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一眼,二人顿时会意上前,不由分说地去抢二丫的包袱。
二丫惊呼一声,双手护住,与人拉扯起来,还不忘含泪道:“这是我爹我娘为我最后准备的东西,就是些吃的,求求你们留给我吧。”她哭得凄切,叫旁人听了心酸不已。
于是人群中便有人发声:“这最后一点东西就留给二丫吧。”
有一个人开头,就有其他人跟着发声。
“二丫,二丫也就只能拿着这个了,就还给她吧。”
““是啊,她也怪可怜的。”
“她自己带吃的,也省了你们的粮食了。”
……
祭司抬头四下扫了一眼,所有为二丫说话的声音悉数消失。积威之下,村民们的什么勇气都不见了。
二丫尖叫一声,险些被尊神村的两个人推坐在地上,多亏她身后老父一把扶住她。但包袱还是被抢走了。
“打开看看。”祭司道。
二丫闻言顿时一僵,她爹的手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尊神村的毫不留情地将包袱抖开,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其中是装了馒头。
乓——
最后是一把菜刀掉了出来。
“嘶——”村民们倒抽一口凉气,神情更加复杂了。
不是说好里面放的是吃的,怎么会有把菜刀?
祭司看向二丫,笃定地道:“你想逃。”
这话一出,村民们的目光更是变了。他们是同情二丫,好端端的一个小姑娘要去送死,谁都会有些恻隐之心。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她确实要面对死亡这一基础之上。
二丫声音颤抖:“我没有……”
祭司向她走去,一把薅住她稀稀拉拉的头发,疼得她痛哭。
她身后的父亲立刻一把扑上祭司拽头发的那只胳膊,卑微地恳求起来:“二丫年纪还小,请您放她一马。”
二丫娘也号啕大哭,被她抱着的婴儿跟着一起哭起来。
但他们最大的挣扎也只是哭泣。
然而这次没有村民再为他们说话,甚至满脸警惕地看着他们。
一把菜刀。
这二丫家的看上去这么老实,没想到也存着让姑娘逃跑的心思!
祭司冷冷看着泣不成声的二丫:“做祭品这么光荣的事你为什么要逃?”
村子中的村民们便开始跟着一起附和:“是啊是啊。”
姜莞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胃,道了一句:“好恶心,这么光荣自己怎么不上?”
零零九也觉得眼前这一幕恶心至极。
转眼间二丫就成了众矢之的,因为她想逃跑。
二丫只会哭,不会说话。她本就害怕到了极点,此时被发现目的,更是慌得一颗心要跳出来,哭得抽抽噎噎。
祭司松开手,二丫被他重重推坐在地上。他却神情阴森,继续欺负小女孩:“你要是跑了,可就要换成村子中别的孩子做祭品了。”
村民们的目光更加不善,盯着地上的二丫看,仿佛是二丫要害他们的孩子。
二丫被一群人用带有敌意的目光瞧着,一道道目光像是刀子,剜得她人直发颤,又不是很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想逃跑难道是错的吗?她就应该老老实实被抓去当祭品才是对的吗?
她一瞬间忽然不明白自己是对是错,或许她确实不该逃跑,就该老老实实接受自己的命运才是。
祭司转过头,面向所有村民道:“她如果跑了,我就只能回来再挑选新的祭品。”
村民们吓得纷纷低下头,没有一人敢与他对视,但又更加愤怒地望着二丫。
他们畏惧强者,将自己的害怕发泄在弱者身上。
“当然,你们的孩子也可以跑。”祭司道,“你们的孩子逃跑了,就换下一个孩子,最后总能换到一个不会逃的孩子。”
他说道最后,忽然转身,目光落在二丫娘抱着的孩子身上。
二丫的娘哭声一顿,将婴儿紧紧抱住,下意识用背挡住祭司的目光,而后犹豫地看向二丫。
二丫察觉到母亲的目光,心便凉了。
她怎么会不懂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呢?
二丫她爹则更直白些,向着祭司跪下道:“祭司大人,我们错了,我们不跑了。”
他尤觉不够,一把将二丫拉起来,摁着她一起跪下:“快跟祭司大人认错,说你不跑了。”
二丫嘴唇微动,还是说不出话。
她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一下子被村子中所有人厌恶,就连她爹她娘也要她去死。
明明昨日晚上她爹她娘将菜刀给她,叫她路上有机会便逃了。那时候她就不怕了,至少她爹她娘是爱她的。
可为什么一下子突然变了?
