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五年太平是真,为了百姓也不假,但这五年更是为了给她自己和祁国一个喘息之机。
另一面相里怀瑾与谢晦在夜幕中悄然回去,皇宫中禁卫军如常巡逻,很容易让人抓着间隙小范围的移动。
仅限于一宫之中的悄然移动。
二人同归相里怀瑾房中,显然还有事商议。
回来也不好再点灯,以免被人发现异样。两个人只好借着透过窗的皎洁月光在黑暗中辨别彼此以谈话。
相里怀瑾回来第一句话便十分幽怨:“你很开心吧。”
谢晦眉头微扬,很平静道:“怎会,不能为国效力,臣心如刀割。”他的胡扯是很不动声色的胡扯,他压根没有感情,哪里来的心如刀割。
第181章 月亮
“你哪里心如刀割,你分明乐在其中!”相里怀瑾推己及人。
谢晦叹气:“您说是,那就是。”不反驳。
相里怀瑾盯着谢晦瞧,在暗处里他的视力依旧很好,全然不影响视物。他看了半晌才问:“你想留下么?若是不想……”
谢晦义正严辞:“您的身份断然不能暴露,晋国需要您。与郡主交易是最妥当的选择,只要您能安全离开祁国,臣做什么都甘愿。”
相里怀瑾看他大义凛然的模样,总觉得很古怪。他很快发现古怪的缘由。
谢晦无疑是一个合格的臣子,是忠诚的,但也是缄默的。他像是没有任何情绪的苍松,从不会表示出任何热烈的喜怒哀乐。
哪怕在当初晋人对他祁人身份反应过度,怀疑他的忠诚时,他也没有像刚才那样长篇大论,只是默默用行动打动所有人。
所以他突如其来的宣誓忠诚本就是件很反常的事。
相里怀瑾看透:“你是很甘愿留在姜莞身边吧。”
谢晦不置可否:“晋国不能没有您。”
相里怀瑾陡然道:“我很羡慕你。”
谢晦一言不发。
“你肩上没有一个国家,可以留在她身边。”相里怀瑾低声道,语气中满是羡慕,“五年。”
他立刻补充:“这是我个人的心里话,与身份无关。”
谢晦默默听着,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与刚刚表忠心时简直判若两人。这才是真正的谢晦,冷心冷肺,没有任何同理心。
“好好照顾她。”相里怀瑾很快从糟糕的情绪中抽离,慢慢开口。
谢晦默默点头,看上去油盐不进,几乎要成仙。
相里怀瑾一下子被传染得失语,说不出话来,与之大眼瞪小眼地面对面站着。
良久他叹一口气:“五年变数太大。”
他深深看向谢晦:“太傅可会变?”当他叫谢晦太傅时,他便是晋国国君。
谢晦认真回答:“花鸟树木,何不会变?人亦然。五年光阴岁月,变老是常事,我也会变。”
相里怀瑾笑:“你知道的,我说的并非变老。”
谢晦只道:“我心不变。”做好官、为苍生的心不会变。
相里怀瑾深深看他:“那就好,五年后我会亲自接太傅回来。”
谢晦没说好也不好。
翌日姜琰没再扣着晋国许多大臣,大手一挥将人放了。
至于相里怀瑾,则在数日后被姜莞安排悄悄送出宫去。临行前他已然换了宦者衣衫,却还要到姜莞这里走一遭。
姜莞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还不走,当心误了时辰走不脱了。“
相里怀瑾洒脱地笑:“我有话要同你说。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机会与你单独见面,只好趁着这时候过来,说完我便离去,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
或许因为他那句“说完我便离去”,姜莞耐着性子看他,百无聊赖地问:“你想说什么?我可没什么好和你说的。”
她的话干脆又直白,让相里怀瑾听了哭笑不得。
他有些委屈:“我想与你好好说话,莞莞。”
姜莞别过头去连看也不看他了。
相里怀瑾很诚恳道:“与你在一起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姜莞听到他这么说,翘翘唇角不置一词。
他不用她问,便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为什么会变狗,最后又是如何好起来的。
姜莞本不爱听人叙旧,这时候倒听得津津有味。她一直以为相里怀瑾是装狗,没想到事实与她所想有所出入。
她倒真被相里怀瑾逗笑,将自己催眠成狗这种事真是别出心裁!
