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自己如若说出了非分的要求,就连现在拥有的一切也要失去了。
见顾兰之半晌没说话,赵如卿挑眉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怎么,想不出来彩头了吗?”
“想要的太多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顾兰之回过神来,随口便把这话带了过去,“等我赢了卿卿,再来想要个什么彩头吧!”
赵如卿笑道:“不过朕已经想好了彩头,若朕赢了你,便让你做一件事情。”
“做什么?”顾兰之忍不住问道。
“让你穿一天女人的裙子。”赵如卿支着脑袋看他,显然是在开玩笑了。
顾兰之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他把目光放到棋盘上,道:“那我一定能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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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原本就想让顾兰之赢,也或者是顾兰之实在不想穿裙子,不多时就看着棋盘上赵如卿大势已去,她便干脆地投子认输了。
“看不到裙子了,好遗憾。”赵如卿往后一靠,看向了水榭外面的池塘,“你看,水里也有月亮。”
顾兰之顺着赵如卿的角度看去,果然便见到弯弯的月亮倒映在水中,微风撩起了水面涟漪,便让那月亮随着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了。
“你的彩头想好了吗?”赵如卿歪着头又看向了他,“快说,过期不候,这是不能攒到明天的。”
顾兰之垂眸想了一会儿,倾身上前去亲到了她的嘴唇。
呼吸交缠,温热的檀香味道让他微微有些迷醉。
砰的一声闷响,手边的桃子砸到了席上,然后咕噜噜滚开,又把旁边的果盘撞得东倒西歪。
两人分开了。
顾兰之飞快地看了一眼赵如卿,伸长了手去把那枚桃子给抓了回来,又小心地把果盘给扶正了。
赵如卿倚靠在凭几上笑,眼睛中漾着几分光亮,层层叠叠的裙摆遮挡下,她稍稍往前挪了一些,而顾兰之先是一僵硬了一瞬,然后垂眸坐定了——两人原是跪坐的姿势,但在几案和衣料的遮挡下,竟是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你知道七月七日女人除了求心灵手巧,还会求什么吗?”赵如卿问。
“求一个好郎君。”顾兰之看向了她,他咬了一下嘴唇,“陛下要向织女娘娘求这个吗?”
“朕不信神佛。”赵如卿嘴角翘了翘,“不过郎君眼前倒是有一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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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会很长,也会很短。
天亮时候,右荣带着宫人安静地等候在了水榭外面。
赵如卿披衣起身出了水榭,右荣就捧着折子上前来了。
“周将军的折子。”右荣说道,“因不是加急奏折,所以昨夜没有打扰陛下。”
赵如卿拢了拢头发,就着晨光翻开折子看了看,里面在说的是突厥王庭的事情——也不知是运气奇好或者是突厥那几个王子过于识时务,倒是还真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处月那两个哥哥很痛快就称臣,就连他们那个跟着永王一起的堂兄阿拜也投降了。不过折子里面又额外说了说永王和厉帝皇后的下落,说是这些人不知去了哪里,就连阿拜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然后便带着人往西边去了。另外还有就是张嬛,周稼派人循着张嬛当初离开的方向找过,并没有找到人,他猜测也许张嬛还和永王等人在一起,但也并不能完全肯定。总之魏朝人马现在是散往了西边。
赵如卿眼前浮现了舆图的形状。
突厥王庭往西就是大漠,大漠再往西便要到回鹘。
当初的魏朝与回鹘之间的关系比和突厥还差,回鹘断断容不下这两人,他们或者要潜伏一段时间重新往突厥来?或者干脆往南回到中原?
赵如卿思索了一会儿,把折子合起来,然后看向了右荣:“可以告诉突厥汗王,说王庭战事已消,但朕诚邀他在云京多住一段时日,等到王庭一切恢复正常了,再回去也不迟。”
水榭中,顾兰之朦胧睡醒的时候便听到的是这句话,几乎是立刻马上,他瞌睡不翼而飞,他想到了之前那个突厥汗王处月对赵如卿的态度!
那坦白的、直接的、几乎毫不保留的爱恋!
就算赵如卿不留他,他都是要想办法留下来的吧???
现在有了这么一个诚邀他留下的态度,他必定是要在云京留下,他……他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正大光明地来表达各种爱意了???
