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说,殿下今日在陪着回鹘的王子和公主游玩。”宫人小心翼翼地答道。
“蠢货!”德妃狠狠地拍了一下椅背,向一旁人道,“去让他进宫来!”
“是……”宫人不敢惹恼了她,便安静地退出去。
德妃坐在窗户底下,她抬眼看向了窗户外面宫室之中的景色,已经入了冬,外头不再似春夏时候那样鲜花茂盛,剩下便是枯枝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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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能叫赵廉娶什么回鹘公主的,他的正妻不可以是回鹘人,若是他娶了回鹘人,就绝了将来登基为皇帝的可能,从来没有哪个皇帝的皇后是异族人的!
她真的把赵如卿恨到了骨子里面。
她的三个孩儿,前头两个死在了赵如卿手下,剩下的这一个她还不给生路,她就是想要把她赶尽杀绝么?
当初偏心的是她赵如卿的亲娘,又不是她!
她凭什么这么多年就一直对着她下手?
她想到了赵苍,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去重华宫找他。
但赵苍应当是不会帮她的。
她太了解赵苍了,赵苍就是一个冷静到自私的人,他现在只会积极地与赵如卿修复父女之间的关系,他只会同意赵如卿的每一个决定,他在让位给赵如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放弃了赵廉。
但她还不甘心。
换作是任何人都不会甘心的吧?
哪一个母亲会在两个孩儿被人夺走性命之后,还心甘情愿地低头做奴隶呢?
从齐国公府那边她已经知道了赵如卿准备找个名目向权贵世家索取银钱的事情,这事情她知道是那个探花顾兰之提出来的,她也知道这个顾兰之就是宫里面那个赵麟的生父,她还知道朝中有许多人对这个顾兰之敌意满满。
她闭上眼睛,认真地盘算起了要如何下手。
皇帝所惧怕的不过就是民心不稳,民心之中最容易被利用的就是书生。
之前那次书生围了太学便是最好的例子,这样的事情越多,赵如卿便越是要分心,只要她分心,便是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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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睁开眼睛,看向了门口的宫人,道:“让齐国公夫人进宫来,我有事情吩咐她。”
宫人急忙应下来,便乖顺地让人去宫外宣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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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去。
下人进到书房来把各处的灯都点亮。
顾兰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慢了半拍才往外看了一眼,放下了手里的刻刀:“都已经天黑了吗?”
“是。”下人回答道,“郎君,您现在要用晚饭吗?”
有些恍惚地站起来,他朝着门口走了过去,掀开帘子,扑面而来便是冷冽的寒意,激得他一时间有些头昏脑涨。
脚下趔趄了一下,他扶着一旁的门框站定了。
抬头天,果然已经是夜晚了。
他却有些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回到家里来的。
可他又想起来中午听到的那些话,他还想起来下午时候从宫中传出来的旨意。
他想,这应当是他贪心,他怎么还在希望一个皇帝从一而终?
也应当是他太不大度,他竟然接受不了这些。
“晚上风大,郎君还是不要站在风口,小心会着凉。”下人上前来了一步,小心地劝道。
揉了揉眉心,他后退了一步,回到了书房里面。
“送点清淡的来吧!”他说道。
下人应了一声,很快便走了出去,让厨房送晚饭过来。
绕过了书架,慢慢地走到了后面的小佛堂里面,他慢慢地跪下去,缓缓地伏在地上,久久没有直起身子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他想起了经书里面的这句话。
慢慢地直起身子来,他抬眼看向了佛龛上面露慈悲的菩萨。
门外传来的下人的脚步声,他于是扶着一旁的架子站起来,绕过书架,进到了小厅之中。
他坐在了桌前,他并不感觉到饥饿,只是他知道这应当是吃饭的时候了。
第109章 一〇九 拿着普通人的标准去衡量一个……
赵廉陪着回鹘的王子和公主在外面游玩了一天, 回到自己府中的时候已经累得完全不想动弹,躺下就不想起来。
他送这两位回了使馆之后,便得了赵如卿的旨意, 让他明天再带着这两位玩一天, 然后进宫去和她回话。
陪着这两位玩耍只是个体力活而已, 虽然累,但是也着实没什么别的事情需要操心。
但若是要进宫去见赵如卿,他便觉得压力重重, 尽管他早就已经向她表了忠心,但并不妨碍他对她还是惧怕的时候居多。
在床上躺了没一会儿,正琢磨着反正天气冷,等明天早上起来再洗漱一下算了, 便听见他府里的管事声音在外面响起来,询问着能不能进来。
看了一眼这黑沉沉的天色,他实在是不想动弹, 本来想假装已经睡着了不搭理他,然后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抬眼看过去,就和他的管事四目相对。
“宫里面德妃娘娘今天让齐国公夫人进宫了。”管事飞快地就说明了来意, “秦瑧秦大公子请殿下务必抽空了见一面。”
这话一听, 赵廉感觉自己睡不着了——他怎么就忘了他的亲娘呢!
