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快被她气死了,扁起嘴又要哭:“姐姐说过,穷也要穷得有骨气,不受那什么来之食。”
姜莞帮她补充:“嗟来之食。大丫读过书?”
二丫听她一口一个“大丫”只觉得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好回答:“姐姐进过城的!”话里话外带着自豪。
姜莞一笑:“你让我开心,我请你吃点心,吃吧。”
二丫犹豫,看着桌子上精美绝伦的点心,既不忍心破坏,又觉得自己不配用这些东西。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比真花还要漂亮的食物,连碰一下都好像是对食物的亵渎。
“磨磨蹭蹭的!小家子气!”姜莞眼珠一转,轻哼。
二丫最不愿在她面前露怯,被激得一下子伸手去拿糕点,却在碰到糕点后神色顿时柔和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梅花式样的糕,像是托着天下最珍贵的宝贝。她将之举至齐眼细细端详,轻轻嗅闻,吞咽口水,就是不愿咬上一口。
“看能看饱呀?”姜莞觉得二丫好玩极了。
二丫:“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食物……”
她恳求地看向姜莞:“贵人,我还不饿,我可以把糕点带走吗?”
姜莞眨眼:“你要拿给谁吃?”
二丫抿了抿嘴:“我想给我娘吃。她刚生产完身子很弱,需要补身体。可是我家里,不止我家里,整个村子都很穷,再加上前些时候发水,我娘她根本没东西可吃……”
姜莞露出同情的神色,假模假样地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冷酷无情道:“不行。”
零零九在她脑海中跳脚:“二丫家这么可怜,你又不缺这两块糕点,为什么不让她带走?”
二丫愕然,同样没想到姜莞会拒绝。
姜莞语笑嫣然:“你将糕点拿走,全村子都会知道到我这儿可以得到吃的。你们村子这么穷,会有一堆穷鬼过来求我施舍的。我最讨厌麻烦,所以不许你拿走。至于你,你爱吃不吃。”
二丫看她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才明白过来这糕点的确不是她善心大发。
因为她确实没什么善心。
明白自己确实带不走糕点,二丫心一横,也再没有什么欣赏的念头,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吃了个风卷残云。
姜莞看她这副吃相,就知道自己猜的是对的。
什么不饿,只不过是想把食物给母亲的借口罢了。
“你这还不饿呀?”姜莞确实没什么好心眼儿,专戳人痛处。
二丫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八珍赶紧将茶推过去,生怕人呛死在这里。
二丫连灌好几口茶,咳嗽才渐渐止了下来。她被呛出了眼泪,控诉地望着姜莞。
姜莞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只觉得看人狼狈太有趣了。她笑着问:“你今年多大?”
二丫被她连续几番逗弄,咬牙切齿:“我将要十岁了。”
姜莞这下是真的吃惊:“这么大了,我看你不过六七岁大呢。”不过方才听二丫说话,她也知道二丫年纪没她想象的那么小。
二丫端着茶杯道:“饿得多吃得少,所以看上去小一些。”
姜莞点头:“怪不得面黄肌瘦的。对了,你现在见也见着贵人了,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二丫端着杯子的手微颤起来:“就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从贵人这里得到一些食物。”
姜莞拆穿她:“你刚刚分明说了不受嗟来之食,骗子。”
二丫支支吾吾起来,没想到姜莞思维如此清晰,任何谎言都被她一眼看穿。
“不说就不说咯,我对你们这些家长里短的破事也没什么兴趣,吃饱了就走吧,总不会想一直在我这里待着吧。”姜莞顿时露出倦怠的神色,很快对她失去兴趣,开始赶客。
二丫松了口气,看上去既失落又庆幸。她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向姜莞行了个四不像的礼:“打扰您了,贵人。多谢您的糕点,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姜莞恍惚了一瞬,在前几世中她也听到过这样的话。
她回过神的时候二丫已经离开。
八珍收拾桌子,一面同姜莞说话:“郡主好像对那小女孩很感兴趣。”
姜莞轻嗤:“一个穷丫头罢了。我只是觉得这村子有些意思,崇神村,不知道是哪个崇哪个神。“
八珍轻笑:“郡主若好奇,让管事去问一问就知道了。”
姜莞托腮:“这里太穷太破了,就算有什么秘密我也不想知道。我只希望沈羞语能快些好起来,赶紧让我赶路离开这个破地方我就谢天谢地了。她好弱哦,看一眼尸体就不行了。早知道她这么不经吓,我就换个法子捉弄她了。现在连累我自己,真是造的什么孽啊。”
零零九听她唉声叹气也很无言,明明是她将人戏弄到这般地步,还要怪人承受能力差劲,都是她最有理。
“我去看看沈羞语去!说不定她一看到我就欢喜极了,病就一下子好起来了。”姜莞从榻上起身,又活蹦乱跳起来,深刻践行着“生命的意义在于折腾”这一点。
零零九泼她冷水:“她看到你只会害怕,病情更糟糕吧。”
姜莞:“闭嘴。”
第30章 这村子不对劲
“沈女郎这是惊厥过度,需要静心休养加药物调理才能消弭其心病。”郎中收拾着药箱对薛管事道,“倒是不知道女郎看见了什么受到如此惊吓?”