零零九不解:“为什么这些人态度变得这么快?一开始明明都很同情二丫,怎么现在一个个都逼她去做祭品?”
姜莞打了个哈欠:“因为利益被触动了呗。没涉及自己利益的时候谁都会高高在上地普度众生,一旦让他的利益受害,那就什么面具都扯下来了。她如果跑了,找上的不就是其他人家的孩子了?这崇神村里的人哪里还容得下二丫呢?”
零零九恍然大悟,转瞬又不明白:“那为什么二丫她父亲母亲也要她认错?”
“一个道理啊。”姜莞漫不经心地答,侧耳听着动静。
“他们给她菜刀,明明是想让她逃走吧。”零零九不明白,“他们是爱她的,怎么又舍得她白白送死?”
姜莞打了个哈欠:“当然是因为要保护更爱的啊,人最怕比较了。”
只听那边二丫她爹低声对二丫道:“为了你弟弟,你认了吧,二丫,当爹求你了。”
第37章 她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二丫忽然觉得她做不做祭品已经无所谓了,她收起眼泪,跟着她爹一同向祭司磕头认错:“我错了,我不会跑了。”
祭司对她这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很满意:“你可以再同你爹娘说两句话,说完就跟我们走吧。”
二丫颤巍巍地从地上起来,头皮疼得发麻。
她爹跟着站起来,见她松口,这时候又打心眼儿里觉得女儿可怜,便凑上去,要与她哭两声。
谁知道二丫向后避让,竟是生生避开她爹。
二丫她爹娘愣了下,顿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同时露出难以言说的受伤神色,看着二丫说不出话。
他们的女儿和他们生分了!
可他们有什么错?祭司分明选的是二丫,二丫去做祭品也是应当的。况且二丫若是不去,那轮到最后可能就是他们家刚出生的男孩儿去了。
二丫她娘还要开口为自己辩驳两句,就见二丫果断转身对着祭司道:“走吧。”
村民们个个面色古怪,看出来些门道,也不知说什么好。
祭司打击够了她,也想早些回尊神村去,于是道:“那就走吧。”他装模作样地走在前方,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目光所到之处无人敢抬头的光景。
村长狠瞪了二丫一眼,不满她惹出如此大岔子,而后点头哈腰地跟上祭司的脚步。
二丫垂首跟在后面,脚步拖沓,完全没了精气神。
那两个尊神村的村民则殿后,完全不给二丫逃跑的机会。
二丫她娘怔怔看着二丫远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这大约就是这辈子见女儿的最后一面,忍不住叫道:“二丫!”
一群人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二丫娘。
二丫的目光中在所难免地带上了希冀,一双眼紧紧盯着她娘。她想只要她娘愿意认个错,她就心甘情愿地为全村人去死。
二丫娘一下子什么也说不出来,抱着婴儿的手微微颤抖。她余光瞥见地上的馒头,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二丫,这馒头你要么带着垫肚子吧。”
她说的馒头滚在地上,半脏不净的。
二丫摇摇头,眼中所有的希冀一下子熄灭,转身跟着走了。
二丫她娘看着二丫孤苦伶仃的背影再忍不住,一只手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二丫爹则一言不发地弯腰将地上的菜刀、馒头与包袱捡起来,这些都是好东西,没了二丫,他们还是要生活的。
村民们见祭司一行人走远了,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围在二丫爹娘身边安慰起来。
“二丫这也是为了村子,你们莫要太难受了。”
“正是,她若是不去,那村子里其他孩子就要去。咱们都知道二丫是好孩子,都打心底里感谢她。”
“二丫家,你们家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你们为崇神村出大力了。”
……
二丫爹娘心中本来是极难受的,但此时此刻他们成了村子中最受欢迎的人,其他村民都对他们千恩万谢感恩戴德,这让他们心中又微妙地滋生出些被众星拱月的自得。
他们下意识忽略这份众星拱月是因为女儿去作祭品而来的。
人都是有表演欲望的,二丫娘这时候哭得愈发伤心,向村子里所有人展示着她的悲痛。她边哭边说:“二丫那孩子恨我啊,她,她走的时候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是我们家没用,保护不了她,还要靠她来保护村子。”
村民们纷纷出言安慰起她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二丫是为了咱们四个村子献祭给河神,所有人都会记得她的好的。”
“二丫若是不去,轮到最后,你这刚出生的小儿子就要去做祭品了!”