想到这里,顾兰之猛地坐直了,他忽然感觉如临大敌一般。
第59章 五十九 人会变的,朕不能保证今后的……
赵如卿把右荣带来的几封折子简单翻过, 然后留下口谕,便叫人先往京中送,然后就叫人去准备洗漱的物事了。
转身回去了水榭当中, 便看到顾兰之呆呆坐着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笑了笑,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醒啦,朕今天带你去看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顾兰之回过神来,他也没好意思去问那突厥汗王的事情, 只好顺着赵如卿的话问道:“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朕带你去看就知道了。”赵如卿抓了架子上的衣服便往旁边的侧间走去了。
顾兰之磨磨蹭蹭地起来,心里一边记挂着那突厥汗王,又揣摩着赵如卿本人的意思,心不在焉地洗漱完毕还换了身衣服, 坐到桌前与赵如卿一起用早膳的时候,才勉勉强强把自己心里这乱糟糟的事情给理顺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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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看你心事重重的?”赵如卿喝了一口汤,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顾兰之, “说与朕听听?”
顾兰之夹着包子的手抖了一下,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赵如卿,安静地把包子放到了自己面前的碟子里面。
“看来想了很多事情。”赵如卿好笑地看着他,“朕给你机会说, 可别憋出什么事来, 将来又眼泪汪汪地对朕说朕某年某月某日说了什么引得你瞎想了一堆,然后自己内心演了一出大戏,最后哭天抢地地怪到朕头上来。”
顾兰之戳了包子两下,又看了一眼赵如卿,最终是没忍住的:“那个突厥汗王……你要留他在京中吗……?”
“那是自然的。”赵如卿坦然地点了头,“让他回突厥去,朕就是白白让周稼出兵一场了。”
顾兰之纠结地把包子夹起来又放下去, 他是能懂赵如卿这个行为背后的意思的,这个不过是最最常见的政治手段而已,她或者都不止会留这个突厥汗王一年两年,或者是十年八年,她还会给予他很多肉眼可见的恩惠,最终的目的是让突厥成为代朝的一部分,再也不是独立的一个存在。
可知道归知道,纠结也还是会纠结。
“让朕猜猜你在想什么。”赵如卿扫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笑,“你在想,朕是不是会对这个突厥的汗王有偏心,毕竟这个突厥汗王似乎一直都在毫不遮掩地表达爱意。”
这话一出,顾兰之的脸立刻如火烧一样红了一片,他低着头用筷子去戳碟子里面皮薄馅大的包子,心思被猜中,他却都不敢点头了。
“果然没猜错。”赵如卿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给他盛了一碗米粥,还送到了他面前,无可奈何道,“这事情也值得想?看来你那探花有点名不副实,当初写的策论洋洋洒洒一大篇,看着也不像是个糊涂人呢?”
“那时候、那时候不一样。”顾兰之默默地把米粥接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了赵如卿,“你……会不会觉得我不、不好?”
“现在没有觉得,将来说不准。”赵如卿也看向了他,“人会变的,朕不能保证今后的事情。”她的语气异常平静和坦然,“你也会变,你甚至也都无法保证一年后的你到底是怎样想法。所以当下的好与不好说明不了什么。”顿了顿,她又笑了两声,“不过现在朕觉得你是一个知情识趣的人。”
顾兰之有些想辩驳,却发现自己也找不到什么例证来说明自己的观点了,他的确无法证明自己将来不会变,正是如赵如卿所说那样,人都会变,所有人都无法保证今后。
“好好用早膳,吃饱了让右荣带着你来找朕。”赵如卿已经先用完了早膳,她站起来,便朝着外面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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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面仍然如昨夜一样安静。
但不同于晚上时候那几乎阴森的密林之感,在白天看来,这园子里面便只是树木花草密集了一些。
顾兰之用过了早膳,跟着右荣去找赵如卿的时候被这一路上看到的各种树木惊到了——这其中倒是也没有那些难得一见的,全是常见的草木,只是栽种得格外多还格外密集,仿佛栽种的人只是为了种植而种植,都没什么刻意的选择种类或者把他们拗出什么形状来变得更美观。如此一来,在这样自由自在的生长之下,这院子里面的树木花草便显出了一种别样的生机,甚至都显得格外张牙舞爪咄咄逼人,完全不似平日里见过的园林之中的那些用来观赏的树木那样乖顺。
在这几乎算是丛林一样的园子里面传过去,大约是绕到了侧门,顾兰之回头看了一眼,他已经没法在这园子里面辨别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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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门外,赵如卿骑在马上,正与旁边一个同样骑在马上穿着官袍的女人说着话。
顾兰之从门中出来,右荣便牵了一匹马过来请他上马。
赵如卿看了他一眼,抬手免了他行礼,然后向他道:“这是工部的王萱王大人,你之前见过的。”
骑在马上的王萱好奇地看向了顾兰之,笑着打了个招呼:“我也见过顾大人,但没说过话。”
顾兰之先朝着王萱见礼,然后上了马把缰绳抓在了手里,安静地跟随在了赵如卿后面。
王萱看了顾兰之几眼,又笑着看向了赵如卿,道:“陛下要带着顾大人一起去看吗?那正好还能让顾大人也试试那个耕犁。”
“可以让他试试。”赵如卿示意顾兰之跟上来,“工部和内府一起做了一些农具,今天一起看看,你也可以试用一下。”
顾兰之呆了一瞬,万万没想到赵如卿之前说的去看的有意思的东西会是农具了。
“你之前下过地吗?”赵如卿问。
顾兰之茫然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呆呆道:“下地是没有的,只是在田边走过看过……”
“那看来农具你是根本也不会用了。”赵如卿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向了王萱,“还是得找真正种地的人来多试试。”
“陛下放心,找过好多了,男女老少都找过。”王萱声音很清脆,“他们用过都觉得好,我们现在烦恼的是,现在做一个耕犁也太贵了一些,若是算上耕犁本身的价格,还不如他们用现有的那种呢!”
