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楼固然有错,但处罚暖玉楼就是,何必要连累其它青楼楚馆?
学子们旁日最爱到花楼中寻花问柳,好展示出自己风流倜傥。如今无处可去,一群人聚在一处喝酒,皆是不满。
“皇上实在矫枉过正,将所有花楼封了,我们日后哪来灵感吟诗作对?若无红袖添香,这世上真是少了诸多乐趣。”
“也不知我那心肝儿现在如何,她被那疯子郡主从暖玉楼中带走。她爱我爱惨了,如今被带走与我许久不曾见面,只怕她想我想得茶饭不思,哎。”
“日后不能开设娼馆,那些暖玉楼中的妓子又该如何?她们本就是用身体伺候人的玩物,哪里会什么别的本事?不做这个又能做什么?皇上此举不仅是叫我们不快,何尝不是断了她们的活路?”
“是啊,暖玉楼中香软豪奢,女人在那分明是享尽清福。只消伺候伺候人就能过上纸醉金迷的日子,这样大的好事她们哪里舍得放弃?”
……
几个学子交口说着,深深理解彼此,更觉得自己很懂女人心。
一群人好一阵长吁短叹,目光短浅又高高在上。
第161章 可不可笑?
郎君们心中苦闷,酩酊大醉一场,当夜宿在酒楼之中。
翌日起来,人人头脑昏沉,更兼杯中之物不能消愁,心中反倒愈加空落落的。
一群人结伴而行,群体的感染性最强,他们在一起情绪相互传染,催生出磅礴愤懑,向暖玉楼相携而去。
他们要为暖玉楼那些无辜失去活路的女子们写诗作赋!
要叫世人知道皇上此举有多严酷!这些女子没了生路又有多可怜!
暖玉楼在京城中心,阡陌纵横,四通八达。
时辰尚早,沿街只有小贩的摊位……怎不见小贩生火做饭?
郎君们虽然感怀时事,心中幽愤,但其实也不是很幽愤,饭还是要吃的,只是小贩全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们果真怜惜暖玉楼中的女子么?
自然不。
那又为何要自以为体贴她们?
当然是为了他们自己。自古才子总是要红袖添香,有许多香艳事迹才堪被称一句风流。他们从未设身处地为那些女孩考虑过,也不曾真正了解她们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
女孩子对他们来说只是立自己人设的工具罢了,在他们眼里根本不是人。
他们要彰显风流,就会咏诵些描绘女体下流诗句。男人们很爱听这些淫词艳曲,于是传播得也就更广,文名就这么被传扬出来。至于被他们写进诗中最女孩名声与感受如何他们却是从未考虑过的,这是恩赐,该开心才是,不开心就是不给面子,故意拿乔。
他们也会让自己显得忧国忧民,有大志向大抱负,这时候又用到女人,只不过之前的旖旎情愫、风花雪月都像从未存在过。他们翻脸如翻书,叫她们“商女”,写她们不知亡国恨,只会唱靡靡之音,以此来警醒世人。
他们还会咏暖玉楼,极尽所能地描绘出暖玉楼中富贵豪奢,好堆砌华贵词藻还显示出自己超凡文采。
……
郎君们高高在上地将自己想法强加在女孩们身上,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足够慷慨,愿意寻她们接待是对她们的一种恩赐。
“人都哪去了?有钱不赚,怪不得一辈子只能做些低等活计。”说来真是奇怪,一条街上一家开张的都没有。
郎君们无法,只得按下饿意,向着暖玉楼去。
越近暖玉楼人越多,渐渐有了炊烟。
几人叫了清汤面后坐在桌前闲聊等上菜,便问起摊主暖玉楼附近今日怎的这样热闹。
前些时间因为暖玉楼里一下死了许多人,百姓们纷纷不愿经过此处,暖玉楼附近街上的生意受到极大影响,小贩们见状也不向着这里来了。
“因为暖玉楼外摆了许多楼里女人的尸体!”摊主说起这话时先是四下瞭望一眼,紧接着才低声道,看上去像是怕惊动什么东西。
郎君们纷纷皱起眉来,倒胃口:“谁干的?”
“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位郡主。”
他们相视一眼,心头涌起无边愤怒,连饭也顾不上用,齐齐站起来往暖玉楼去,要为那些曝尸在外的女孩们讨回公道!
这一刻他们觉得自己是怜香惜玉不畏强权的英雄。
“郎君们,面!”摊主慌忙叫道。
“如何还吃得下!”郎君们义愤填膺。
面摊摊主气得“哎”了一声,对这些郎君们感到不满。面已下锅,若不盛出来,煮着煮着就烂了。然而盛出来也没人吃,放一会儿面就坨了。数把面就这么糟蹋了。
一群人快步到暖玉楼外,就见人山人海,将暖玉楼团团围了一圈又一圈。
他们将人拨开挤了进去,衣装被挤得凌乱,头上生出汗来,不体面极了。
几人终于到最前面来,终于松一口气,无意抬头看向前方,同时吓得大叫出声。
“啊呀!”
