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内府总管还是安王之子赵莘,安王是赵苍的堂兄,与赵苍关系亲厚,故而事实上用的也就还是赵苍的人, 赵如卿让内府管皇庄,便也是在给赵苍表态,她做了皇帝也不会苛待了他这个太上皇。
不过尽管赵苍很明白女儿的心意, 但安王有自己的小心思和小打算以及不一样的看法,上回赵如卿给女人封官的时候安王原是挑动了宗室想跳出来反对,结果便是赵莘终于是丢了内府总管的官职,换上了与赵如卿亲厚似一体的清河公主赵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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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了皇庄里面, 赵如卿便看到赵晗已经等在了门口。
她跳下马来, 让周围人都免礼,然后才笑道:“我原本是想随便来看看,没想到你还过来了。”
“我辛辛苦苦与王大人一起做的耕犁,还想在陛下面前表功的。”赵晗亲密地上前来,又与王萱和顾兰之相互见礼打了招呼,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内府正好还有些之前陛下吩咐的事情也做好了, 想请陛下今日也一并看看呢!”
赵如卿一边往庄子里面走,一边道:“先看过耕犁,然后再看看你说的那些。”
赵晗笑着又道:“赵莘今日也在庄子上,一会儿陛下要不要见?”
赵如卿有些意外,但还是包容地笑了一声,道:“等会再说,且让他等着吧!”
赵晗应下来,便也不再多说这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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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在太阳底下走了一会儿便到了田埂上面。
皇帝亲自过来,庄子上的人都有些战战兢兢,赵如卿一眼便看出他们的不自在,便和蔼地与他们说了会儿话,也没有在他们干活的地方多停留,很快就带着人去试验耕犁的地里面去,让王萱把他们改进好的耕犁试用给她看。
王萱换了一身短打布衫,蹬着草鞋就牵着牛过来,把耕犁套在了牛身上,然后亲自赶着牛在专门用来做耕地试验的田地中走了一段。
耕地事实上便是翻土,赵如卿虽然自己没有上手做过这事情,但是是见过别人做的——当初她带兵打张孔山的时候,还让手下的兵闲下来时候去替乡亲们抢收过麦子。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王萱这已经改良过的耕犁,又看了看拉着耕犁的那头牛,倒是很确定这个改进的确是非常大的进步,首先从重量上应当是减轻了,但与此同时并没有降低犁翻土的力度,在之前她见过的耕犁都是需要两头牛来带着走,现在只需要一头牛,从深度来看,与她之前见过的并没有太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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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大太阳,王萱跑回到赵如卿身边来,认认真真地开始自我检讨了:“除了轻便一些,其实没什么很大用处,因为臣昨天又和大家一起试了试用耙子来耙地,与耙地相比,用耕犁翻地都不算什么很难做的了。所以虽然是轻便,还少用了一头牛,但感觉并没有得到完全的……用处。”
一旁跟着的庄头听着王萱这话,眼睛都睁大了,以为赵如卿听了这话就要责备王萱,急忙道:“王大人说得不对,陛下,虽然耙地的确还是麻烦,但这样翻地已经大大减轻了小人们劳作时候需要的力气,可以省出不少时间来,应当是可以比往年快许多,今年秋耕便不必那么紧张,秋种也不必那么紧迫了。王大人这个耕犁是极其好用的!还请陛下不要责备王大人!”
赵如卿听得忍不住笑了一声,看了看那庄头,又看了一眼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王萱。
“没事,不会责备王大人的。”赵如卿和蔼地向那庄头道,“既然好用,今年秋耕你们就用上吧!”
庄头连连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他见赵如卿和蔼,便大着胆子道:“陛下,但清河殿下说这个耕犁太贵,现在就这两架……陛下,是不是可以多做几架……”
“那就要等王大人再研究研究。”赵如卿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笑着看了一眼王萱,“朕也等着王大人能赶紧再多做出几架来。”
王萱听到这里,才知道这庄头刚才突然开口是为了什么,心中颇有些意外。平常她与这些庄头的交流也不多,都是埋头自己敲敲打打,倒是没想到这庄头会为自己说话的。但她向来务实,于是只认认真真道:“还得再研究一会儿,这样的耕犁大概一时间很难做很多,若是要抢着今年秋耕的时候用,倒是可以把之前的耕犁先改进一二,使之不那么沉重。不过改进之后大约没有从前那么耐用……”
赵如卿也知道王萱这认真的性子,笑道:“那你便与庄头们商量就是,这件事情朕便让你们自己拿主意了。”
看过了耕犁,又跟着王萱去看了看她最近蹲在皇庄上和内府一起改进过的各种农具,还见到了她在来的路上说要做的那个收割的轮子,林林总总稀奇古怪,赵如卿夸了一番王萱的想法独特,倒是听得她不断抓头,又嘟哝起了自己没做出什么实事当不起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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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越发毒辣,眼看就要到正午,赵如卿也不想再在外面晒太阳,就带着一行人往屋子里面去了。
赵晗带着人去准备午膳,王萱转眼不见就又背着她的小布包去敲敲打打,其他人不敢上前来打扰,屋子里面便只剩下了赵如卿和顾兰之。
赵如卿喝了口茶,看向了进了皇庄之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顾兰之:“这是被太阳给晒蔫了?”
