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一般来说大部分住户用不到, 人家都是直接识别车牌的。
看着熟悉的大门, 季长宁忍不住恍惚一下。
她好像确实很久没有过来这边了。
昨晚,纪然给她发消息的时候,季长宁先是感觉荒谬, 她有什么可不行的,锦华园她好歹住了六七八年, 路边几棵树数得明明白白, 保安排班表能背下来, 哪条路通往哪个门她一清二楚, 闭着眼都能从大门走到纪家别墅,她怎么可能不行?
随后,不知道哪里来的别扭如陨石落地一般冲进脑海,季长宁把手机一扣,下意识想,不用非得去锦华园啊,她们一起去舞蹈室, 或者孟莱家, 再或者就在季家的小客厅, 又不是盛不下三个女孩。
当季长宁把这个想法告知孟莱时,孟莱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反问:“人家本来就免费帮忙辅导,咱俩不主动就罢了,还让人家上门,稍微过分了点吧?”
季长宁:“……”
突然心虚。
对不起啊,她好像一直这么过分。
自从季家安装空调那日,纪然给季长宁辅导一下午习题,不知怎的,两个人之间有了一种很玄妙的默契,纪然无事时,便过来季家的小阁楼给季长宁查漏补缺,从未提到过要让季长宁主动去锦华园。
这是纪然第一次提出。
是啊,孟莱说得有道理,纪然已经做得够地道了,季长宁没有立场去要求这要求那,就算知道她说了纪然一定会答应,季长宁都讲不出口。
只是锦华园啊……
季长宁想起充斥着黑白灰三色的房子,冰冷到没有人情味的家,蓝牙音箱在客厅开最大音量蹦迪都不会有人上门骂扰民。
纪家并不是只有一栋房子,从前纪母在世时住的小房子被淹没在新城市的建设中,成为平川市的商圈之一,跟奶奶住过的小区二手房价日渐升高,由于老人的去世彻底封存,季长宁怕见景思情,只有老人忌日才回去看看,清除门上肆无忌惮的小广告。
后来锦华园成了常住的房子,纪父对保姆有心理阴影,加上季长宁不喜欢跟外人同住,家里便只有阿姨定时打扫卫生,有时碰上了,阿姨好心会给季长宁做顿饭,碰不上季长宁要么点外卖要么跟朋友一起出去吃。
季长宁有时还庆幸,幸好房子够大,纪家父子工作够忙,不用一天天见面尴尬。
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结果各过各的,也是挺没意思。
于是在季长宁的印象中,锦华园的房子只是房子,这栋房子里最常上演的剧目是:季长宁惹火、纪父生气、纪大哥调和;或是纪父讨好、季长宁无视并反讽、纪父愧疚、纪大哥调和。
来来回回,好像所有人要靠这种方式在彰显他们的确是一家人。
交换之后,季长宁窝在小小的阁楼里,锦华园中的一切封存在不需要在意的记忆深处。
却在纪然无意中提到的一句,回忆不受控制般疯狂外泄。
季长宁未过十七岁生日,顶天一共活了十六年半,其中十六年是跟纪家生活在一起,嘴上开开心心说“姑奶奶终于解放了”,实际想什么只有季长宁自己知道。
但如果季长宁真是一个情绪薄凉的人,她便不会成为一位舞者。
优秀的舞者,是被情绪温养起来的。
锦华园的大门外,孟莱见季长宁在发呆,她跟季长宁相识多年,隐约猜到点什么。孟莱不由得戳了戳季长宁的腰窝,用一个“我懂得”的语气调侃道:“我们天老大你老二的宁姐,不会是近乡情怯了吧?”
季长宁的回忆被打碎,她怕痒,往旁边躲了一下,闻言翻了个白眼:“你宁姐从小就不知道‘怯’这个字怎么写!”
说罢,她掏出手机,准备发消息让纪然那边同意一下申请。
谁料孟莱上前走了两步,两个人手挽手的情况下,季长宁猝不及防被拉得一个趔趄,一张脸正好放在面部识别的机器前。
只听“叮”的一声,认证通过。
季长宁握着手机愣了两秒,下意识发出疑问:“啊?”
在交换之后,纪家竟然没有删除她的认证信息吗?
