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壮观的飞絮,忍不住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去接那些风中飘荡的浅白色小飞絮。
一旁的林俏看着,忍不住掩唇轻笑:“菲儿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林菲低头拨弄着掌心的几颗小白絮,精致的脸上露出真挚的笑来:“我在姐姐身边,可不就是个孩子!”
林俏却道:“你已经及笄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我好不容易来到金陵,寻到姐姐,我才不要嫁人!”林菲说:“更何况,我的户籍……”她看一眼林俏身边的丫鬟,便不再说下去。
林俏知道,林菲如今还是奴籍,她的卖身契甚至还被握在他人手里,莫说嫁人了,就是真实身份被发现,都要被抓进衙门关起来的。
林俏看着生的一副好容貌的妹妹,想到她这般青春美丽,却要要一辈子隐姓埋名的活下去,甚至不能嫁人不能生子,便觉得心中难受极了。
林菲也看出了林俏的心思,她握住姐姐的手,同她说道:“能陪在姐姐身边,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其他的,我从不奢望。”
林俏叹息着拍了拍妹妹的手。
两姐妹说话间,却听的外头起了大动静,吵吵囔囔的,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林俏皱眉,对丫鬟道:“外面怎会如此吵杂,你去外头瞧瞧,到底是出了何事?”
“是。”丫鬟画眉推门出去查看。
过了片刻,画眉回到雅间,面露凝重道:“夫人,我听外头客人说,好像是船上出了一桩命案,官府正在缉拿盘问。”
林俏一听皱起眉来:“赶紧去把姑爷喊回来!”
“是。”画眉立刻去寻。
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丫鬟画眉慌慌张张的跑回了雅间里面:“夫人出大事了!”
“不是让你寻姑爷回来,你乱喊什么?”林俏颇为严厉的呵斥道。
画眉扶着桌案喘气,吓得一张小脸泛白,好不容易才稳住呼吸,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夫人,是姑爷,姑爷被衙门里的带刀衙役给抓走了!”
“什么?”林俏大惊失色,却在冲出雅间之际回过神来。
不行,她现在追上去什么也做不了!
必须立刻回府,把此事禀明父亲,她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且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和衙门抗衡,必须让家中长者出面,去衙门里把丈夫赎回来。
“菲儿,我们赶紧回府。”林俏说着拉过儿子沈时峰的手,往外走去。
林菲则抱起沈时宜快步跟在姐姐身后,挤过拥堵且议论纷纷的人群,下了画舫船,又上了停在岸边的马车,往沈府而去。
“让车夫快些!”林俏对丫鬟道。
丫鬟掀开帘子对车夫道:“夫人让你快些!”
车夫几道鞭子狠抽下去,马儿便四蹄飞奔而起,就在经过东福大街的时候,一个娇弱的女子忽然晕倒在街道正中央,而这时马车也正好朝女子飞奔而去,车夫吓得勒紧缰绳。
那骏马被惊的骤然打了个暴躁的响鼻,前蹄被勒的竖起,后蹄胡乱的踏着。
慌乱之间,也瞧不清马蹄到底有没有踏到当街晕倒的女子身上。
林菲只觉得车厢里面天旋地转的,她紧紧搂住怀里三岁的沈时宜,不让小外甥女受到一点伤害,而自己的脑袋却重重撞上了马车的窗牗,眼前一黑,当场晕厥过去。
第47章 047 厄运连连,穷途末路(二)……
等林菲再次醒来的时候, 人已经躺在了沈府的厢房里面。
这是三姐姐特意给她收拾出来的厢房。
林菲还是觉得头疼,她摸到头上缠绕的绷带,慢慢坐起身来, 对门外唤道:“来人啊!”
画眉推门进入,给林菲端来一杯茶水:“姑娘喝些水,润润嗓子。你在马车里撞伤了脑袋, 已经睡了一日一夜了,不过大夫看过了,说只要你今日醒来,后面在静养上一段时日应是没有大碍的。”
林菲喝了一口水, 立刻抓着画眉的手问道:“姐姐呢?姐姐在哪里?还有时峰和时宜,他们都没有事吧?”
“小少爷和小小姐都没有事,但是夫人她……”
“夫人怎么了?”林菲担忧道。
“夫人被抓去了衙门,说是当街纵马, 踩死了人!”
林菲满目震惊:“死……死了人?”
“嗯。”画眉低头抹着眼泪:“前脚三爷被衙门捉去, 说是卷入一场命案, 后脚夫人就也被捉去,说是当街纵马踩死了人, 我跟在三爷和夫人身边伺候多年,知道三爷和夫人都是极为良善的主子, 这般宽厚的主子怎就接连出了这样的大祸,当真是苍天不公啊!”