赵如卿不紧不慢道:“不急,慢慢研究,还有快半年的工夫,若是能赶在明年春耕之前解决是最好,若是不行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王萱笑着应下来,道:“臣是急性子,陛下知道的啦!总是想着今天改好了,明天就能看着人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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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兰之跟在赵如卿身后听着这些,心思倒是一点点沉静了下来,仿佛早上醒来之后的迷乱不安,在听着她们说这最质朴的农具农耕之后,就变得平静下来。
王萱道:“其实收割的那个东西我也做了个改良,但是好像现在用起来有些不太安全。”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了起来,“可以做个架子,把镰刀安装上去,然后人走过去,就能把稻子割下来了。”
“会划到人,或者划到自己吧?”赵如卿一听她的描述就知道她改良的是个什么东西,“的确有些危险,不能让刀刃对着人。”
“或者可以竖起来?”王萱从马上的佩囊里面抽了个小匕首出来,拿在手里做了个样子给赵如卿看,“还可以做成轮子那样,轮子前面放个镰刀,一路推过去,就能把稻子都割下来了。”
顾兰之不知不觉也听入了神,他这会儿有些无法想象出王萱描绘的样子了,于是忍不住开口:“轮子前面若有个镰刀,那轮子还怎么前行呢?”
“是像那种。”王萱把匕首塞回自己的佩囊,竟然又摸出了两个木头磨好的轮子出来,她兴致勃勃地用这两个轮子展示起来,“这样的,就像马车车轮之间的那条轴,轮子在两边,中间安上镰刀,这样就推动了。”
顾兰之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这的确是一个听起来比较可行的方式,只是——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方式现在显得有些多余的地方了。
“但现在收割原本是人一边收割,一边放到旁边的箩筐里面。”他在田边看过,也不至于完全对这些一无所知,“如王大人那么说的那个轮子虽然好用,后面也还是要用人手再去收起来放到箩筐里面,或者用起来还不如人工收割?”
王萱噎了一下,最后闷闷地把手里的木头轮子塞进了佩囊里面,道:“顾大人没说错,其实的确就是……比较多余的一种轮子。而且做起来还特别麻烦,非常不实用。”
赵如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没什么,或许到以后会有用武之地。”
王萱有些郁郁地叹了口气:“要不是陛下纵容,我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哪里能实现呢?昨天我叔叔还压着我拜织女娘娘,让织女娘娘保佑我的女工能超越木工,说我的胡思乱想都是在浪费陛下的精力。”
“但也未必是浪费。”顾兰之中肯地说道,“或者便是如陛下所说,将来应当有用武之地。”
第60章 六十 那时候,陛下一定会让臣离开……
赵如卿带着顾兰之一路就到了皇庄上。
京郊良田庄园都多, 除却皇庄之外,还有属于世家大族、宗室皇亲等等的庄园。
皇庄是其中最大的,并且是由皇帝委派亲信来经营的那一些庄子了——这些田地庄园原本是太上皇赵苍让人管着的, 但赵苍退位之后也没留恋这点东西, 索性就直接让人把账簿之类全部给了赵如卿, 赵如卿推辞了两回,见赵苍坚持,后面便也没再推辞下去, 便让内府来管着皇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