“啊什么啊,”孟莱拉住季长宁的手,“走走走,别让我未来老师等急了。”
走到纪家别墅大门,季长宁还沉浸在刚刚认证通过的震撼中,她直愣愣地看着低调华丽的大门,目光落在指纹锁上。
季长宁心脏微颤,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的在想什么,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把手指放在传感器上,只听一阵电流声过后,门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锁开了。
**
纪然打开手机,时间差不多,估计季长宁应该即将到达,在书房伸了个懒腰,准备下楼看看。
实话讲,纪然是故意让季长宁来锦华园的。
纪然知道季家的小阁楼有多大,知道能否放得下三位女孩,她原本也想直接去小阁楼,只是在打字的瞬间,她萌生了让季长宁来锦华园的想法。
跟父亲和大哥的日渐相处中,纪然并不是感受不到他们对季长宁的爱,只是这份爱被隐藏在不经意的话语之下,隐藏在无形的冷战之中,在纪然到来之后,才有了渐渐解封的迹象。
纪然表示理解,在刚刚交换来纪家时,她面对空旷的客厅和房子,连张口说一句话都会感觉到热量的流失,从而本能地闭紧嘴巴,拒绝交流。
跟季家一点都不一样。
季家的小阁楼里有阳光,有色彩缤纷的小物件,有热腾腾的饭菜,有说不完的趣事。
只要身在其中,就能感受到从里到外的暖意。
纪然从来不是一个沉迷过去的人,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眷恋从前的家,所以纪然很同意季长宁的说法——她在纪家、在纪家父子这边没有获得足够的安全感。
像是突然离巢的幼鸟,一边向前,一边想跌跌撞撞找回可以安睡的窝,缩在父母宽大的翅膀之下。
纪然身上穿着季妈妈为她量身定制的毛衣,是很柔和的灰色为主调,黄色的花朵羞答答微微垂着花瓣,像尘埃中绽放的花,她偶尔会在无事时去季爸爸的小店,或打扫卫生或收银传菜,忙碌结束后,跟季爸爸讲讲学习、讲讲生活。
一切似乎没有变化,纪然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休息,白蜡树林对面的小阁楼里依旧是她的爸爸妈妈;一切又全都不同,妈妈很开心地做服装,爸爸实现梦想拥有一家生意兴隆的店。
这种变化是季长宁带来的,她用她的眼光和渠道为季家打开一条全新的路,是纪然永远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纪然享受这种变化。
那有没有可能,让季长宁也来看看纪家的变化呢?
她会不会惊讶,会不会喜欢?
纪然下楼,听到门口那边一声“啪嗒”轻响。
季长宁到了。
第24章 三合一
季长宁的手指按在传感器上, 听到开锁的声音后,她不可置信地拍拍自己的耳朵,想要急切地得到一个回答:“开了吗?门开了?”
孟莱点头:“开了啊, 我们要进去吗?”
进去吗?
季长宁打了一个激灵,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握住门把, 哐当一声把门又给锁上了。
孟莱:“……”
孟莱战术后仰:“你这是要学习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
“哪来的三过,我顶多算一过,”季长宁掏出手机, 解锁后点开纪然的聊天界面, “况且这又不是我家,我擅自进去算非法入室好吗?”
孟莱:“……”
一个没有删除认证信息,一个开锁了但不进门, 也不是很理解你们之间的关系。
**
门内,纪然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季长宁的到来, 却眼睁睁看着大门再度关上。
纪然不明所以, 脑袋上缓缓冒出三个问号。
怎么回事?
纪然狐疑地走过去, 伸手打开门。
只见门外的季长宁双手捧着手机, 屏幕上显示纪然的聊天界面,正在编辑信息,听到门开的声音,季长宁手一抖,按下发送键。
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接收消息的振动。
纪然拿出手机,看见聊天界面上那句“我到门口了”,跟季长宁面面相觑。
沉默, 沉默是今天的锦华园。
纪然不解, 率先开口:“季长宁同学, 你开门了为什么不进来?”
季长宁熄灭手机屏幕,左看右看就是不看纪然,全然没有面对孟莱时那般理直气壮,声量越来越低:“咳,那什么……我不能非法入室啊。”
纪然:“……”
纪然哭笑不得:“回自己家算什么非法入室啊。”
说罢,她找好拖鞋,赶紧让季长宁和孟莱进门,别在外面挨冻。
听到那句毫无芥蒂的“回自己家”,季长宁下意识看向纪然,女孩脸上全无烦扰,反而透着温柔的笑意,季长宁只看了一眼立刻转开,忍不住揉揉自己有些泛红的耳朵尖,嘀嘀咕咕说了些只能自己听到的话。
纪然没有听清楚,问道:“嗯?”
“没什么。”季长宁换上拖鞋,在抬头的瞬间,骤然怔在原地。
这是纪家……吗?