他们看到眼前场景心猛得一提简直要跳出嗓子眼去,人也要两眼一黑昏死过去之余并猛呕些酸水出来。
这,这都是什么东西。
暖玉楼前呈圈状向外辐射地摆放着一圈圈尸体,尸体面目全非,模样骇人,一群摆放在一处,给人以巨大的视觉冲击。
死去的女孩们遍体肉瘤,浑身溃烂,一根头发也不剩。像一棵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树身上满是虬结。她们活着的时候身上就全是腐肉,如今死了,肉便更不能看,有苍蝇围着这些尸体打转。
郎君们跌坐在地上大吐特吐,胃里本就空空,这下吐得更是什么也不剩,反倒激起更强的呕吐欲。他们口中发苦,几乎将胆汁都要呕出来了。
这些是什么?
总之绝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些暖玉楼中女子!
“这些尸体凭什么摆放在暖玉楼门口,有碍观瞻!有碍观瞻!”有郎君稍微缓过来些,怒声斥责。
“叫人看了直做噩梦,还不快快撤走!”
郎君们好转了些就张罗着叫人快把这些尸体搬走,总之绝不许这些尸体停在暖玉楼前。分明是那郡主性情恶劣刻意吓人将这些不知是从那里弄来的尸体停放在这。
“凭什么?”他们耳边响起一道女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个穿白衣戴帷帽的女子。
“凭她们都是曾在暖玉楼中的女子,被暖玉楼活活害死。”姜莞隔着帷帽不冷不热道。
“一派胡言!”郎君们这时候根本不肯信这话,“暖玉楼中女子都是吴盐胜雪,是红袖添香,是颜如玉,怎会是这些……”他们手指因愤怒而颤抖地指着面前尸体。
“怎会是这些肮脏东西!”
姜莞冷笑出声:“郎君随意请仵作来验验她们死因,就知道她们是不是这暖玉楼中女子了!”
几名郎君被她这么一喝几乎叫破了胆,心神动摇。
“她们死于花柳病。”姜莞瞬间平静下来,反问他们,“知道这病从何而来么?”
郎君们连连摇头,实际上知道的,只不过不愿意接受罢了。
长久以来耳濡目染的腐朽思想作祟,在他们心中哪怕是妓子,虽不能是冰清玉洁,但也不能与什么样的人都睡过。她们只能睡如他们一样的才子,万万不能与那些胸无点墨的富商有所首尾。他们自以为是如此,却从未想过现实是什么样。
“花柳,寻花问柳,听上去多风雅的病症,发作起来却一点也不风雅。”她冷冷道,“初期尚有药可医,只不过你们现在看见的都是病症晚期,救不了性命的。她们死前眉发全无,目不能视,鼻梁断坏,遍身脓疮肉瘤。”
听着姜莞描述,在场不止郎君们,其余男人们也胃中翻涌不止,恶心得不行。
“你们该不会以为这些尸身是放了一段时间才拿过来给你们看的吧?”姜莞哂笑,“她们都刚死不久,昨夜还活着。”
她不紧不慢继续道:“而她们活着的时候,就是你们如今看见的这副会叫你们做噩梦的模样。好啊,你们问凭什么将她们停放在暖玉楼前,凭她们就是被暖玉楼所害!是被你,你,还有你,你们所有男人所害!她们停在这就该接受暖玉楼的吊唁,接受你们所有人的吊唁!你们就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她们的模样,才知道自己有多恶心!”
男人们恼了:“这与我们何干?她们本就是做皮肉生意,与人滥交才得了病,是她们自己下贱!”
其余人纷纷附和,羞恼不已,皆不肯承认是他们给这些女孩带来的苦难。
姜莞不怒反笑:“她们是被逼着进了暖玉楼做妓子,你们也是被逼入内做嫖客的么?”
一片沉默。
“可是,可是……”这人“可是”了半天试图反驳姜莞,什么也没可是出来。他们还真不是被逼的,这能怎么反驳呢?
“她们不下贱,下贱的是你们!”
“你!”男人们恼羞成怒,面红耳赤地看向她。
“还有你们。”姜莞将目光落在那些自视清高的才子身上,“也别觉得你们比其他男人好到哪去,都是一窝臭虫,就别争你们比谁要香一些了,都是一样恶心。”
郎君们十足的优越感被她击碎,不可思议地望着姜莞。
他们怎会与其他男人是一路人,他们有才学,怜香惜玉,与那些粗鲁的男人是不同的。
“是红袖添香?是吴盐胜雪?你们在恶心我,也在恶心她们。相比于那些进楼直接嫖的,你们这种还要写词作曲美化她们苦痛的人才更令人作呕!”姜莞隔着帷帽厌恶十足地望着他们。
郎君们仿佛被人用铁掌扇了一耳光,他们引以为傲地才情被贬得一文不值。
“治国方略一窍不通,只会不吝笔墨来歌颂她们本不该经受的折磨。你既将之写得这么美好,何不脱光衣衫一起进楼做个姐妹?好男风也不是什么羞耻之事,我看你们用此靡丽缱绻,应当是很羡慕这种生活。喜欢你就加入啊!”