顾兰之慢了一拍才意识到赵如卿是在和自己说话,眨了眨眼睛看向了她,道:“不是……是、是在想事情。”
“这回又在想什么?”赵如卿笑着问。
顾兰之抿了抿嘴唇,却不知道怎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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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皇庄的路上听着赵如卿和王萱在聊那些改进的农具时候,他便隐隐约约有了些想法,他突然意识到了赵如卿用人的偏好——相比那些朝廷中深谙权力斗争攻心算计的人,她更喜欢的是能做实务的那些人。
他读书多年,很明白当下的读书人读书科举是为了什么,为了做官,所谓的学而优则仕。
科举所考的诗赋经义策论其实都是虚的,这些东西离读书人很近,离朝廷很近,但离百姓很远,离现实很远。
百姓一辈子都不会用到这些虚无缥缈的文章,却会使用那些农具来耕种来收获来生存;现实中人生百态生老病死与这些东西更是毫不相关,柴米油盐才是最最普遍最最踏实的存在。
当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就很能理解为什么赵如卿偏好的会是那些能做实务的人。
可他又忽然在想,他读书是为了什么呢?
这些话这些想法他没法说,他此时此刻没有答案,故而无从说起。
他几乎是荒谬地想起了以色侍人这个词,他没由来地就觉得自己与赵如卿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因为他似乎从自己身上找不到一个可以让她喜欢的地方,除却自己的皮囊。
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只会读书不会做事,他会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离现实那么远。
想到这里,他忽然沮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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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如卿看着他脸上这神色变幻,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道:“看来你是想了很多,这会儿说都不好说了。”
顾兰之抬眼看向了她,那些话在肚子里面转了又转,最后憋不住问道:“在陛下眼里……臣是不是只有这一张脸……”
这问题问得赵如卿猝不及防了,她左右看了看这厅中没人,便低声笑道:“也不能算只有脸,身段也是不错的。”
顾兰之脸顿时红得仿佛外面树上挂着的苹果,脑子里面那些杂念一下子被炸开了花,这样的回答让他心里竟然觉得有些委屈,甚至还有些恼火。
赵如卿看着他表情变了又变,大概也猜出他的想法了,于是好声好气道:“朕孟浪了,朕给你道歉,不许生气听到没有?”
“臣……臣没有。”原本就只有那么一丁点的恼火,再听着这话,便消失殆尽了,他欲言又止地看向了赵如卿,道,“臣没有生气……”
“真的吗?”赵如卿笑着看他,“朕会当真的。”
“真的。”顾兰之抿了抿嘴唇,方才那一瞬间的激动之后,他已经重新平静了下来,“臣只是……只是觉得与陛下……与陛下不相配。”
“因为你不会做王萱做的那些事情?”赵如卿看了他一眼,他的心思和想法就摆在脸上,在她面前是毫无遮掩的,“术业有专攻,朕原也不打算让你去做那些。”
“并非仅仅只是这样。”有些事情就是经不起琢磨,越想就会越心慌,他抬眼看向了赵如卿,“如若臣在陛下眼里仅仅只有这一副皮囊,将来陛下一定会遇到比臣更可心、更顺意的人。那时候,陛下一定会让臣离开。”
第61章 六十一 你让朕有些失望
赵如卿看着他, 只笑了笑,语气平常:“的确如此,你所想也没有错。”
顾兰之面色有些灰败, 顿时失了言语。
“若是真的有比你更可心更顺意的男人, 朕为什么不会宠爱他呢?”赵如卿看着他, 似笑非笑,“你学富五车,那句以色侍人的话你最清楚不过, 也不必朕多说吧?何况时光流逝,总有一天你会容颜老去,你以为你凭借你这副皮囊又能得多久的爱重呢?”