薛管事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优雅喝茶的姜莞,无奈道:“沈女郎看到水患后尸殍遍地。”
郎中咂舌:“那倒是了,寻常人未见过死伤,陡然见此自是适应不来。且尸体被水泡胀后模样着实算不上好看,我再为她开一剂安神药。”说着他又捉笔在纸上添了几个字。
姜莞慢条斯理地将茶盏放下,闲闲抬眼问:“她大概什么时候能好啊?”
郎中见她发问,很有耐心地与她解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郡主,哪怕是受惊致病,也是需要时间才能慢慢好起来的。”
姜莞睁大眼:“我不管,你让她快点好起来!我不要在这么破的地方多待嘛!”
郎中被她聒噪得焦头烂额:“郡主莫闹。”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姜莞跺脚。
郎中头大如斗:“郡主,若是病能被你闹走也成。这病只能静养,您要讲道理啊。”
姜莞冷笑:“道理?本郡主就是道理!”
郎中求救地看向薛管事。
薛管事咳嗽两声,到姜莞跟前劝她:“咱们郎中会尽力而为,郡主暂且忍一忍,相信沈女郎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姜莞撅嘴,一副不大乐意的模样。
郎中趁机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在村中这段日子,咱们一定会竭力让您住得舒服。”薛管事进一步保证。
姜莞烦躁:“不可能的,只要还在穷山僻壤里我就不会舒服的。我得了一种病。”
薛管事顿时正色,紧张极了:“郡主怎么生病了?我叫郎中回来。”
姜莞幽怨,抑扬顿挫:“我得了一种在穷地方就会死的病。”
薛管事松了口气,同时对姜莞颇感无言。哪怕他自姜莞出生起便在她身边做事,他时常被她折腾得无语。
“罢了,我去瞧瞧沈羞语。”姜莞闹了一通心满意足,乐呵呵地去找沈羞语去了,留薛管事一人在院中无言。
他一转眼,看到守在院外的相里怀瑾,向之走过去。
“小瑾。”薛管事笑眯眯地看着他,“在郡主身边可还好么?”
相里怀瑾乖巧点头,拖长腔:“好。”
薛管事稀奇:“我看你也好了许多,能听懂我说话了。”
相里怀瑾不会说复杂的长难句与薛管事对话,便用一双漂亮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薛管事笑笑:“我还有事要处理,你护好郡主。”
相里怀瑾重重点头。
沈羞语正卧床静养,见姜莞来,忙撑着要起身。
姜莞看她一把骨头几乎要散架的虚弱模样,一把将她摁住:“你若是能动呢,咱们这就启程,省得害我在这里吃糠咽菜。”
零零九:“你少来!”
沈羞语咳嗽两声:“郡主,我如今还不大能下床。”
“那就少些繁文缛节吧。”姜莞一翻白眼,“你再不好,我就把你一个人扔到这村子里,让你和这些穷鬼日日在一起。”
沈羞语:……
“我会努力好起来的。”沈羞语心头本来一直被见了诸多死人的阴云笼罩着,恐惧与悲愤交织,叫她合上眼就是噩梦。然而被姜莞这么一搅合,她好像不是那么怕了。
说起来她会害病也是姜莞所致,但她却并不怨恨姜莞。
若不是姜莞将现实揭给她看,她还依旧是那个为小事而烦恼的沈羞语,尚不知世道到了如此地步。
姜莞得到她的保证脸色好看了些,也就不继续扰她清静,慢吞吞地从她房中出来。
“好无趣啊。”姜莞站在院外举目远望,四下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地步,也意味着这里实在落后。
相里怀瑾站在她身侧听她抱怨,弯弯眼角,不置一词。他如今也表达不了什么。
“走吧,回去。”姜莞甩甩广袖,抬脚要走。
相里怀瑾却突然严肃地叫了一声:“莞莞。”而后四肢着地向西奔去。
他如今已经能正常运用双腿走路,但在紧要关头,他还是习惯用双手双脚一起奔跑。如果不是早有试探,姜莞也要被他这种下意识行为所迷惑。
他矫健地跃过篱笆,从其后揪出来个转身欲跑的小男孩。
少年直起身来身姿挺拔,拎小孩如拎小鸡仔一样轻松,不顾小男孩拼命挣扎,坚定地朝姜莞走去。
姜莞一看他捉了个小男孩,就知道这小孩刚刚在偷窥她。
她乐了:“你们村子的小孩怎么都这么怪啊,这么喜欢偷看人呢?”走了二丫又来一个,她并不想用好奇来解释一切。
小男孩不及二丫讨喜,装凶道:“放开我,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我要喊了,我要把大人喊过来,让他们把你们这些外来者赶走!”
