼中从来不会露面,以免被人发现幕后的勾当。她们被畜养在地下,就是暖玉楼后院中的地窖里,只有有幸活到十四岁才有资格到地上来做妓子。”
她含泪道:“我这么清楚,是因为我们都是从下面上来的。”
喜舞和喜冰咬牙切齿地点头。
“他们将我们畜养在地窖中一来不易被人发现,二来我们没有光照,就能显得更加幼嫩,更符合男人们的口味。”喜乐开了话匣子,便不再顾忌什么,“女孩在楼中是最值钱的,因为在十四岁前,她们只会卖破身那一次。”
喜乐冷笑:“这当然不是暖玉楼有良心,体谅我们年纪小。是因为那些贵客都是禽兽!他们既然喜欢幼女,便只喜欢幼女的第一次,一旦没了第一次,他们便嫌脏,所以暖玉楼索性哄抬价格,只需十四岁前的女孩伺候那一次。”
姜琰想捂着姜莞的耳朵不让她听下去,又见她神情认真,到底没上手。只是他记恨上了暖玉楼,做恶心事就算了,还让他女儿听见,是该死了。
喜乐继续道:“年纪小时遭遇那些禽兽,一般能从床上下来的不死也要脱层皮。暖玉楼是不会好心救治的,全看自己能不能熬过去。若能熬过去,等长大了就和我们一样做妓子,若是不小心没了,那就没了。”
“女郎你要找的那个女孩就在地窖之中,不过她已经……不好了,您还要找她么?”喜乐说着忐忑地看向姜莞,生怕她露出世人们常见的厌恶之色。
“要找的。”
不止要救那个女孩,还有暖玉楼中所有女子。
第149章 都是骗他的
三人听到姜莞肯定的回答松了口气,松口气后更是无穷无尽的庆幸与后怕。
还好女郎答应了,看样子起码暂时和她们是一边的。如今回想,刚刚她们像是中邪一般,莫名其妙地和这位女郎推心置腹。
姜莞若是知道她们的想法,一定会很诚恳地为她们答疑解惑,不是她们的错,是她用了手段。
在一开始姜莞就刻意装得单纯可爱,与三人拉近距离的同时也让她们卸下心防。她再通过一步步试探确认三人中有知情者,引着对方一步步说出真相。
当然,能成功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喜乐三人心善,为地窖中那些女孩着想。但凡她们有一星半点坏心思,事情也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明明自己已经泥足深陷,却还想着要将别人从这吃人的地狱中救走。”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三人更放开了些。
喜舞愁眉苦脸:“女郎,你且试一试能不能带走那个女孩,若是不能,您千万不要强求。”
姜莞没说好或不好,却问:“你们又是怎么到这里的,也和那女孩一样,是被骗过来的么?”
喜乐摇摇头:“我们三个都是家里交不起税,被充公抵税后卖进来的。”
姜莞皱眉:“抵税是抵押给官府。”
喜冰冷冷淡淡开口:“就是官府将我们卖到京城来的。不好看的都送到当地的娼馆中去了。”
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大怒:“这也太过分了!官府明明该为民做主!”
喜乐适时道:“女郎,若是不成,您千万不要强求。我知道您应当身份贵重,但暖玉楼在京城开了这么多年,背后的人身份一定更高。这些年楼里出了许多事,不乏有大官来闹,最后都不了了之。若是不行,就还是……”
她声音轻飘飘的:“还是算了吧。”
姜莞摇头:“不会算了。”
三人顿时急了,只觉得姜莞初生牛犊不怕虎,急忙拦她:“女郎,你千万不要冲动!若为了我们这样的人将自己搭进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没有得不偿失。”姜莞对她们一笑,“我很厉害的,相信我。”
她这样可爱,叫她们更加不放心了。
姜琰醋死了,姜莞动辄对他非打即骂,怎么就不见她这样来哄哄他!
姜莞莞尔:“现在和我讲一下地窖在哪,还有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她并不只打算救那女孩,但要先救她是有考量的。
其余三人会被送入这里是地方官所致,倒要看看那女孩是否一样。若真是如此,便能断定不少地方官府与暖玉楼间形成了一条皮肉买卖的链条关系。
而且喜乐三人抵税被卖不好追究,但老人的孙女却是实打实受了诓骗被骗到暖玉楼中的。发难也要有个由头,二来她也答应过那老人为他找孙女,那个女孩子是最合适的突破口。
她需要更多证据才能将暖玉楼彻底摁死,最重要的是将暖玉楼的幕后之人挖出来。不然她担心将女孩子们救出来了她们也会被报复。
要斩草除根。
暖玉楼将人压迫到极致,白日女子们休息完毕,还要培养传人。传人自然是地窖里的那些女孩子,喜乐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现这个爱唱歌的女孩。
三人连说带比划地描述一通,极尽详细,却还是不大放心:“女郎,还是算了吧。”她们越说越觉得不现实。
喜乐皱眉补充:“地窖中的女孩暖玉楼是不会卖的。”
姜莞微笑:“我很厉害的!”
见说不动她,众人完全没了或能救人的激动,尽数去担心姜莞了。
姜莞在暖玉楼中睡了一宿,三个女子说什么也不愿意跟她一起睡大觉,坐在一旁看她睡了一晚。
次日她清晨从暖玉楼中出来,整座京城也就知道那位郡主荒唐地在暖玉楼中过了夜。
这怎么也是个不好的名声。
禁卫军并没来寻姜莞,只将那人的尸体给处置了,大约也是不想和皇家正面对上。更有可能是因为禁卫军不入暖玉楼,不能搅和了楼里的生意。
从暖玉楼中出来,姜琰就一直用实际行动,即不说话来证明自己心情糟糕,试图让姜莞主动开口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