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么大的一幢楼,你不会要将里面所有女人都带走吧?”姜琰明知故问。
姜莞:“不带走留下做什么?继续做这个么?”
姜琰伸手要戳她的脸,被她一巴掌把手拍开也不恼:“那日后就没有暖玉楼了么?”
姜莞目光泛冷:“怎么?你还舍不得?”
“我当然不,我要舍不得也是舍不得做不了舞姬了!”姜琰义愤填膺。
姜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觉得暖玉楼还有存在的必要?”
姜琰来了讨论欲:“不是我觉得,是人们的选择决定。暖玉楼建立并欣欣向荣发展或许证明其有存在的必要。”
他看不出是真心如此以为还是只为了引着姜莞说更多的话。
“暖玉楼的存在就是错的。”姜莞十分果断。
“如果没有这些幼女的事,暖玉楼该不该存在?”姜琰挑眉看她。
“不该。”
“为什么?”姜琰看上去很认真,“有需求就有存在。”
“本来就不应该有这种需求。”姜莞甚至微微一笑,“而且这种需求也不是没有别的应对之策嘛,为什么一定要暖玉楼存在?”
“什么应对之策?”姜琰吞吞口水问,直觉告诉他这个回答的攻击性会很强。
“阉了呀。”姜莞微笑,“这样日后都不会存在这种需求,还省钱了,不好吗?”
不好吗?
姜琰摸摸后颈,感到一阵发冷。
“挺好。”他识趣道。
“如果有人自愿做暖玉楼中这种事呢?”姜琰问。
“你这样讲好恶心啊。”姜莞皱起眉头,“你这么说意思就是女人自愿做妓子,男人才会做嫖客。”
姜琰本意并不是如此,但经姜莞一说,他才意识到无论本意如何,他表达的确实是这个意思。
“可是在这种皮肉关系中谁才是主导的一方?为什么总要怪罪受害者。女子自愿这种话根本就是男人美化自己行为,装出不得不去嫖的无耻谎言。”姜莞冷笑,“是她勾引我的,不是我自愿的。”她学男人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是这样吗?”姜莞冷脸反问,“真别,真的别觉得男人那东西有多好,好不好?上面又没抹罂粟,不会真以为能让人上瘾吧?不是为了钱,你以为谁愿意做这个啊。就是因为钱大家违心话说的太多,男人才会自我感觉如此良好。还自愿?别逗我笑了。”
姜琰听了又气又好笑,好笑占据上风,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她生气也怪好玩的。
“跟我来。”姜莞突然对他道。
姜琰不知道她要带他去哪,还是很顺从地跟上她。
姜莞带他折回暖玉楼中,禁卫军们见着姜琰再度纷纷下跪。她抬眸看他一眼,步履加快。
姜琰气急败坏,他好不容易和姜莞说话让她暂时忘了他是皇上的事,这下倒好,众人一跪显然又让她想起此事,不想理他了。
她带着姜琰往一层大堂深处走,竟然是一间间排列密集的小房子。
“住在楼上的都是已经在暖玉楼中出头的人,这里才是大多数女孩住的地方。”姜莞说着将门推开,她今日倒没诸多挑三拣四,嫌这嫌那。
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房中依旧是香的,但香味儿冲脑,显然这香并不贵重,倒与暖玉楼的华贵格格不入。
“为什么会有这种地方?”姜琰觉得暖玉楼好歹是全祁国最大的花楼,好歹也该上档次些,眼前却有许许多多间这样连转身几乎都觉得局促的房间,实在不体面。
这间房中只有一张小床,床用来接客。两把椅子都不是的凳子,一张小桌。桌子既是用来放镜子梳妆打扮的,平日吃饭也是在这里。以及墙角一个夜壶。
“因为来这里的也有并不是王公贵胄的普通男人,量多低廉也是很好的赚钱方式。因为便宜,她们需要大量的劳动才能赚取更多银钱。”姜莞语气平静,说的已经非常委婉,“所以她们很容易就染上病。后院中躺着的女孩多是住在这里。”
姜琰不适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因何不适,只是从心底传来焦躁。姜莞这样平静如水的态度反倒让他感受到她的痛苦。
她为什么要痛苦,他不许。
“实际上这里的每个女孩多多少少都有些病,你看刚刚握着我的手的那个孩子,你觉得她会是自愿的么?”