零零九也听得津津有味:“小瑾果然是真的狗啊!过去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由人变成狗,现在才想明白。”
姜莞听了后终于肯看他:“我还是喜欢你做狗时的样子,不会说话,很可爱。”
相里怀瑾笑笑:“我也……我也很喜欢那时候的我。”
他微微垂眼,露出十分的忧郁:“只是如今却不能再回到那时候,但如今看见你,我还是很开心。”
姜莞抿嘴:“那是小瑾开心,不是你开心。”
相里怀瑾执着:“我就是小瑾。”
“你不是。”姜莞一口否决。
“小瑾的确是我。”他换了种方式道。
“这倒没错。”姜莞竟然同意他这种说法。
零零九被绕晕:“他到底是不是?”
姜莞在脑中回答:“小瑾是他,但他不是小瑾。”
相里怀瑾望着姜莞:“在你面前时,我可以永远是小瑾。”
零零九兴奋起来:“哦豁,他在向你剖白心迹!”
姜莞却没什么反应,只平静地说:“不可能了,小瑾之所以是小瑾,就在于他没有人的特质。你变成人,你便永远不可能再是小瑾。更何况你还不是寻常人,相里怀瑾。”
相里怀瑾听她称呼自己全名,心一下子漏跳一拍,又想到她说不可能,心中更是被万千苦涩填满。
“好好做你的一国之主。”姜莞一双眼像是沉沉黑夜,“你做得很好。”
她知道相里怀瑾在祁国颁布的诸多政策,真心实意地夸赞于他。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执着于小瑾这个身份,他做相里怀瑾明明做的十分成功。
人与人不同,姜莞并没有什么情感需求,她对于男女之情十分淡薄,也就不明白相里怀瑾为什么还时常回望过去。
他在她身边短短数月,她只觉得他十分好用,能带着她在各处穿梭,并保护她的周全。
突然被姜莞夸奖,相里怀瑾不由自主地开心牵动唇角说:“我一直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还有做过的每一件事。过去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了,便想将晋国建设成你喜欢的样子。想你泉下有知,看见这样的晋国也会高兴。还有祁国,这次我与谢晦来就是为了查探祁国情形,好为日后攻打祁国做准备。”他竟然一股脑将什么话都说了。
零零九大惊失色:“还好你先与相里怀瑾有约定了,不然晋国真要攻打祁国!”
事实上姜莞在京城看到谢晦的第一眼时再结合日后发生之事便猜测到他来祁国的真正目的。
相里怀瑾心平气和地望着姜莞:“不过有了与你的约定,五年内晋国不会进犯祁国。但莞莞,哪怕你多给祁国五年时间,你我都心知肚明,祁国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只要姜琰一日在位,祁国百姓便会永远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知道你,你是最看不得他们受煎熬的。”
姜莞平静地望着他问:“你想说什么?”
相里怀瑾却突然学着她的语气念了一段话:“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就像月亮一样让人向往,叫人粉身碎骨去追逐也心甘情愿。有时候你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抓得到月亮,但是你还是会去捉它,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这是她在陈留时与相里怀瑾单独相处微醺时说的话。当时她说这些话以为相里怀瑾是人,为了打动他好完成自己的计策,却不曾想他一直记到现在。
这话半真半假,
姜莞眼睫微动:“你还记得啊。”
相里怀瑾笑看着她:“我一直记得。”
“哦。”姜莞看上去兴致缺缺,完全没有被打动,也只是对他能原原本本背出她的话而惊讶。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一些事情。”相里怀瑾不紧不慢道。
姜莞挑眉看他:“什么事?”