顾兰之嘴唇颤抖了一下,这些话简直就是把他心中想过的那些不敢面对、只想逃避的可能, 全都直白地说给他听。
“不过你比那些只能以色侍人的小玩意还是要强了那么一些。”赵如卿声音冷漠,“将来若是到了色衰爱弛那日,还能把麟儿拿来哭闹要挟一番, 手中可用的筹码还是多一些的。”她顿了顿,目光是落在了顾兰之的脸上,“朕以为你应当是头脑清晰的,你让朕有些失望。”
顾兰之说不出话来, 他垂下头, 甚至也不敢去看赵如卿了。
“不过朕还是会留你在身边,朕从前许诺过你的事情,当然也还是会作数。朕不会做言而无信的人。”赵如卿淡淡道,“但朕劝你好好想一想,朕今天为什么会这样对你说话,朕从前说过不会许诺你永远,现在这句话再与你说一遍。或者你还可以想想, 朕现在对你的宽容纵容,真的仅仅只是因为你的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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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外面清河公主赵晗已经带着人送了午膳过来。
右荣守在外面注意着厅中动静,见到赵晗一行人过来,便赶紧上前去把人拦住。
“怎么了?”赵晗意外地往厅中看了一眼。
右荣低声道:“陛下似乎在发火,请殿下在外面稍等一会儿。”
“顾大人在里面?”赵晗更觉得意外了,她让捧着午膳的人先暂且在茶房等候,然后自己便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右荣点了点头。
赵晗悄悄地往门口走了两遍,便能听见里面的动静了。
赵如卿声音并不大,其实厅外也听不太清楚她具体说的是什么,可从语气听得出严厉——平常她总是和蔼的时候多,这样严厉语气,赵晗记忆中还得追溯到上回处理赵勇和赵谋那两个的时候。
屏住呼吸也没能听清楚里面到底在说什么,正要放弃的时候,赵晗忽然听到里面赵如卿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
“来人,先送顾大人回府去。”赵如卿说道。
右荣一凛,急忙带着两个内侍撩开门帘就往里面走去。
赵晗忍不住伸头看了一眼,只来得及看到赵如卿冷漠的神色,而顾兰之低着头,却怎么都看不清楚脸上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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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兰之突然被送走,这午饭便吃得多了几分古怪气氛。
王萱虽然心大,但不代表毫无知觉,这儿忽然少了个人当然想问个为什么,但还没开口就被赵晗随便扯了个木工的事情打岔,接着就是离题千里忘了原本想问的是什么了。
上首的赵如卿扫了赵晗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王萱吃着饭又聊着木工的事情,倒是高兴得很,还让人拿了纸笔过来自己记了几个点生怕会忘。
吃完饭之后,她便向赵如卿打了个招呼,拿着自己记下来的东西去研究了。
赵晗是恨不得跟着王萱一起走的,但想到自己这边还有些事情要与赵如卿说,只好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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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内府说是要研究一下织机,今天是要给陛下看的。”赵晗深吸一口气,悄悄看了赵如卿一眼,“赵莘也在,之前他在内府的时候,织机便是由他一手负责的。后来他没做内府总管了,但他也没走——我想着他原本就是主持这事情,就也让他继续在内府研究这个织机。”
赵如卿平平常常地点了点头,语气也很淡定:“那就让他过来说这事情吧!”
赵晗先应下来,又偷偷看了赵如卿一眼,直接看得赵如卿笑了起来。
“你到底在看什么?怕朕迁怒?”赵如卿拿起旁边的冰镇酸梅汁喝了一口,“赶紧让赵莘过来,等会还要回宫去,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庄子上留太久。”
赵晗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道:“那我便这就去让赵莘过来了。”说完,她便飞快地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搬着重物的脚步声,赵如卿抬头看去,便见着赵晗带着赵莘,还有数个工匠,后面抬着个仿佛是个桌子的东西进到了厅中来。
赵莘先上前来行了礼——他比赵如卿大了几岁,之前安王没有牵头来反对赵如卿之前,他与赵如卿之间的关系也算是和睦,称得上君臣相宜这四个字,只是安王那时候不管不顾就是要反对赵如卿让女人做官,后面他被牵连到,也算是有几分无辜了。
“说说你们研究出来这东西吧!”赵如卿看了一眼那看起来都还有些不知用途的东西,“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之前是从南海郡那边过来的人那里得到的灵感,这个是用来给棉花去掉棉籽的。”赵莘是跟着这东西前前后后做了大半年的,说起来是头头是道,“棉花就是从天竺传来的,现在种植已经十分广泛,许多地方已经开始用棉花来织布。但是有钱人还是用丝绸锦缎之类更多。之前陛下与臣说,得多想想普通人用得着的那些,臣便想到了棉花。”
“给朕看看你们用棉花做的布料。”赵如卿沉吟了片刻,站起来看了看着用来给棉花去籽的机器,“与麻布相比,棉花织布会更好更便宜吗?现在种植棉花的地方有多少?若是从天竺传来,那么回鹘等地是不是已经早就已经种植过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