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太妃到底是风浪里过来的人,见裴婉蓉那副急不可待的模样,当即就有些不太认可。
可想着毕竟是刚及笄的孩子,年纪到底还小,还需慢慢调/教,便等她明日住进清心殿内,自己再慢慢教导好了。
“行了。”裴太妃的尾指戴着玳瑁嵌珠宝花蝶金护甲,朝裴婉蓉抬了抬尾指道:“你且去罢。”
裴婉蓉立刻屈膝行礼:“给姑母跪安,婉婉这便走了,明日再来看望姑母,陪姑母小住。”
说罢,便领着身后跟来的两个丫鬟,小碎步疾步出了清心殿。
裴太妃看着远去裴婉蓉急不可耐的背影,戴着金护甲的手支住额头,忍不住叹息一声。
身旁嬷嬷上前同她宽慰:“婉蓉小姐到底还小,天真烂漫的,届时等婉蓉小姐住进清心殿来,太妃娘娘您再慢慢调/教便是。”
“唉!”裴太妃叹息着说道:“本宫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不知首辅秦松的女儿和刑部尚书祁云的女儿是何脾性,若是那二女姿容出众,又颇有城府,怕是本宫再花费时间调/教婉蓉,也不是她们的对手。
嬷嬷你又不是不清楚,要在这深宫里面站稳脚来,没点城府当真不行。可婉蓉她天真烂漫,脸上藏不住心事,也不知道他爹把她送入宫中,对她是福是祸了。”
裴太妃和贴身嬷嬷叨着话,那头裴婉蓉已经追上了尚衣局的三个宫婢。
裴婉蓉拉过走在最后面的林菲:“你是尚衣局的宫婢罢!你长的可真好看,你叫什么?”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看的宫婢呢!便忍不住询问。
“启禀贵女,我叫菲儿。”林菲不着痕迹的抽掉被对方拉着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裴婉蓉也跟在后面,继续往前走。
这时。
前面一个由六名太监合力抬着的黄金龙辇正朝这头走来。
龙辇前有禁军开路,中央有四个打大扇子的宫婢,后面亦有四个撑伞盖的宫婢,掌印太监睿吉祥走在左路,梁生则扶着辇辕跟在右路。
雕龙纹的御辇上正坐着回清晏殿换常服的新皇。
新皇头戴十二旒冠,身穿十二章袞服龙袍,双手矜贵地搭在御辇的龙头扶手上,正低垂眼眸,姿态倨傲地朝前方睥睨。
裴婉蓉只来得及偷溜一眼,心道龙辇上的皇帝不仅年轻英俊,而且威武霸气,当真是九五至尊,令人崇拜仰慕。
她胸口小鹿乱撞,红着脸跪下磕头,娇滴滴地唤道:“臣女裴婉蓉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巧云和纤云没想到回尚衣局的路上,会偶遇皇帝,也立即跪下磕头,异口同声高呼吾皇万岁。
这是自小产以来,林菲第一次见到杨则善,算起来,差不多快一个月了。
可仿佛就像隔了一辈子那么长。
如今他登基称帝,是坐着龙辇出行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她被贬为最下等的宫婢,在尚衣局任职,两人一个登天,一个坠地,身份地位更是相差悬殊。
林菲只觉得眼眶一热,泪水忍不住快要涌出。
下一刻,她立即低下头来,虽然隔着这般远,可她还是害怕被看到狼狈哭泣的样子,更何况,让她伤心的不是这一刻见到了杨则善,而是伤心那个永远失去了的孩子。
林菲如同其他人一般,双膝跪地,两只手贴在额头上,朝着龙辇的方向磕头,柔软的嗓音平静地唤道:“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69章 069 灰烬
扶着辇辕而行的梁生看到了跪下磕头的林菲, 他下意识的抬头瞧了龙辇上的杨则善一眼。
只见坐于龙辇上的帝王眉眼不动,俊美的面容覆盖在十二旒冠之下,淡漠的好似没有看到朝自己下跪磕头的小宫婢。
另一旁跟随龙辇而行的掌印太监睿吉祥佛尘一甩, 已经示意抬龙辇的太监继续前行。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宫道正中央走过。
雁过无痕,不久后宫道又恢复了刚才的安静。
跪在地上的裴婉蓉在身后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一个丫鬟替她轻拍膝盖的灰尘。
另一个丫鬟扶着她的手,见她面色绯红, 便同她问道:“小姐你没事罢?”
裴婉蓉抚着小鹿乱撞的胸口,只觉得刚才的一幕就仿佛话本里写的一般,君有风光霁月之貌,让妾身一见倾心, 心如捣鼓。
“虽然之前就听说这年轻的帝王俊美无双,姿容绝世,但没想到,竟是如同天上的嫡仙一样, 这般好看!”裴婉蓉不仅藏不住心事, 嘴巴更是藏不住话。
她双手捧住绯红发烫的脸蛋, 只觉得刚才那场偶遇,就跟做梦似的美妙。
身旁两个丫鬟互看一眼。
她们刚才都吓得腿软, 哪里敢偷看龙颜,直接跪下去磕头山呼万岁去了。
不过, 小姐既然说皇帝好看,那肯定是好看了!
