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问他:“我教了你许多,你是不是该谢我。”
谢晦望着她:“多谢。”
姜莞白他一眼:“你就一句谢谢,糊弄谁呢。”
谢晦便问:“该如何?”
姜莞作思索状:“我还没想好,你先欠着好了。日后我要你做什么,你一定要做。”
谢晦:“有些事……”
姜莞翻了个白眼:“少来,你别装,你根本没有底线,又在骗人。”
谢晦也不装了,淡淡看她:“行。”
直到谢晦离去,圆圆才从外面溜进来,讨好地冲姜莞笑。
姜莞逗她:“锅底都要被你烧掉了。”
圆圆正色狡辩:“女郎和谢晦哥有正事要说,我不该没眼色地待在房里,留你们二人才是。”
姜莞一笑:“也没什么正事,不必回避。”
圆圆似懂非懂得点头。
零零九心情复杂极了:“谢晦也被你拿下。”
姜莞:“拿下什么?”
零零九:“你为他做了许多难道不是想拿下他吗?”
姜莞嗤笑:“你的拿下是什么意思?”
零零九措辞:“就是让他死心塌地地听你的。”
姜莞纠正:“性格使然,他永远也不会听我的。更不要说死心塌地,不可能的。我看你好容易被讨好,稍微和善一点你就觉得他被攻略,真是离谱。”
零零九面红耳赤,强自辩驳:“他已经对你很不同。”
姜莞奇怪:“稍微有所不同我就是他的唯一了么?我对你和对其他人也很不同呢。”
零零九有种自己过于自恋之感,说不出话。
“还有,我可不是为了你说的拿下他。做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他再也无法和前几世那样回到祁国朝堂之上。”姜莞轻笑,“一个没有势力的人,便不能对我造成任何威胁。零零九,你好像忘记我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她抽空对圆圆道:“将茶壶还有几上的杯子和手帕都丢掉。”那些是谢晦刚刚摸过的。
圆圆虽不明白,还是照做。
零零九看得目瞪口呆,它原以为姜莞教导谢晦,对他和颜悦色,怎么也该对他观感不错,没想到全是假的。
她厌恶到连碰他碰过的东西都嫌弃。
零零九心情复杂,没想到谢晦在装正常人,姜莞同样不遑多让,也在装着对谢晦还不错。
全都是假的。
“再等一等,契机很快就要来了。”姜莞虽这么说,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期盼。
接下来谢晦每有疑惑便来问她,她则全看心情回答。二人渐渐能和谐相处,表现为谢晦在她面前直接不装正常人,冷得像冰。姜莞除了回答他问题也并不和他多说一个字,绝大多数时间在彼此的沉默中度过。
夏日渐远,秋日将至。
人们似乎又忘记了加税的事,照常过起日子来。某种程度上普罗大众确实是坚强的,事在没发生的前一刻他们永远可以粉饰太平,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直到不得不面对的那一刻。
百姓们将加税的事抛在脑后,依旧如常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不想办法来抵抗毫无缘由的加税之事。好像他们忘了,这件事就不存在了。
谢家村的村民们也是一样,除却一开始加税的条令颁布时他们与谢晦商议过几次,后来渐渐地似乎也放下了。
不得不说钱大人下令加税的时机正好,既让百姓们提前知道这件事,让他们该气气该骂骂,做好心理准备。又不是第一时间要将税收上来,好让人们的怒意与反抗心在时间中消磨殆尽。
等到真收多涨出来税的那一刻,大众已经预先做好心理准备,并不如一开始那样愤怒,反抗的心思也不剩多少,多是愁苦地接受一切。
一切的平静直到收获的时候来临。
这个时候便是家中年纪尚小的孩子都会到田间帮忙,空气中都是麦香。
收获的季节本该是快乐的,但谢家村的田间地头却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们并不是在为自己收获,辛苦了一年收获的全都不归自己,尽数上交充公。
就连孩子们也没了过去的欢声笑语,感受到长辈们的愁苦,一个个老老实实地待在长辈身边,仿佛也被传染了哀愁。
村民们一面收获一面终于想起了加税的事,收获的第一天他们就能大致推算出今年收获几何。纵然谢家村幸运地躲过了那一场水患,收获依然不尽如人意。再算一算所有要交的税,他们发觉这些收获如果只交往常的税,剩下的还能让他们勉强过活。但若要交加税,那是绝对不够的。
尽管官府还没开始下派人来收税,不少人已经开始心慌,他们便是将所有收成都交了也不够税的,这又该如何是好呢?
