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却慢悠悠道:“雨停了之后也不见得有太阳。”
八珍摸不着头脑。
姜莞却打了个哈欠,没再继续深聊此事,而是很感慨道:“这种下着雨的天气实在很适合让人蒙头睡大觉!”
零零九听她又在说些很不正经的话,真是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止是宫中,宫外有些敏锐嗅觉的朝臣们望着乌云遮天蔽日将整座京城掩映其中的阴沉景象,纷纷皱紧眉头,暗道一句。
“要变天了。”
近来朝堂之上不少官员小动作频频,稍微机灵一些的已经开始站队。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要做什么尽管已经尽力遮得密不透风,但只要有心,也能稍微推测出些许。
这些被推测出的答案让人不敢置信,但几乎是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明眼人都知道祁国的君王已经抛弃了整个祁国,所以对于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人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琰已然失去臣心,但他也不在乎这些。
明月皎皎,护城河水位暴涨,好在京城水利修建得十分完善,并没有水淹之虞。
奔腾的护城河在夜色中发出低吼声,像是某种护城的野兽,京城在护城河包围中酣然沉睡。
更深露重,秦左仆射府上的书斋依旧燃着烛火,门外立着许多把雨伞。
书斋之中,众人集结,无论成败皆看明日,房中气氛凝重,人人沉肃极了。
只有薛管事依旧和气笑着。
他这副忠厚老实的模样让众人看了略微定心,但对未知之事的恐惧还是占据上风,何苦他们要对付的不是别人,是姜琰。
“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薛管事和和气气地开口。
人们听到好消息才精神一振,纷纷期待地望着他问:“管事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薛管事也不卖关子,直接揭晓:“三日后禁卫军会被支去城外整整一日不回京城,各位大人还是要把握住机会。”
“当真?!”房中诸人震惊问道。
“郡主费尽心力才将他们骗出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大人们。这一次若错过,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薛管事握紧拳头显得十分激动,让人更加相信他所言。
实际上郡主根本没费心思,他只要拿着令牌差遣禁卫军就足以让所有人暂时离开京城。
但话总要说得好听,只有显示出艰难,这些人才会被逼得尽快动手。
郡主已经不想等了。
果然臣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咬牙道:“那就三日后夜里动手!”
第190章 宫变
丰沛的雨水浸润土地,人们却感受到的是忧不是喜。前年水患的影响至今还未消弭,每每想起,总让人心惊胆颤,害怕重蹈覆辙。
百姓不再见雨欣喜,他们怕雨。
在民众惶惶不可终日,将要崩溃之际,雨终于停了。
雨停当日,禁卫军浩浩荡荡出城,不知去向。
百姓们议论纷纷,只左右讨论着这些人要往哪里去,猜测又是哪家惹了皇上不快,要遭毒手。
而文武大臣们却从禁卫军的离开中嗅到不寻常的味道,愈加紧张起来。若真有什么事要发生,今日禁卫军不在,不正是最佳时机么?
人们不言不语,默默等着。
不知是真的还是带了个人色彩,他们总觉得今日的京城气氛格外沉重。
在波澜不惊中,京城入了夜。
今日云销雨霁,四处都是被荡涤的清新气息,各家各户关门闭户,一家家预备休息。在泥土的芬芳里,铁蹄摸黑入京。
大批禁卫军根本不在城中,兼有内应在城中,京城城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打开。
马蹄声声,脚步急促。汹汹来者显然早有预谋,直奔禁宫而去。
守宫门的禁卫军眼见着一片乌压压的来人,潜意识感到事情不妙,一边派一个人去通风报信集结禁卫军,另一个则在宫墙之上与人斡旋。
“来者何人?”守门的禁卫军色厉内荏,高声叫问。
“我等前来救驾!”下方的人朗声回答,“我等得到密报,有贼人趁今日京中防守空虚派遣刺客欲谋害陛下!还请速速打开宫门。万一错过时机,只怕陛下就要遭贼人毒手了!”这人说话言之凿凿,竟真有些做作的可信度出来。
宫墙上的禁卫军犹豫起来,向下望望又回头看看:“我需要向陛下禀报,由陛下来决断此事。”
羽箭倏忽射出,禁卫军倒在墙头。
“你!”为首的官员惊疑不定地望向出手的薛管事,“万一惊动了宫里的其他禁卫军可怎么办!”