姜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你怕你们村子里的大人啊。”人自己越畏惧什么,越会在下意识时用这个去威胁别人。
小男孩听她这么说顿时慌张起来,结结巴巴试图掩饰:“你,你说什么!”
姜莞对小孩的耐心明显比面对大人好上不少:“你为什么偷看我?”
“我没有偷看你,我只是路过!”小男孩张牙舞爪,相里怀瑾立刻将他拎得远了,不让他碰到姜莞。
姜莞挑眉,口气突变:“我的小瑾不会错抓,说,你的目的是什么?”她跟相里怀瑾实在没有多熟,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吓唬小孩。
相里怀瑾却弯起眉眼,看上去心情大好。
小男孩被她厉声质问,吓得几乎要哭出来。他干张着嘴,想放声大哭,又怕把大人引来,一时间很是手足无措。
“再不说我就叫村长来,看看你是哪家小孩。”姜莞盯着小男孩,不放过他任何神情变化。
她的威胁十分有效,小男孩顿时动摇起来,看样子就要说出缘由。
“小虎!”一道苍老的声音自三人身后传来。
小男孩肉眼可见的一颤,黑黢黢的脸刷的一下褪去血色。
姜莞在心中“啧”了一声,傲慢转身。她本就是明艳无比、攻击性极强的长相,在刻意装模作样之下更显得艳丽逼人,叫人不敢直视。
她认了认脸,懒散开口:“村长。”她脑子还算好使,认脸认得极准。
村长快步过来,向姜莞行了个礼,而后看向她身侧相里怀瑾手中的小男孩道:“小虎,你怎的乱跑到贵人这里,你爹娘在找你呢,还不跟我赶紧回去!”
他又向着姜莞赔笑:“贵人,村中小孩野惯了,不小心冲撞了您,还请您恕罪。”姿态低极了。
姜莞抬起下巴,目中无人:“我凭什么恕罪?”
村长一愣。
他大约是没见过这么难说话的贵人,一句“凭什么”把他问住了。
“这小孩儿,小虎是吧?走路不看路的。”姜莞嫌弃地看虎子一眼,张口就来,“刚刚他在村子里乱跑,险些撞到我!还是我的护卫眼疾手快把他拎起来,不然我就要被他撞着了!问他是哪家小孩他也不肯说,我就用大人来威胁他。正好,您来了,也省得我追问。“
小虎一懵,还没反应过来姜莞在说什么。他明明是偷看这个坏女人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她现在却说他差点撞了她。
村长听到这话却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面色也好看了些:“小虎是村西王家的孩子,素日里最爱调皮捣蛋,幸亏没有真正冲撞到您。我是村长,代小虎父母向您道歉,还请您海涵。”
姜莞嫌恶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滑过,转头对相里怀瑾道:“放了他吧。”
相里怀瑾径直松手,小虎被摔在地上。
“罢了,真是晦气。”姜莞话里话外都是嫌弃,“村长可要好好管教村里的孩子,下次再有人冲撞我,我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村长没有对她的嫌弃流露出任何负面情绪,点头哈腰地回应她的话:“贵人放心,我一定会让大人严加管教村子里的孩子们。”
姜莞直接离开,相里怀瑾寸步不离。
村长恭敬地目送姜莞离开,待看不到她的背影后才转头看向地上揉着屁/股的小虎。他审视着小虎,冷冷开口:“你是故意冲撞贵人的么?”
小虎一颗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握住。他年纪不大,但本能在此时引领着他说话做事:“我只是想快点回家,所以用跑的,结果她从这里出来,我险些撞上她,还被她的护卫给抓住。她问我是谁家的孩子,我害怕极了,没敢告诉她,结果她说她要告诉大人,正好您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