“小姐既然欢喜, 那我们快些出宫回府去, 太妃不是说了吗?让你收拾出最美丽的衣裙,明日过来宫里请安的时候,便陪着太妃在宫里小住一段时间。”丫鬟说道。
裴婉蓉想到明日便可入宫居住,以后更有机会见到这位年轻英俊的帝王了, 这便愉快地嗯了一声,然后提起裙摆,步履欢快又匆忙地往宫门走去。
……
直到龙辇离开,林菲才缓缓起身。
她捡起摆在地上的梅花盘,双手托着跟在巧云和纤云身后,沿着青石板铺就的长长宫道继续往尚衣局而去。
巧云和纤云虽然已经入宫三年多,但今日也是头一回撞见御驾,等到从宫道拐入夹道的时候,见四下无人,便忍不住议论开来。
“刚才你瞧见圣上了吗?”巧云率先问道。
纤云回忆起刚才壮着胆子偷睨的一眼,金黄色的龙辇上高大英俊的年轻帝王,便红着脸颊点头,细声回道:“我偷偷瞄了一眼,圣上果然如同传言的一般,很是俊美。”
“是吗?”巧云不无遗憾地摇头:“都怪我胆子太小了,刚才远远看见御驾就慌了神,腿都吓得软掉了,明明心里好奇,但就是不敢抬头看一眼,这样难得的机会一辈子怕是都难再遇到了!”
巧云的语气自责又可惜。
纤云便同她安慰:“祥云姑娘不是说了吗?半月之后便是秋狝了,到时候要是我们能被选上跟着一道去秋狝,说不定又有机会见到圣上了!就算见不到圣上本人,秋狝不还有那些个高大的禁军和盛京骑兵吗?”
巧云一听,娇羞地抬手去佯装捶打纤云:“你说什么呢?”
“像我们这种身份的宫婢,对圣上可是不敢妄想,但是那些个年轻的禁军和骑兵,若是有相中的,或许能成,前些日子我就听说,司礼局的一个宫婢和禁军里的一名官爷好上了,那官爷还许诺等她出了宫,就娶她过门做妾哩!”
能当上皇家禁军的,都是在盛京里有地位有人脉的家族,更何况禁军选拔严苛,选的都是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康健又会武功的年轻男子,能嫁给这样的男子,哪怕是做妾对于低等宫婢来说,也是很好的归宿了。
巧云听纤云分析完,却有些不赞同地摇头:“你说的是没错,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进宫之前已经同村里的阿牛哥约定好了,等我二十五岁被放出宫的时候,他若还没有娶妻,我就嫁给他,做他的正头娘子!”
纤云却也不赞同地发表自己的见解:“进宫前,我娘同我说了,宁嫁富人妾,不做穷□□!我是家里长的最好的了,我父母托关系把我送进宫来,就是为了让我在宫里遇上贵人,能给贵人做妾。
起初我还埋怨我娘卖女求荣,但这三年在尚衣局里当值,我亲眼看到贵人的一件衣裙织金挑银,一件衣衫比我三年的俸禄加起来都贵,比我全家十年种地的收成加起来都多,我委实羡慕的紧!
我再也不想回村过苦日子了!哪怕给富人做妾,只要能留在盛京,我是愿意的。”
许是今日见了御驾的缘故,纤云心中触动,便止不住地说了一篓子的话。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太多了,便停住脚步,朝身后跟着的,这个今日才新入尚衣局的宫婢看去。
“你听见什么了?”纤云瞅着林菲问道。
她自认为长得不错,在整个尚衣局也算排的上号的美人,可是这新入局的宫婢,脸上也没有擦脂抹粉,可就是往那儿一站,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说是嫦娥仙子都不为过了,她心里很是嫉妒。
林菲看向纤云,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平静无波。
“我没听见什么。”她说。
纤云倒也不在乎她听到了多少,反正宫婢想嫁贵人做妾的又不是少数,能被送入宫中做婢女的,肯定都是父母托了关系,或者走了些门道的,即便是最低等的宫女每月都有四两银子的俸禄,更别提那些个女官,主管和掌印了。
若是能在御前当值,更是不得了,除了赢得各级宫女太监的尊敬之外,连面见天子的朝臣都要给御前当值的几分薄面,俸禄也是整个皇宫婢女里面最高的了。
御前当值的宫婢也是离皇帝最近的人,若是得了皇上一夜临幸,那便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再也不是伺候人的奴婢,而是有位份的小主子。
纤云收回自己的思绪,又睨了林菲一眼:“没听见最好,听见了也不要到处说去,你是新来的,我便好心提点你几句,在宫里当值,要的就是嘴巴牢靠,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给闷在肚子里,才能不得罪人。”
“我知道了。”林菲垂下睫毛,轻声回道。