姜莞站在田垄外的高坡之上,俯瞰着下方一个个手持简单农具,弯腰被麦子几乎全部遮住的羸弱身影,眼中并没有什么情绪。
零零九看着一切,陡然生出些毛骨悚然的惊惧,觉得眼下劳作的根本不像人,只是一具具被官府驱使的傀儡,一切为了官府的利益,半点不由己。
“什么感觉?”姜莞问零零九。
“他们……很可怕。”零零九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错。”姜莞难得在说话时没有任何娇俏的语气,大约是最近常和谢晦待在一起,她也冷冰冰的。
“可怕的不是他们,是祁国。他们像行尸走肉,麻木极了,但正常人谁想如此?他们是可怜的,是他们承担了腐朽制度下的苦果,你再觉得他们可怕,对他们太不公平。”姜莞语气沉沉。
零零九难受极了,像所有出口都被堵住,什么也发泄不出来,只能一直憋闷着。索性系统是不用呼吸的,不然它一定会难受到呼吸不上来。
“在相里怀瑾治理下他们的境况如何。”姜莞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零零九讪讪的:“应当是很不错,书中并没有描写这些百姓的具体生活如何,只用‘政治清明’、‘海晏河清’一类的词一笔带过。相里怀瑾是明君,应当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回答它的只有姜莞的冷笑,她对此很嗤之以鼻,并不相信。
第100章 和他一起出去
“是时候了吗?”夜里谢晦又来问姜莞。
姜莞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一眼,二人这个时候神色出奇的一致,俱冷若冰霜:“你要团结多少人一起联合抗税?不说和别人一起,现在这个时候你让村子里的人一致抗税能做到么?”她情绪并不大好,懒得和他装模作样。
这倒有些诡异的荒诞,他们两个能在彼此面前做自己。
“做不到。”谢晦想想,实话实说,“他们并不坚定,即便交税的日子就在眼前,税收并不合理,他们依旧做不到反抗,而是想着如何将税交齐。”
姜莞:“那你还问什么是不是时候,你觉得是时候吗?”
谢晦被她怼了一通,也不生气:“不是。”本就是没什么感情的人。
他有问题就问:“什么时候才是时候?”总之她也知道他性格的缺陷,他便不再遮掩。
姜莞坐直了些看他:“并没有特定的哪一刻一定就是那个时机,具体时间需要你自己把控。你想团结多少人与你一起联合抗税?”
“越多越好。”谢晦显然明白了姜莞抗税的精髓在于一个“众”,越多的人与他站在同一立场上,官府便越不好以暴力手段对付,最终妥协的可能性极大。
“你要与他们联合在一起,首先要知道他们是谁。”姜莞面无表情道,“确定你要团结的对象,知道他们的苦难,纵然你没有感情,体会不到他们的苦楚,但你还算聪明,应当能把握住最佳时机。”
谢晦:“我要离开村子亲自去接触这些人?”
姜莞点头:“你不知道要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对象是谁,又怎么团结他们?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又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是最佳时机?”
谢晦并没有思考多久,很快点头:“明日起我会出去一看究竟。”
秋收到了尾声,田中的庄稼已经被收的差不多,村民们难得能闲下来一段时间,他也好趁着这段时间出去为抗税做准备。
“我和你一起去。”姜莞打了个哈欠,慢吞吞道。
谢晦并不赞成:“你太显眼,带着你不好接近他们。”他还记得正是因为姜莞他才不得不与汉阳那七人正面交锋,他额上的伤至今还没好完全。
“你敢拒绝我?”姜莞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看上去又来劲了。
谢晦一直尊她敬她让她觉得无趣,反倒是拒绝终于让她有了些趣味。
谢晦听到她这个熟悉的语气,虽然并不理解她的情绪,但之前种种经历告诉他她这时候很不好对付,于是为了避免更多麻烦,他很识趣道:“一起去。”可见虽然没有感情,人也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的。
姜莞这才露出第一个笑容:“你现在帮我去借两身衣裳我明日穿嘛,我的衣裙都太显眼,旁人一看就能看出来我尊贵极了,明日穿并不合适。”
谢晦淡淡问她:“我向谁借?”
“随你咯。”姜莞眼睛眨眨,“你去向谢明月借嘛,就说是为我借衣裳的。正好我们年纪差不多大,穿着正好合适。”
她调整过来情绪,此时俨然又成了平日里惯爱找乐子的样子,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谢晦看她一眼,未说什么,转身离去。
姜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上笑容陡然消失不见,在脑海中不冷不热地问零零九:“你觉得他会不会去找谢明月为我借衣裳?”