郎君们气得顿足,但语速实在不及姜莞,根本插不进话。
“在你们笔下,妓子一定是貌美的。粉汗生香,玉骨冰肌,是娇滴滴,佩罗襦宝带。那些容貌平平甚至容貌不大好的女孩根本就不配被你们称作妓子,是也不是?但你们敢说她们不存在么?你们刻意忽视她们,只刻画自以为美的女子,何尝不是将所有妓子一概而论?一叶障目!”
“她们还不许不体面,便是痛苦,在你们笔下也一定是楚楚动人,哀怨缠绵。在你们心里她们只会为思君不见君而痛苦,为情意绸缪痛苦,为误了良宵痛苦。你们甚至剥夺她们痛苦的资格,要求她们连痛苦都必须是温驯无害的!她们必须愁肠百转,不许为了自己痛苦!”
“你们还写芙蓉青帐里,写香袅龙涎,写簟舒寒玉,她们必须住得华贵才配得上你们的身份才情是不是?暖玉楼如今无人,你们尽去大堂深处看看,瞧一瞧大部分女孩究竟住的什么环境!”
“至于她们朱颜不再,也是总有好下场的,左不过是老大嫁作商人妇。怎么?如此为安排捏造个好结局你们就能心安理得地好做嫖客了?”
姜莞缓步走到一具具尸体前低眸道:“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才是暖玉楼中女子真正遭受的,这就是她们的结局!你们要写,就请写一写她们现在的模样,如今的结局,不要再想当然地将她们的一切尽数美化的如梦似幻!现实是悲惨的,她们不美不好,所有痛苦也俱是因为你们才会加诸于身!”
“而你们呢?”她转过身来面向大众诘问,“你们甚至至今都不明白她们痛苦,还为皇上颁下关停青楼的法令不满。你们吃人,你们吃了她们的血肉,还要用文字来歌颂她们的痛苦以彰显自身,要将她们最后一滴血榨干才满意!”
“即便如此,你们利用完了她们如今反而认不出这些停下暖玉楼前的都是你们害过的人,还说她们有碍观瞻,可不可笑?”
第162章 送你们一起上路,开心……
“听说你为我说话,爹很欣慰。”姜琰回皇宫数日,一回就来找姜莞,看样子完全记吃不记打,口出狂言。
山庄事务渐少,女孩们默默养病,剩下事物也好处置,姜莞指了女护卫暂理山庄诸事,自己清闲下来。
彼时她正蘸了花汁往脚上涂,突如其来的声音致使她手一抖,一笔涂出趾甲范围。她默不作声地用帕子将涂出去的花汁擦去,但多少还是在皮肤上留下红色。
姜琰看她手抖涂出去,啧了一声:“手怎么这么不稳啊?”
他要抢她手中朱笔帮她涂,被她反扣住手腕一把拽近。
姜莞另一只手也没闲着,蘸了小碗里的花汁,在姜琰脸上涂了个大大的红叉。
姜琰在乎形象,揽镜自照去了,旋即爆发出惊天笑声:“我觉得我这么也俊逸非凡,哈哈哈哈!”
他模样本就生得雌雄莫辨妖里妖气,脸上两道红痕更显他诡异非常,像是地狱里爬出来靠美貌杀人的某种怪物。
“我什么时候为你说话了?”姜莞一面问一面将最后一个趾甲涂好,不明白他从哪里听来这些失实信息。
“你那日在暖玉楼外骂人,你说我颁布律法是对的。你为我说话,你心里有我。”姜琰到她身边熟稔地坐下,情真意切。
姜莞将眼一闭:“那律法本就是我提议,我为自己说话。”
姜琰专注看她羽扇似的睫毛,随口道:“暖玉楼中参与者已经定下量刑。”
姜莞睁眼,正好对上他一眨不眨的眸子,面无表情:“什么下场?”
“在京城所有人眼前自己及全家老小被蘸盐水的刀子活活片成两千片,怎么样?”姜琰说到这里一下兴奋起来,在榻上扭来扭去,坐得不安分。
“……”
姜莞知道凌迟,但用蘸了盐水的刀来割人这种极有个人特点的事显然是姜琰特意吩咐过。他是一个精通酷刑的皇帝。
只不过她原本打算带着能走路的女孩过去观刑,他一下子弄得十分痛快,倒是解气,但她也不好直接带人过去。
“你觉得下手太轻了么?我也觉得。我本来有许多活泼的好主意,保证能让你出口恶气,譬如说将他们家中最受宠的小孩做成肉糜,再强迫他们大口吃喝,最后将他们所有人都活活打成肉糜!”姜琰本来说得来劲,又失落下来,“但那些人都说此举太可怖,会吓着你,你觉得如何?可是这个法子更好些?若是更好我就叫他们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