他觉得这会儿他简直一个头有两个大,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亲娘又在鼓捣什么事情想和赵如卿作对,说不定还要因为他要娶回鹘公主在中间横插一杠子进来说不行。还有那个齐国公府,真的……他都不明白了怎么就想不通,那么多权贵世家都已经低了头,他们齐国公府是脖子比别人硬一些还是脑袋比别人大一圈,怎么就跟着他亲娘一起仿佛要一条路走到黑, 撞过了南墙也不回头?
他□□了一声扶着脑袋坐了起来,看向了管事:“和秦瑧说一声,后天应当有空,让他直接来府里。”
管事应了下来,又问了一声赵廉是不是要洗漱更衣了再休息。
赵廉原本不想动,但这会儿已经坐起来,便索性就叫了热水进来,又让人把自己府里养的幕僚叫出来,让他在书房等着他。
一番洗漱之后倒是把疲惫洗了个赶紧,赵廉脑子里面乱糟糟全是事情,进到了书房里面,看到幕僚杨竹起身向自己行礼,他摆了摆手让他坐下,自己也在书桌后面坐了。
当初赵苍还是皇帝的时候,他身边的伴读侍卫等等也是一应俱全,这杨竹便是当时赵苍看他的字总是写得不好,便点了当年的一个进士让他来教他写字——后来这杨竹便顺势在他府里做了幕僚,他出宫之后最初没有听杨竹的劝导早点向赵如卿低头还吃了不少苦头,后来才觉得这人的确不错,就重用了起来。
“恭喜殿下,总算是要有个王妃了。”杨竹先开口道贺,“回鹘的公主身份也足够,年龄也与殿下相配,还是陛下亲自开口的,对殿下来说,是天大的喜事。”
赵廉也笑了两声,叹道:“好事虽然是好事,但烦心事也多。原本是想早早睡了,明天还要陪着回鹘那两位继续在城里玩赏,但实在是……还是要请先生帮我参详参详。”
“这样喜事在面前,还有什么烦恼么?”杨竹笑了笑,“这是陛下看重,就算有什么事情,陛下也会看在与殿下是姐弟的份上原谅的。”
“但若是我的母妃不愿意……还想闹出点事情来呢?”他看向了杨竹。
杨竹沉稳地笑了笑,却是问道:“若宫里的德妃娘娘执意要做些什么,殿下可劝得住么?”
“劝不住。”赵廉摇了摇头。
“或者宫外的齐国公府便就是要行大逆不道之事,殿下又能做什么呢?”杨竹又问。
“什么都做不了。”赵廉明白了杨竹的意思,他叹了一声,道,“但我却不想有什么节外生枝,总是令人烦恼的。”
杨竹道:“最近能让德妃娘娘还有齐国公府他们这一系的人马来做文章的,唯有那位顾大人刚送上去的奏章,顾大人为了让各地官学和私学都普及识字的义务,建议了陛下让权贵之家来出这笔银钱,这银钱数额巨大,要如何征收,要用什么名目,都还在议论之中。但其实已经很明显,这笔钱大家也都不太愿意出——明明已经上缴过了赋税,又不是教自家子弟认字,凭什么叫我们出钱呢?那些想认字的百姓,他们自己交钱不就可以了?”说到这里,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看向了赵廉,“不过我以为,这也就只是陛下刻意让大家争论的事情,陛下也正等着有人跳出来反对的。”
这话听得赵廉有些头疼,他对这些朝廷中的弯弯绕绕向来觉得烦恼,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来直去非要绕个弯呢?
他想了一会儿,看向了杨竹,道:“所以意思是,最后就算母妃和齐国公府借着这件事情真的生出事端,也只是会应在那位顾大人身上?”
杨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那位顾大人既然上了奏章,他就很明白会有什么后果,宫里的陛下也明白这件事情会引出什么东西来。娘娘和齐国公府也不过就只是在陛下的意料之中跳出来而已。所以殿下不用太担心了。”
赵廉叹了口气,道:“这事情……我倒是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殿下便静静等着结果就是。”杨竹说道,“娘娘在宫里,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上皇不开口,总能活下来的,殿下将来孝顺娘娘就足够了。至于宫外的齐国公府,便算是自作孽而已,没什么可惋惜的。”
赵廉半晌没说话,最后只点了点头,道:“也多亏先生能开解我,否则我今天晚上是要睡不着觉了。”
杨竹笑道:“殿下心思纯善,在会因为这些事情烦恼呢!”