“是啊,虽然没了二丫,可你还有个儿子。等他长大了可不比二丫一个闺女有用多了?”
……
二丫娘得到村民们的诸多劝慰,最后逼女儿去做祭品的罪恶感消弭许多。
这么多人都安慰她呢,说明她没做错。
没了个女儿是很可惜,但好歹保住了儿子不是。
人群中的小虎咬咬牙,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二丫家人身上,悄悄从人群中出来,咬了咬牙向着二丫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姜莞这个位置正好看见小虎鬼鬼祟祟地向村外跑去,她来了点兴趣,拽着相里怀瑾的衣袖:“带我追上他们,别被发现。”
相里怀瑾低头看了眼她拉住他袖子的手,反手握住她手腕,带着她从一道道矮墙后悄然穿行。
姜莞被他抓着手腕感到一阵古怪,但事急从权,要跟上前面的人,也就由他去了。
相里怀瑾在追踪一道上极有造诣,带着姜莞走得是最短也最不容易被前人发现的路程。明明他从未来过这里,却本能地找出最合适的一条路。
姜莞也不知道他这是做狗时的天赋使然,还是他身为相里怀瑾的本事。但只要能助她达成目的,她倒不在意根源。
祭司一行人是沿河向河上游走的,少了植物的遮挡,二人只能远远坠在其后,并不能近距离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
但他们可以清清楚楚地观察另一个人的一言一行。
小虎一直跟在祭司等人的后面,几次将要被人发现,但凭借身形优势硬是没让那群人发现。
姜莞看他一双手握成拳又松开,几次将要冲出去,又忍了下来,只盯着那边一动不动。
她盯着看,对这种行为既没有鄙夷也没有赞同,只细细观察。
大约是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回尊神村,这群人脚速很快,路上也并不怎么休息,埋头赶路。
姜莞跟了半程就忍不住了。她本就是养尊处优的人,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出门都有马车。
她在心中将这几个人骂了一遍,转眼看向侧脸沉静的相里怀瑾。
相里怀瑾察觉到她的目光停下脚步,识趣地矮下身子。
姜莞惊诧于他的识相,甚至不用她多加吩咐。
零零九也很吃惊:“他竟然如此通人性。”
姜莞趴到他背上,被他背起,在脑海中与零零九道:“他本来就是人。”
“可他不用你说就知道你要做什么。”零零九啧啧称奇。
姜莞顿时神情凝重起来:“我骂他他也能猜到么?”
零零九懒得理她,根本不想问她为什么要骂人。
相里怀瑾走得很稳,只是人清瘦,背太硬了,硌得她发疼。她伸出手捏了捏相里怀瑾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好硬啊。”
零零九惊恐:“你在说什么?”
姜莞:“他身上肉太少骨头太硬硌着我了,你在想什么啊?”
相里怀瑾看上去没什么反应,脸都没有红一下。但姜莞明显他背上放松许多,让她趴着舒服了些。
她趴着趴着就有些犯困,不由打了个哈欠。他辛苦跋涉,她若是睡觉实在很没道理。但她着实是困了,于是很理直气壮:“我困了,睡一会儿。”
相里怀瑾:“好。”
她又感受到了那种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说“好”的包容感,这让她很不服气。
在不服气中,姜莞打了个盹儿仿佛睡着了。
她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最后一脑袋磕在相里怀瑾的肩膀上,呼吸均匀。
零零九看着相里怀瑾侧目瞥了一眼姜莞,而后将她背得更紧了些,免得她掉下去。
零零九看不明白了,姜莞的脾气堪称糟糕到极致,是个女人都要比她脾气好。相里怀瑾被她百般折磨,这个时候不把她扔下去都说不过去。他竟然对她好声好气百依百顺,让它百思不得其解。
姜莞本来没睡,只是想借机看一看相里怀瑾的反应。但他没什么反应,她就觉得无聊,真睡着了。
越走太阳越高,相里怀瑾在背着姜莞跟人的同时尽量在阴影处走,免得姜莞被阳光晒着。
到日上三竿时分,赶路的祭司等人终于肯稍微停下来歇一歇,顺便用些干粮。
相里怀瑾脚步停下,默默背着姜莞,看了一眼她睡得正熟,竟然也没叫醒她,就这么默默背着她。
姜莞是突然感觉到没了让她安心的颠簸,迷迷糊糊地将眼睁开,四下瞥了一眼才发现他不走了,含混问道:“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