正月还未过去,年味尚在,纪家的客厅中挂上大大的中国结,窗户上贴着漂亮的窗花,有的已经卷起一个角,也没人去管,偏偏是这样的情景,却让人无端觉得,卷起来才是正常的,最好再落上一点点灰尘,等自然脱落后扫进垃圾桶,而不是始终崭新,没有一点人情味。
原本光可鉴人的地板不知何时全部变了个样子,换上了色彩颇为丰富的民族风地毯,图案简单,透露着非常原始的粗犷风格,让人一看到就想席地而坐,大声聊天、吃饭、唱歌、跳舞。
原本空旷的客厅好像变小了,一台笨重的按摩椅静静安放,以强有力的存在感侵占着空间,跟客厅的装修格格不入,只是椅背上有一根随意搭上去的毛巾,足以见得按摩椅在家中很是受人喜爱。
再往里看,沙发铺上一层柔软的垫子,垂下来的金色流苏摇摇晃晃,沙发上零落散着几个方形抱枕,肥肥嘟嘟的,有几个抱枕被一层层摞起来,最上方坐着一只憨憨胖胖的龙猫。
一向整洁明亮的茶几中央放了两盆多肉,小小一团簇拥在一起,多肉旁也不是精致的茶杯瓷器,而是一本书,书的主人看到一半离开,并没有把书放回到书房里,而是就此一扣,自然而然地落在茶几上,好像他只是出个门,过一会儿就回来,并不需要收拾。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是纪大哥早上看了一半的书,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
连看的书都充满了烟火气。
这是纪家吗?
季长宁回想,是纪家,只不过从前的纪家过年像走过场,贴春联吃团圆饭,纪大哥工作后,季长宁会收到三份红包,其中一份来自小姨梁橙,两份来自纪家父子,父子俩的红包塞得鼓鼓囊囊,她会用红包里的钱自由地趁放假到处约朋友玩耍。更加冷清的纪家准备好的瓜子坚果整整齐齐摆上去,来拜年的家里人都不缺这些东西,连动也不动,最后全让季长宁当零嘴吃了。
纪家永远弥漫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低气压,季长宁并不在乎纪父的想法,她宁可给自己的房间装扮得花花绿绿辣眼睛,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也不愿花一丁点心思去改造这栋如同样板间的房子。
纪家人永远别扭,他们羞于将“爱”说出口,指望着别人能读懂他们那颗埋藏在冷淡中的真心,纪家父子是这样,从前的季长宁也是这样。
如今却来了一个在“爱”中滋养长大的纪然,以直接又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冲开纪家那层无形的结界,露出柔软的本质。
季长宁可以用自己积累下来的眼光和渠道帮助季家父母找到事业,但她永远不会主动提出让纪家改变,这是纪然才能做到的事情。
**
孟莱不是第一次来纪家,未租舞蹈室的那些年,季长宁常常邀请孟莱来锦华园,因为纪家够大,纪家父子俩忙于工作,她们两个怎么折腾都可以,甚至很多编舞的点子,都是从纪家这栋别墅中诞生的。
空旷、安静、空间大,是孟莱对纪家最主要的印象。
可不过是小半年的时间,一切已经大变样。
孟莱偷偷看了一眼季长宁,她跟季长宁做了几年舞蹈搭档,那妮子一个眼神她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孟莱耸耸肩,决定不去打扰季长宁,转而丝毫不见外地将手中拎了一路的糕点递到纪然面前,亲亲热热地说:“然然好,我是孟莱,谢谢你帮我补习!”
糕点采用传统包装,牛皮色油纸四四方方将糕点包起来,店铺名字印在红彤彤的方形纸上,再用绳子绑成一个活扣,可以轻松用手拎起,迎面塞过来时,还能闻到散发出来的甜蜜香气。
纪然以前给小学生们做家教,有的家长会给她切一些果盘跟小朋友们一起吃,但如此郑重地被人送糕点她也是平生第一次,纪然神情明显一怔,无措地眨眨眼,顺手把糕点推回去:“这……就不必了吧。”
“要的要的,古代人拜师还要送束脩呢,我只拎糕点已经很不好意思,”孟莱再次推过去,她带来的东西当然没有再带过去的道理,孟莱用跟自家老妈那里学来的口才滔滔不绝,“是我们家附近的招牌千层糕,三十年老字号,我从小吃到大,巨香,我排了好长的队呢!”
纪然:“……”
纪然哪里经历过这种堪比销售架势的阵仗,根本找不到机会插嘴,只能无奈地抱着糕点,问道:“我听宁宁说,你开学测验数学要考到一百分?”
“嗯嗯,满分一百五十分。”孟莱看纪然收下千层糕,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总觉得空手上门不好,又一时想不到送什么,见桌子上还有吃剩的千层糕,想着要不送吃的,不会出错,赶忙下楼去排队,特意要了传统包装,多正式!
“开学测验一般来说不难,”纪然拎着千层糕,说道,“一会儿你做套卷子,我看看你哪个地方薄弱,重点突击一下,怎么样?”
孟莱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是怵做卷子,只是针对前半句的“不难”,孟莱一边打手势,一边谨慎地问:“然然,你的不难和我的不难,是一个难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