姜琰沉默。
姜莞倦怠地叹了口气,从房中出来。一门之隔,外面繁华热闹,房中逼仄狭窄,门隔开了两个世界。又或者说是一间间门内才支撑起暖玉楼的鼎盛,而其中才是真实的世界。
“还有,姜琰。”她叫了他的名字,叫他心头突的一跳,“你忘记她们是怎么会在暖玉楼中的么?”
姜琰更加无言。
“是强迫、是欺骗、是蛊惑。”姜莞望着他的眼,“因为知道正常女孩根本不会做这些,他们只好用下作手段。”
“所以怎么会有自愿呢?”
第160章 那……那就叫我一声爹……
女孩子们被安置在京城外山明水秀的山庄中养伤,山庄中无论是护卫、女医还是厨子等等,多是安平来的女人。
没有什么比日常生活中的潜移默化更能改变人的思想。
然而不幸的是不少女孩患病太重,即便被救出来也太迟太迟,接二连三死去。但对她们来说,没有死在暖玉楼中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姜莞坐在床头,床上的女孩对她尽力笑笑,用气声道:“郡主,我感觉好了许多,我是不是就要好起来了。”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好起来的样子,不如说更像回光返照。
姜莞看了眼她烂得愈发严重的脸,神情平静:“好好吃药,会好起来。”实际上病到骨子里哪还能治,但总不能就此放弃,这时候才是最折磨人的。
零零九看着姜莞不动如山的神色,当真打心底里佩服她。她是真正的铁石心肠,这么说不是贬义,而是褒扬。
近些日子死了不少姜莞从暖玉楼中救出来的女孩,每个女孩临死前她都会过去探望,甚至目送她们离世。
零零九不知她心中是什么感受,至少它从未在她脸上见过一丝悲伤。她就像一块磐石坚不可摧且冷硬。
哪怕它并不是人,送人离世的场面看多了,多少会感到不适,甚至有些崩溃。它不由替姜莞气馁,明明她都那样费尽周折地救人,结果还是死了不少女孩。
为什么人这样脆弱?
它不知道姜莞会不会有挫败感。
床上的女孩动动嘴唇,努力发出声音:“我可以叫你姐姐吗?你好厉害,有你这样的姐姐,以后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好。”
女孩开心起来:“姐姐,如果人真有来世,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多谢你。”
房中其他女人忍不住别过头去捂住嘴尽力不哭出声,这孩子说感觉好了许多这话分明就是为了让她们宽心。若真是如此,又何必说什么来世之类的话。
她分明是知道自己情况不好。
“别说傻话。”姜莞为女孩将额前遮住眼帘的碎发拨开,“好好休息。”
她仿佛完全看不见女孩脸上的脓疮,全不似平日里那样娇气。
女孩忽然开口:“姐姐。”
“嗯?”
“如果我死了,我想叫全京城人都能看见我的尸体。”女孩说了句奇怪的话。
姜莞问她:“为什么?”
女孩十分得意:“我知道姐姐想为我们讨个公道,可如果不让别人看见暖玉楼在我们身上做了什么,他们总会觉得是我们造作,把小事闹大。我们的命是不算命的。”
“好。”姜莞答应下来。
零零九没能忍住在姜莞脑海中啜泣起来,它为自己刚才有“白救”之类的想法而感到惭愧。姜莞帮助她们,她们哪怕是死也要用尸体帮助其他在世的女孩,让这些女孩子们能好好活下去。
这怎么会是白救?
明明这女孩的年纪还这么小。
女孩得到姜莞的承诺,心中最后一块石头放下,一下子感到十分疲惫,体力不支地闭上眼睛:“我说话说得有些累了,我睡一会儿,要吃药了记得喊我。”
姜莞微顿,抿唇道:“好,睡吧。”
有人再忍不住,从房中快步跑出去,院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女孩大概是太累了,很快就睡了过去。她一开始呼吸均匀,身体起伏渐渐微弱,很快就没了动静。
姜莞伸出手在她鼻端一探,从床边站起向外走去:“不必叫人葬她。”
“是。”带着哭腔。
姜莞自房中出来,院子里的女人见着她先叫了声“郡主”,而后问:“小苗她已经?”