他们更惊讶于这位平常看上去十分和善管事出手的狠绝,不禁惶然地望着他,总觉得是第一次认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薛管事在心中对城墙上的那位小将说了句抱歉,箭头上涂了烈性麻沸散,所以小将倒下时连挣扎也无。
夜里众人并不能看清箭矢的具体去向,只隐隐看见是扎在人身上,而那人连哼一声也无,便以为薛管事直接一击要了人性命。
“大人安心。”薛管事依旧是那副好说话的神色,“郡主已经将所有禁卫军都调出城去,如今除了守门这个,宫中再没有别的禁卫军了。不然动静这样大,怎么还不见人来?”
人们四下环顾,诚然没见到有过来巡查的禁卫军,震惊之余又带着好奇:“郡主究竟是用何手段才将人支走?”
薛管事含糊其辞:“城外发现了一处宝藏,禁卫军们都去寻宝了。”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置信,这理由未免太过离谱,禁卫军又不傻,如何会信?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薛管事像是极不情愿地开口:“因为宝藏是真的。”
嘶——
四下发出一片嘶声,众人皆不可思议地望向薛管事:“是什么样的宝藏,需要调动所有禁卫军去?”
薛管事摇头:“我也不清楚,是郡主发现的。”
人们哀叹不已:“咱们才是同盟!如此岂不是便宜了那些禁卫军?”
纷纷赞成。
薛管事犹豫着道:“可郡主只想从宫中脱身,用一堆宝藏来换自由实在是很划算的事。她若不用宝藏为饵,禁卫军又如何会真正出城?”
众人一愣,皆被他的话说服,同时对他的信任更上一层楼。从头到尾他都表现出救郡主第一,与他们利益全无冲突。即便在此时也没任何破绽,他们哪里还能不信?
不过他们的策略倒要改改了。
合作关系总是不稳固的,能一直延续下来只是各取所需罢了。虽然薛管事的目的与他们毫无冲突,但作为宫变的见证者,他们焉能放这对主仆远走高飞。
况且还有禁卫军被支出京城完全是得了姜莞授意,为了让事情彻底清清白白,他们也不能将姜莞完好无损地放走,她只会是与刺客勾结的叛党。
姜莞主仆绝不可能活生生地离开京城。
只不过他们如今知道姜莞手上还有个宝藏,有宝藏的诱惑,姜莞可以不那么早死。众人交换了个眼神,便明白彼此的意思。
变诛杀为活捉。
但定然是第一个找到姜莞的人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甚至可以独吞宝藏。
人们面上一团和气,心中却各自生出心思。
杀姜琰并不要紧,但一定要先将姜莞抢到手上!
毕竟他们人数众多,一人一口口水也够淹死姜琰的了。但对姜莞不同,人人都有着私心。
薛管事仿佛不曾察觉这些暗流涌动:“大人们,快派人开宫门吧。”像是极迫切迎接郡主似的。
为首的官员抬手,便有数名下属一甩钩爪,借此攀上墙头。
“大人,您可要记得不能伤害宫人,直奔皇上去便是。不然万一有人走漏风声,咱们名声便不好了。”薛管事好心提醒。
大臣们拧起眉头,宫门已然打开,成功近在咫尺,就嫌弃他啰嗦了。
“知道!”又不急于今日,捉了姜莞,杀了姜琰,这皇宫也让他们住住。
宫门被从内打开,两扇深红色的大门缓缓张开,怎么看怎么像一张吞噬生物的兽口。
臣子们心头涌起些不妙之感,但还是按下这种莫名其妙之感,一群人纵马入宫。
薛管事谦和地随着一众官员打马入宫,看上去是个十足的好人。
众人都有些怜悯他了,他尚且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还做着能救郡主脱离苦海的梦吧?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姜莞难得做一些看上去像是正事的事情,她竟然在下棋。
女子少见地衣着端庄坐在案前,案上摆着棋盘,棋子星罗棋布样在盘上,黑黑白白,交错无状。
姜莞对面却没坐人,她一手黑子一手白子,竟然是自己在和自己对弈,看上去十分高深莫测。
零零九惊讶极了:“姜莞,你竟然还会下棋!”她从未在它面前展示过这一点,加上她实在不爱读书,叫它一直以为她是个只认字的娇气包。
姜莞漫不经心,十分诚实:“也不是很会,但反正是我自己和自己下,我想让谁赢就让谁赢咯。”她这话中仿佛包含了万千意味。
她真没有谦虚,若要她和别人下棋,她一定输得很快,因为她真不会下棋。但她可以把要和她下棋的都杀掉,她会不会下棋就不那么要紧了。
姜莞专注地望着棋盘,乍一看真的很有架势,完全让人看不出是个绣花枕头。
零零九就见她又在棋盘上添了几颗白子,然后兴致勃勃地将黑子全部取下。
零零九看的眉头狂跳,终于信了她根本不会下棋这回事,她那几步根本不足以杀掉所有黑子,但因为她掌控着整张棋盘,所以她想如何就如何。
她不可能输,因为规矩是她自己定下的。
姜莞心满意足地与自己手谈一局,手指细致地捋了捋耳上坠着的长流苏耳珰,愈显得她眉眼精致,让人不由感叹老天不公。
八珍侧耳听着外面动静,不由叫道:“郡主,外面好像很吵,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姜莞不慌不忙,颔首表示了然:“没关系,很快就会知道了。”
八珍就乖巧地不再探听外面的动静,给姜莞倒茶喝去了。
纵然官员们尽量少弄出些动静,但大批人马入宫,四下搜寻,哪怕不想生事,也引得宫人们惊恐地哭叫不已。
官员们看着不受控制的局面,心中烦躁涌起,几乎要下令诛杀哭闹着。
薛管事却适时从旁劝导:“先找皇上要紧。”
先头的士兵们回来,带来了一个并不那么好的消息:“皇上……皇上并未在寝宫,不知到哪里去了。”
所有人心头一寒。
“搜!务必要在宫中搜到皇上!”秦左仆射咬牙切齿,心中涌起一阵阵莫大的畏惧。
人手四散而开,所有人同样浑身冰冷,今日说什么也要找到姜琰,不然他们都要死!