林菲也顾不得头上的伤了, 当即要穿绣鞋出门。
画眉拉住了她:“姑娘你这是做甚?”
“我要去衙门击鼓鸣冤!”林菲道:“这里面一定有哪里出了岔子。”
“老爷已经请了金陵的刘大状师一道去衙门了。现在快要酉时, 他们也该回来了!”
林菲已经穿好了绣鞋:“那我去前厅等着,看老爷和状师带回来什么消息,说不定姐姐和姐夫已经被救出来了!”
“是了,三爷和三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丫鬟道, 便扶着伤口刚愈合,走路还有些不太稳当的林菲往前厅而去。
与此同时。
县衙里面。
沈老爷递了些银子,把县令大人拉到一旁的耳房,同县令大人说道:“大人,我儿和儿媳都是冤枉的,我已经请了刘大状师做辩护,但是县衙一直压着人不放,这牢房里面潮湿阴暗……”
沈老爷话未说完,却被县令大人语气不善的打断:“你们沈家得罪了上面的大人物,你们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什么上面的大人物?”沈老爷大吃一惊:“我们沈家在金陵安分守己,何时得罪过上头的大人物了?县令大人务必把话说清楚。”
“唉。”县令大人叹口长气,拍着沈老爷的肩头道:“你我曾是同窗,看在同窗的情谊,我也就把话挑明白了同你说,我且问你,你们沈家最近一个月,是不是住进了一个表小姐?”
沈老爷认真的回忆了下,才点头道:“是有一个表小姐,是个旁支的远房亲戚,如今住在……”
说到此处,沈老爷立刻便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位表小姐得罪了大人物,那大人物设计了我儿和儿媳妇,为的是逼那表小姐就犯?”
“可不是!”县令颔首道:“这次抓进牢房里的人,不就是表小姐同一个院子里的主子爷和主子夫人吗?不是为了逼那姑娘,又是为了什么?”
“如此大费周章,竟是为了逼迫一个女子!”沈老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县令大人却呵斥道:“那人可是新册立的太子殿下,是未来的君上,你莫要胡言乱语,若是传了出去,我们两个的脑袋都要搬家!”
沈老爷吓得一抖,随即更加不可思议道:“你刚才说,是太子殿下设的局?”
“是了。”县令颔首:“多的莫要再问,你且领着刘状师回去罢。如今太子殿下就住在府衙,你且回去同那表小姐说清楚了,若是想救回她的姐姐姐夫,就明日自己到府衙来,太子殿下白日要出去巡查,夜里才归,让她夜里过来,自己同殿下求情。”
“我明白了。”沈老爷连声应下。
沈老爷领着刘状师出了衙门,又给刘状师付了钱。
他知道这次的事情靠一个状师诉讼,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关键还是家里的那个表小姐,原以为是个投靠的远房亲戚,没想到竟然是同当今太子殿下有关系的一尊大佛,还是尽快把这尊大佛请走,以免家中再有人遭难。
如此思虑着,沈老爷已经入了沈府,在前厅便见到了一直焦急等候的林菲。
“沈老爷,我姐姐和姐夫他们如何了?”林菲急忙迎上去,同沈老爷问道。
沈老爷看一眼她头上缠绕的绷带,却不说沈景浔和林俏的情况,只是问道:“你这伤口,还好罢?”
丫鬟画眉说道:“启禀老爷,大夫说姑娘并无大碍,只要好生静养,便会恢复如初的。”
“好。”沈老爷听罢,这才放心的点头。
他回来的马车上琢磨了一路,想着太子殿下劳师动众的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就是为了逼迫这姑娘去见他,甚至去求他,该是对这姑娘有非同一般的感情,否则殿下身为未来储君,日理万机的哪有时间去捉弄一个姑娘家。
沈老爷抬手屏退了左右,又把画眉也喊了出去,等到厅里没了其他人,才缓缓开口:“沈菲姑娘。”他语气恭敬的称呼。
“沈老爷您说。”林菲觉得自从刚才沈老爷进前厅后,看她的眼神就有些不太对,似乎多了一层隔阂。
“姑娘,旁人不清楚,但你自己是清楚的,我们沈氏哪来的什么旁支远房表亲,不过是你姐姐看你从北边来投靠她,便求着家中长辈,给了你一个身份罢了。”
沈老爷说着背过手去,长叹了一口气:“若是我知道,把你留在沈家会给子孙招来灾难,我是万万不敢答应她的。”
林菲听得心里咯噔一声:“沈老爷……”
“是啊。”沈老爷语重心长地点头道:“想必你自己也察觉出来了罢,出事的都是你身边的人,你的姐姐,你的姐夫。若是还不悬崖勒马,后面我们沈府出事的人还会更多,兴许下一个出事的就是我疼爱的孙子沈时峰,或者我可爱的孙女沈时宜,再或者便要轮到老夫自己了。”
林菲听得腿软的往后退出两步,沈时峰才六岁,沈时宜也才三岁,他们是她的外甥和外甥女,还有沈老爷,他是沈府的家主,如何连沈老爷都会出事呢?