姜莞轻轻点头。
女人号啕大哭,房中跟着一起迸发出哭声。
出了院子,是守在门口的姜琰。他实在是个很无所事事的一国之君,暖玉楼之事后依旧不曾回过皇宫。朝中死了大把大臣,更没人敢触姜琰的霉头,过来请他回宫。
官职空缺,朝中疏漏,他依旧浑不在意,仿佛祁国不是他的国。
“又死了一个。”姜琰听着院子里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语气肯定。
姜莞看他一眼,没有否认。
“所以何必救她们呢?出来也是要死,说不定看到更美好的东西还会心有不甘。如果因为不甘心而怪你救她们救得晚,不然她们也不会死,你岂不是救了白眼狼。”姜琰推己及人,想法十分阴暗。
“我尽我所能,问心无愧。”姜莞没有半分动摇。
她绝不会因“如果”开头的话而有所迟疑,更不会因自己没有救到太多的人而感到愧疚。救人本就是好事,救一人是好事,救一百人也是好事,因为好事而自责是错误的。
从某种角度上讲姜莞的确是个理智到冷酷无情的人。
姜琰见这么问根本无法引起她情绪波动,不由直接道:“你怎么不哭?”
姜莞不解:“你怎么不哭?”
姜琰哈哈大笑,趁姜莞不备快速出手将她发顶揉乱,夸她:“女儿啊,我真是爱你这性格。”
姜莞狠狠给他一脚。
姜琰挤眉弄眼,佯装痛呼。见姜莞不爱理他,他又自问自答:“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样的性格?好吧,我告诉你,我爱你……”
他幼稚地大喘气吸引她注意力,依旧没能得逞,不悦地补充:“我爱你这到死依旧冷硬如铁的性子。”
姜莞停下脚步看他:“你很闲?”
姜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点头。
“你是皇上。”姜莞强调。
姜琰理直气壮:“我做皇上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享受!如果不能享受谁愿意做皇上?吃力不讨好!不能只让人干活不让人享受!”
姜莞淡淡:“我看你也没干活。”
“呵呵。”姜琰被拆穿,皮笑肉不笑。
“你闲着便为我做一件事。”她只让人办事,从不提报酬。
偏偏姜琰也贱,乐意之至:“什么事?”
“你去颁条条例,不许祁国再设青楼。”姜莞吩咐。
姜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了会儿,浑不在意:“行。”
姜莞难得对他露出个好脸色,真心实意道:“谢谢你。”
姜琰忸怩:“你真心谢我,那……那就叫我一声爹吧。”
姜莞转身就走。
姜琰嬉皮笑脸地去拉她手腕:“别走别走,叫声皇兄,皇兄就行。”
姜莞这才站定,没有任何情绪地望着他。
姜琰哄她:“你在暖玉楼中都叫了,如今叫一声也没关系。”
姜莞面无表情:“皇兄。”叫的明明是皇兄,却有种叫仇人的感觉。
姜琰听了觉得怪不对劲的,琢磨半天也没有他想要那味道,不大得劲儿。
“听完了,快去做事。”姜莞把他当下属使。
姜琰被她的冷酷无情伤害,本想耍赖不干活,在她极富压力的目光之下还是妥协:“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我很快回来。”
他颁布任何旨意都并不与大臣们商议,专断独行极了。
小苗之后,其他得病将死的女孩听了她的事,做出同样决定。
有段时间过去,郡主虽从未差人问她们家在何处,但山庄总有少许外人满脸忐忑地来看望人,她们知道这些人是被探望者的家人。只是愿意到山庄中来的家人寥寥无几不说,哪怕来了的也有见不得女孩如今模样,吓得跑了回去。
至此,她们便彻底明白郡主不知从哪里得到她们家在何处,瞒着她们悄悄通知过她们家中。只是她们大约是让家中蒙羞,被家里放弃。
暖玉楼之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姜琰虽是个昏君兼暴君,但他有极大的一点优点,他从不堵祁国百姓的嘴。
百姓怎么骂他他都并不在意。
暖玉楼关停,人们知道是官官勾结贩卖幼女,逼之为娼,倒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反对的话,也有对暖玉楼的骂声。
但骂声多是因为暖玉楼威逼幼女,与暖玉楼中年纪正常的女子并没多大干系。只是贩卖幼女可恶,但是年纪相当的女子被逼着干这一行却没什么问题。
然而姜琰一道突如其来旨意叫祁国上下的男人们齐齐不乐意了,日后设娼馆竟是违反律例的大事,参与之人一旦被发现只有被凌迟处死这一下场。
这道旨意十分富有姜琰的个人色彩,严酷至极,并没有什么转圜余地,敢开就要被凌迟,片成一片片。
重罚之下哪里有人还敢顶风作案,而没了娼馆,男人们都觉得自己的日子暗淡无光了。
反对声最多的就是那些文人墨客、才子雅士,他们深以为皇上手段毒辣过头,如此做是在因噎废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