“怎么办?皇上他,他不在宫中。我们分明已经派人监视数宫门一月之久,绝不可能让他悄无声息地跑了。”一月之前皇上确确实实在宫中,未曾见他出宫就说明他不曾出宫。
他还在宫中,可是他去哪了!
“都给我找!通报下落者赏金百两,活捉者赏金千两,得皇上完整尸体者赏金万两!得之身上部位者按部位行赏,手足四肢千两、头颅五千两,躯干三千两!”这群叛臣中官位最高的持节都督开口,不可谓不阴毒。他是秦太傅的旧部,手上养了不少私兵,都用在此次宫变之中。
他不止要带来的所有士兵帮着搜查,更要让后宫众人背叛姜琰,做杀死姜琰的一把刀。
皇宫之中嘉木华池被悉数破坏,叛臣们看样子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姜琰。各宫宫人们被聚在一起由士兵们挨个认脸,绝不让姜琰有可趁之机。
薛管事在众人惊恐不定之际很和谐地开口:“大人们,我先去接郡主。尚未见到郡主,恐怕她见到动荡心中害怕,我先将事情与她说明,免她受惊。”
众臣听到“郡主”二字,来了些精神。姜琰跑了,姜莞总不能跑。
只是他们各自悄悄派去活捉姜莞的人马,怎么都没有回来呢?
第191章 她何尝不是要用他们顶……
寝宫之外,各大臣手下私兵好巧不巧在此处碰面,各人脸上皆是心照不宣的微妙神情。
所有人的目的彼此心知肚明,都是为了掌握寝宫的主人姜莞。谁第一个得到姜莞,那方势力就能率先得到京城外的宝藏位置,活捉姜莞的人自是少不了奖赏。
他们彼此戒备,停在宫门外,谁都没有贸然做第一个开宫门的人。
这个时候谁在众目睽睽之下争头筹,反倒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在众人暗自盘算之时,宫门突然开了。门外一众私兵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这门竟然会从内部打开。
诸人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位郡主真是被娇惯坏了,外面响声震天,她倒好,什么防备也没有,还将大门敞开。
众人此时都不知该说她天真无邪好,还是说她无知愚蠢好。
大门大开,门中走出个穿绿罗裙提着宫灯的丫鬟。
八珍见到外面许多人却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一双眼反倒审视地在众人身上转了个圈,带着人人都能察觉的嫌弃,而后慢吞吞地开口:“你们,随我进来吧。”
她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众人一愣,不敢踏入这宫内。
难不成郡主早在宫中设伏,就等瓮中捉鳖?
所有人心中堆满疑惑,踌躇不定。
八珍走了一半发现人都没跟上来,又折回身去:“还愣着做什么?郡主有令,要你们入内!”
众人被她这一吼清醒了些,反倒带着更大的疑惑一齐入内。
若真有埋伏,早就该现身了,也不差这一门之隔。
人们心中有了底气,倒也不是那么害怕姜莞,先后步入宫殿。只不过想是这么想,他们的手还是下意识握紧腰上的刀。
“郡主。”八珍到姜莞身后站定。
私兵们这才有暇环顾四下,只见雕梁画栋,崇阁巍峨,而他们此行的目标就坐在锦鲤池畔的石凳上,身边站着个光风霁月的男人,手边摆着个燃着袅袅白烟的香笼,而她目光根本没落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