纤云瞧着林菲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觉得胸口气不顺,仿佛一颗石子扔进水里,连半点水花都没有溅起来,就沉入水底,也不知道这新婢女是真懵懂,还是城府深。
纤云不再看林菲,而是伸手搂住一旁的巧云:“我们快些回局里罢,莫要叫祥云姑娘等急了,到时候又少不得一顿唠叨。”
林菲跟着一道回了尚衣局,她把记录好的裴太妃的量体数字给报了上去。
曳撒又叫质孙服,是上衣连下裳的款式,衣式紧窄且下裳偏短,腰间作无数的褶裥,肩背则贯以大珠,原是上阵杀敌的军服,如今太平盛世便改良之后,用作皇家狩猎的骑射服。
太妃们年纪大了,不会真的上场狩猎,但是传统的曳撒还是要穿的。
不仅要穿,还要穿的英姿飒爽。
这就很考验尚衣局宫婢的巧手了。
林菲到底是新来的,裁衣她还不会,便暂时做些跑腿,记录,搬运之类的杂活儿,一直忙到夜里亥时才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抱厦。
她刚推开抱厦的门,就发现自己原本搁在大通铺空席上的那个包袱,被人扔到了角落里。
木质的方桌上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火,坐在大通铺上的巧云、纤云和彩云正在说笑。
三个丫鬟聊到今日撞见御驾的事情,彩云托着下颚,满眼羡慕地看着巧云和纤云,同她们询问皇帝是否如同传言一般俊美无双。
听到开门声,三个丫鬟都不约而同朝门口看去。
“菲儿你回来了。”巧云刚说完,就被纤云拧了下胳膊。
彩云立刻敲着大通铺的席面,不满地囔囔:“你们两个倒是说啊!皇帝到底长啥样?是不是真的很英俊,很威武?还是跟话本子里写的一样,三头六臂,额头上多颗眼睛?”
纤云一听笑了出来:“还额头上多颗眼睛,你当皇帝是二郎神啊?不过我斗胆偷看了一眼,皇帝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眉眼深邃,鼻梁特别高,嘴巴也很好看,我读的书不多,也找不到更好的词汇形容了,总之就是特别特别好看!比话本子里写的俊俏书生,英武战神都要好看就是了!”
林菲走到被扔在地上的包袱旁,弯腰拾起自己的包袱,又从里面翻出自己入寝穿的白衣,准备去盥洗台洗漱后换上。
一张白色的帕子跟着拿出来的寝衣一起被带出了包袱,掉在了地上。
林菲弯腰拾起帕子。
帕子的角落用金线绣着常德二字。
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竟把这帕子一并带了来。
她看着帕子角落绣的常德二字,静默良久。
这原是杨则善求着哄着她才勉强应下,绣给他的。
现在,他不要了。
林菲唇角带出一抹自嘲的笑来,转身拿着帕子走到桌边,抬手把帕子置于烛火之上,很快冰丝被点燃,片刻后只留下灰烬。
“你在烧什么东西?”闻到气味的纤云皱眉问道。
林菲拍干净桌面的灰烬,淡声回道:“没什么,烧了块废物而已。”
第70章 070 送衣
半月之后, 便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秋狝。
这是继新皇登基之后,又一隆重的皇家大事。
大安开国皇帝选地处幽州东北部的风水围场作为皇家猎苑,是有卓越眼光和重要的战略意义。
风水围场北控蒙兀, 南拱海津,是历史上的战略要地。
自大安开国以来,设立此处为风水围场后, 每年秋季都要来此以行围狩猎的方式演练禁军和骑兵,从而达到控制蒙兀震慑沙俄,巩固北防的目的。
在出发之前的三日,皇宫便拟定了伴驾名单, 此名单多达三万之众,可谓规模浩大,为保证庞大队伍的物质需要,光征用大车就达七百余辆, 骆驼马匹多达千余, 用于运送物资。
如此顶级的皇族贵胄, 王侯将相齐聚一堂,可谓是空前盛大。
出行前的夜晚, 尚衣局的徐掌印接到了来自宫中的一道口谕。
徐掌印跪在地上听完御前太监传达的口谕后,便起身笑盈盈地把御前太监送出了门。
尚衣局原是三日前就拟好了随同皇室秋狝出行的名单, 而这菲儿,只是一个刚新入尚衣局不足半月的小宫婢, 无论从入宫的时间, 还是个人能力上,都是不足以参加此次盛大的皇族秋狝。
可是……
徐掌印暗自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
可是,这是皇帝下的口谕。
也不知这小小宫婢到底何方神圣,竟让皇帝亲下口谕, 让在随行的名册里加上她的名字。
徐掌印仔细回想了下这半月来的相处,觉得自己还好从未得罪过这个叫菲儿的宫婢,否则以皇帝下口谕的行为来看,这宫婢以后该是有造化的,自己非但得罪不起,以后还需谨言慎行,供着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