相里怀瑾却未直说,只道:“固然我是相里怀瑾,我也是小瑾。你要捉月亮便去,我会一如既往像过去那样帮你。就像在陈留那样。”
姜莞听罢露出个微妙的笑容,知道他已经想出一切。
她终于心平气和地对他道:“谢谢。”
第182章 祁国不完蛋谁完蛋……
相里怀瑾在姜莞的安排下顺利离开皇宫,轻松得让人感到不可置信。他一日未在京城多待,立刻与被放出的臣子们回国,一行人并未走官道,也未在城池落脚,一路上抄小路往晋国回。
姜琰在相里怀瑾离开数日后才发现姜莞身边少了个人。
姜莞宫内有口人工开凿的大湖,湖中引水,在姜莞搬入这里那一日放了鱼苗养了湖里,一年过去,鱼苗长成一尾尾大锦鲤,在波光粼粼的水中游弋。
姜莞坐在湖畔,头顶上是野蛮生长的参天大树,正好为她投下阴凉的婆娑树影,免她遭受日晒。
谢晦像一棵覆雪苍松直挺挺立在她身侧,手心向上微拢摊开,是一把鱼食在掌心。
姜莞从他手中抓过些鱼食向湖里丢,鱼儿争先恐后地围在她脚下,一条条抢破了头去争她丢下去的鱼食。
她噙着笑低头望着鱼儿抢食,看上去很是坏心眼儿。
谢晦手上明明握着一大捧鱼食,她偏偏每次只捏一小撮,喂的时候更是只从指缝里扔下一点点,众多鱼根本不够抢的。
甚至要翻出水面跳起来抢。
她明明有很多鱼食,却不愿给鱼全部吃饱,非要看它们饿极争来争去。
谢晦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并没有对她这种很不人道是行为进行谴责,只静静看着她天真恶毒的行为。
他忽然转头看向门处,身子稍微挪动,自然而然地将姜莞挡在后面。
姜莞还一无所知,用一丁点鱼食在那里戏弄鱼,笑得花枝乱颤。
“你咋这么坏呢?”姜琰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声音低哑。
姜莞被吓了一跳,险些从池边滑下去。
谢晦眼疾手快地抓住她手臂,姜琰一把拽住她背后的衣裳。
姜莞一只脚踩进水里,鞋子进了水,又被拽上来。
她扭着身子将二人的手挣开,撑着池畔爬上岸站起来,对着姜琰又踢又打。最后她气得将湿了的鞋袜脱掉,狠狠向姜琰砸去。
姜琰龇牙咧嘴,被她砸了个正着,倒也没躲开,由着她出气。
姜莞一只脚光脚踩在地上,气得要命。
姜琰垂眼看见她露在外的脚,抬手唤来大太监:“去为郡主拿双新鞋袜来。”
大太监笑呵呵地应下:“是。”实际上他早已不做服侍人这样的小事,但对象是姜莞,他识相地不去拒绝。
谢晦这时候已经从房中回来,明明是跑着却也有一番不疾不徐的气度,手中拿的俨然是新鞋袜。
姜琰盯着他瞧,眼中是莫名神色。
谢晦似乎感受不到他的眼神,旁若无人地蹲下身子,而后平静地抬起头对姜莞扬扬手上崭新鞋袜。
姜莞面无表情地抬起一只脚。
谢晦从袖中掏出帕子,为她将脚擦干净,而后把鞋袜给她穿好才若无其事地站起来。
大太监这下停在姜琰身边,倒也不好再去拿鞋袜,只觉得眼下气氛怪异非常,恨不能不在此处。
姜琰扬起了个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的笑容,颇讥诮道:“谢太傅高高在上,倒很做得来这些服侍人的小事。”
谢晦面不改色:“如今我已不是什么谢太傅,只是郡主身边的……闲人罢了。”
姜琰还要开口嘲讽他,便被姜莞打断:“你来做什么?”她语气不佳,一下子将姜琰所有注意力吸引了去。
毕竟讥讽谢晦虽然有趣,但是哄姜莞开心更加重要。
“我来看看你。”姜琰嬉皮笑脸,“来看你都不成么?”
姜莞:“不成,我刚刚被你吓得险些掉水里。你不要来看我,我讨厌你。”
姜琰甚是受伤:“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在这里喂鱼,我也没刻意吓你,是你胆子小。”
姜莞重复:“我刚刚被你吓得险些掉水里。”
姜琰笑一声,突然大步到池边纵身而跃,湖中溅起巨大水花,有几尾鱼被砸得从湖中弹在空中,又重重落了回去。
水花如雨点般纷纷而下。
谢晦一下子挡在姜莞身后,用手盖在她头顶,免得她被水溅湿。
姜莞被姜琰神经病的行为气得愤愤转头,视线全被谢晦挡住。
她一把将人拨开,只见姜琰灵活地游到湖边,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头在水外看向姜莞,半分没有做错事的自觉。
“现在我整个人都湿了,你该解气了吧。”他用自己的方式为姜莞出气,手段十分极端。
姜莞冷冷盯着泡在水里的姜琰,只觉得晦气:“你爱跳就跳。”便转过身回殿中。
谢晦回头看了一眼姜琰,眼中无波无澜,就随着姜莞一同离开。
姜琰哪儿能看姜莞就这么走了,灵活地从水下跳上来,急急忙忙追人去。
大太监看得心疼不已,忙道:“皇上,您当心着凉,我差人去拿衣裳给您换!”
姜琰不以为意:“天这样热。”便急急忙忙追姜莞去了。
谢晦得了姜莞示意守在殿门外,姜琰要入内便被他拦下。
二人本就不对付,姜琰一下子更是似笑非笑,看他不顺眼:“好狗不挡道,让路。”
谢晦像个人偶,只传达姜莞的意思:“郡主说你身上脏,不得踏入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