赵廉摆了摆手,只道:“倒不如说我蠢,想不到那么深。”顿了顿,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样,看向了杨竹,“但我听说那位顾大人其实在读书人之中名声很好,所以这事情最后真的能落到顾大人身上吗?”
“是那位顾大人想让事情落在他身上,也是陛下想让事情落在他身上,与他在读书人之中的名声毫无关系。”杨竹耐心地说道,“这只不过是一个注定好了的弃子,这是一步早就布好的棋子。”
赵廉却困惑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所以并不是宠幸的重臣?”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杨竹想了一会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他笑了起来,道:“若真的宠幸,便不会是如此了!这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
“这不太合理。他可是赵麟的父亲。”赵廉眉头皱了皱,“她会对自己孩子的生父……那样?”
“娘娘当初为上皇生了三个皇子。”杨竹笑了笑,“娘娘现在在宫中如何呢?秦家又是怎样了?”
这话听得赵廉一下子闭了嘴,他拿着普通人的标准去衡量一个皇帝,便是不合理了。
“这事情殿下只看错了一点。”杨竹耐心地说道,“是因为有顾大人的主动,才有陛下的顺势而为。是顾大人在揣测陛下的心思。他或者想要一份宠爱,变成殿下口中的重臣,又或者是有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企图,总之这是顾大人在主动地为陛下做事情,所以万事怪不得陛下,陛下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赵廉叹了口气,道:“所幸我不是皇帝,否则我便一定是昏君了。我不会舍得让我喜欢的人主动为我去牺牲什么的,我肯定会不顾大局地护着。”
“殿下做贤王,辅佐陛下,将来也是一样。”杨竹说道,“殿下的性情也温和,如今是得了陛下的重用,未来坦途已经在脚下了。”
赵廉摆了摆手:“先生也不过是安慰我而已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外面天色,远远的传来了三更的声响,他站起身来道:“先生早些去休息吧,我可要去睡觉了,明天还要带着回鹘那二位出去玩,又是一整天。”一边说着,他便出了书房,往正院去了。
杨竹恭敬地送了赵廉到院子门口,然后才转而朝着自己住的院子走过去。
夜凉如水,满天星辰。
顾兰之在烛光之下把一组吹拉弹唱的兔子都打磨完毕,然后耐心地把之前订做的小乐器放到兔子的手里面。
正月就是赵麟的生日,算起来也没有多久了。
回鹘使团大约还要在京中停留一个月,等使团走了以后,官学教授识字的事情应当也能尘埃落定,他应该会在正月之前就离开。
他看了一眼剩下那个打马球的兔子和看书的兔子,也不知道在走之前能不能做完了。
做不完或者做得完,只看老天给不给机会。
若是不给,便只是缘分不够而已。
他又想起来顾苗的亲事,得是要想办法催一催,让他赶在正月前把婚事给办了,免得他一个人留下来孤孤单单的。
他放下了手里的砂纸,他忽然在想,自己到时候要去哪里呢?
或者可以跟着商队往西边走,去到突厥,再去回鹘,再往西一路顺着商路走,总能找到一个地方停留下来吧?
第110章 一一〇 总会觉得顾兰之有些可悲……
算了算日子又到了休沐时候, 顾兰之带着顾苗去了一趟隔壁的吴家,直接了当地提了提顾苗与吴家小女儿的亲事。
见是顾兰之亲自来提,吴家人受宠若惊, 听说了是想趁着正月之前把婚事给办了, 吴家人拿着黄历翻了翻, 便一口应下来。
按照云京普通人家婚姻之事,三书六礼其实已经行了大半,八字合过, 聘礼聘书等等也都已经由顾兰之让人送过,这回便是定下了婚期。
顾苗一边高兴一边又有些忐忑,他还记得上回顾兰之说让他成亲后就让他自己出去的事情。
出了吴家,顾苗便支支吾吾地问了起来:“郎君, 那我成亲以后……还是跟着你不用去别的地方的吧?”
顾兰之看了他一眼,道:“就在家里,不去别的地方。”
听着这话, 顾苗便高兴了起来,道:“那太好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转头顾兰之便去了一趟云京府找了赵萦,先把顾苗的身份改到了良籍, 然后又让赵萦帮忙补了一份新的户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