“我不太明白……”林菲摇头喃喃低语。
“具体的老夫也不清楚。”沈老爷说道:“但我知道,当朝太子殿下被安排代替陛下南巡,殿下白日要巡查,夜里会回府衙居住,你若真心想要救我沈氏一族,就在明日入夜之后,去府衙同太子殿下当面求情罢。”
“太子殿下?”林菲潋滟若秋水的眼眸里露出不解:“我并不认得什么太子殿下……”
沈老爷听罢,双眉一拧,语气严厉道:“姑娘是要眼睁睁看着我沈氏一族,全族灭门吗?”
“当然不是!”林菲被沈老爷子严厉的语气吓到,立刻说道:“我去,我明天夜里……哦不,我白日就去,在府衙里等着,待到天黑之后太子殿下回府衙,我就亲自求到他跟前去,磕头也好,怎样都好,只要能救出姐姐姐夫,我都愿意的。”
“嗯。”沈老爷这才满意地点头:“祸事是因你而起,自然由你来灭。你回房休息去罢,明日若是去的早了,也可去牢房看望你姐姐姐夫一眼,同他们说几句话。”
林菲点头,然后出了前厅。
等在外头的丫鬟画眉翘首以盼,见到林菲出来,立刻迎上前去,又见林菲脸色苍白,气色也很不好,便担忧着问道:“如何了?”
“没事。”林菲轻声说道:“明日我去一趟府衙,应该能救回姐姐和姐夫。”
“哦。”画眉还想再问,觉得林菲一个姑娘家去府衙又有什么用呢?她又不是状师又不会打官司,可是看见林菲缠满绷带的脑袋和苍白的脸色后,最终还是无法开口,而是安静的搀扶着林菲回院子里去。
夜里,沈时峰还好些,毕竟是个六岁的男童,一会儿就哄睡了,但是沈时宜才三岁,又是娇滴滴的女娃娃,她习惯了躺在母亲馨香柔软的怀抱里入睡,所以无论丫鬟婆子如何哄她,她就是哭着喊着要找娘亲。
林菲听到哭声,从厢房赶过来。
小时宜见到她,一下扎进林菲的怀里。
虽然小时宜和这个新来的姨母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姨母长的和娘亲有四五分相似,身上的味道也和娘亲一样香香软软,让她产生依恋。
林菲接过丫鬟绞干的帕子给小时宜擦脸,又替她松了满头的发箍子,细软的手指在小时宜绒毛一般柔软的头发里轻轻的梳理着,她让丫鬟熄了房里的灯,亲自搂着小时宜上了拔步床。
小时宜躺在林菲的怀里,哭腔未尽的小奶音稚气地问:“姨母,我爹和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呀?”
林菲侧躺着,搂着怀里的小宝贝,她的眼睛湿润起来,睫毛挂着泪珠在黑暗里轻颤,她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又温柔:“会回来的。”
“你爹和娘亲,他们都会平安无事的回家。”
第48章 048 厄运连连,穷途末路(三) ……
翌日。
林菲亲吻了拔步床上睡的正香的外甥女粉嫩嫩的小脸, 这才出了院子,她没有坐马车,而是从东福大街一路走去了府衙。
她今日穿着一套碧纱色的对襟留仙裙, 面上略施粉黛,淡扫娥眉,头上戴着海棠花步摇, 配了一对金流苏耳环。
虽是简约的打扮,可林菲本就生的琼瑶仙子般的容貌,皮肤又吹弹可破,稍作打扮, 就已经美艳不可方物,一路走去府衙,路上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别说男子看的心生爱慕, 就连女子看了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这还是林菲来金陵一月以来, 头一回这么招摇的走在金陵繁华的大街上, 她原本只想做个缩在屋檐下的小鹌鹑,祈祷着能够陪在姐姐身边, 照顾着俩个小外甥,哪怕永不嫁人, 但有亲情为伴,也已经很好了。
可是, 连这样渺小的心愿, 现在都要破灭了。
林菲走在春日的金陵城大街上,看着熙熙囔囔的热闹人群,心中却是异常的沉重。
虽然昨日沈老爷没有明说,但是林菲想了一夜, 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她虽然不认识什么太子殿下,但是出了这样的人命官司,却要她一个女子,夜里去府衙单独求见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