零零九不答反问:“他就算借来,你会穿吗?”
“怎么可能!”姜莞语气夸张,“我穿粗布衣裳会浑身不舒服,怎么可能会为了和他一道出去就穿呢?”
“那你还让他去借。”零零九才明白她又是在耍人玩。
“给他找些事做嘛,何况许久不见谢明月,我都有些想她了,让谢晦帮我去问候她一番也无可厚非吧。”她语气轻佻,满不在乎,纯粹是将谢明月当作逗自己开心的乐子。
翌日谢晦天还未亮便敲了门,姜莞在睡梦中被他吵醒,气急败坏:“你这么早叫我做什么,我要砍了你的手,让你没法敲门!”
圆圆一面为她擦脸,一面偷笑,全然不怕姜莞。虽然女郎时常说要杀了谢明砍了谢晦,但都是被气急后才如此,只不过是比较另类的小女孩儿撒娇罢了。
谢晦一言不发,将手上的衣裳搭在内室与外间分割的山水屏风上,而后便退在外有礼地等她。
姜莞见他骂不还口,觉得怪没意思的,勉强睁开眼一看屏风上挂的衣裳,一下子乐了。
“你真去找谢明月借衣裳了呀?怎么和她说的?有没有提是为我借的?”她一下子清醒,瞌睡一扫而空,兴奋起来。
屏风那端良久才传来一个“有”字。
姜莞惊讶不已:“那她竟然还肯借你,真是离奇。”
谢晦什么也没说,昨日姜莞为他指明向谢明月借衣裳后,他便真听她的去向谢明月借了。村子里他认识的适龄女子并不多,谢明月算是牵扯较多的。
只是借衣服的过程并不那么愉悦,他说明来意后谢明月便又哭又闹,痛斥他良久,仿佛他是什么负心汉。
他当时一边听谢明月哭闹,一边冷静地在心中想,姜莞的话不能全信。
他这些日子听她的话听习惯了,显然是一种错误行为。他该有选择的去听,不得不承认她在政治嗅觉上的敏锐足以指导她,但她本质上还是一个很爱给人找麻烦的人。
最后他出钱向谢明月为姜莞买了两套未穿过的新装,谢明月看见钱又古里古怪地说他看不起她之类的话,不过最后收钱收得却很快。
倒不是他有心用钱折辱谢明月,他想不明白钱这么宝贵的东西为什么在谢明月那里成了羞辱人的东西,他只是觉得依姜莞的性格并不会穿别人穿过的东西。
他事先为她准备好全新的衣裳,省得她再闹。
这个时候钱又不那么宝贵,清净才是最重要的。
姜莞闹起来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事了。
姜莞由圆圆伺候着换了衣裳,这才磨磨蹭蹭地到外间和谢晦碰面。她并未碰谢晦带来的两身衣裳,而是穿了件从外表看与百姓平日衣衫别无二致,入手却丝滑无比的奇特衣裙。
只是她穿着低调朴素的衣裳,样子也很不朴素,乍一眼看上去十分违和,一看就像是偷穿别人的衣裳。
姜莞在谢晦面前转个圈,颇自恋地问:“怎么样?好看么?我这张脸真是穿什么衣裳都漂亮极了。”
谢晦很直白:“你要遮住脸。”
姜莞拒绝:“凭什么,我不要。”她爱惜极了自己这一张漂亮的脸。
“你很漂亮。”谢晦直言直语,“但太引人注目。”
姜莞眉开眼笑:“谁让我天生丽质来着,你等一等。”她听人夸她漂亮,才肯戴上帷帽。这样一遮下去她的容光一下子被隐藏,看上去只像个气质好一些的村姑。
“走吧。”她看上去对出村的热情还挺大,催促着谢晦快走,完全不见刚刚被叫起床的气愤。
圆圆看着她欢喜雀跃,只觉得此事不靠谱极了,不由叮嘱:“女郎,你要多加小心。”她并不知道姜莞出去是要做什么。
她叮嘱后依然不大放心,又对谢晦道:“谢晦哥,你要照顾好女郎啊。”
谢晦僵硬地点点头。
二人趁着晨曦微光向村外去,因着田里许多庄稼都已经收完,村民们并不需要一大早就到田间,路上并没有见许多人。
到了秋日,又是山里,早上的山路间还带着凉意。
姜莞走路走得并不稳重,看见路边好看的野花就要去攀折,停停走走,速度慢极了。
谢晦不得不时常要停下脚步等她,倒也没催促她,由她玩耍,只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倒不是他如何包容姜莞想,是他聪明,知道催促会起反作用,不如让她玩开心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