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一一三 或许他也算是咎由自取
余福把内府打好的金如意和小铠甲小马具等等带回府中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金如意打得特别细致, 上头的云纹灵芝纹样一看便是老手做的,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小铠甲和小马具也都做得十分精心, 按照顾兰之给的图纸一一复原, 每个小甲片都是能灵活取下, 可谓是细致之极。
顾兰之已经重新把那只打马球玉兔给拼合了起来,因为摔过一次,所以打磨的时候也特别小心避开了裂纹, 拼合的地方用了鱼胶,倒是也严丝合缝十分牢固,除了样子不好看以外,倒是也没有别的缺点了。
这金铠甲拿到手之后, 他便把这铠甲穿在了兔子身上,然后又给那匹马戴上马具把裂纹遮住,再看过去, 便完美无缺。
小心地把铠甲马具这些固定好了让它不能被拆下来,顾兰之找了匣子过来装进去,倒是松了口气。
再看那只看书的玉兔,也已经快要做好, 他索性便也不再拖延, 趁着天气好就在阳光明亮的地方对着光把最后那点尾巴给收拾了,接着就与那只马球兔放在一起。
在府里关了半个月,他倒是把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都清理了出来。
有一半是准备直接给顾苗,让他将来好和他的红妹过日子的。
不过他琢磨着顾苗多半不愿意收,所以就先归类放好了,到时候直接给他,免得他哭哭啼啼不乐意。
还有一半便是一些文房四宝书画笔墨古董玩物, 这些东西他留着也没什么作用,在京城虽然就这么点时日,但也累积了不少,将来他走的时候也不能带上,便是准备找个时间直接捐给京中的书院那些,就当是感激当初他刚进京时候那些先生们给过他一些帮助。
这半个月赵如卿没有来过,也没有让人问过他的想法,大约是因为朝中忙碌,与回鹘之间那些事情正是在热火朝天地办着,就算他在府里,也知道赵廉与那个回鹘公主阿祖热闹的定亲,他还知道那个回鹘王子阿尼现在已经进宫去了。
英明神武的皇帝,正在享受四海朝拜,应当是顾不上他。
中午简单吃了点东西,他在书房里面睡了一觉,到了下午便忽然听着余福说王萱递了帖子来拜访。
有些意外,顾兰之便换了身衣服,等着王萱过来。
也没过太久,王萱便上门来了。
请了王萱在客厅里面坐,顾兰之让人上了茶。
两人随便寒暄了两句,王萱就说明了来意:“还是良种的事情,你之前留下的那个法子,现在是已经留种有了结果,想找你去看看,你什么时候能去?”
顾兰之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是这件事情。他想了一会儿,起身道:“看就算了,我这边倒是有个东西能给你参考参考。”说着他便请王萱在厅中略等一会儿,自己去书房翻了翻,找出来了一本当初跟着妙语和尚一起做过的种田的记录。
庙里面那么多和尚都是要吃饭的,寺庙里面的田地也经常需要打理,他便帮着妙语和尚记过这些。
他拿着这本记录过来给了王萱,道:“是沧地那边的记录,虽然气候之类有所差异,但云京也算是北方吧?大约是能通用一些的,就是需要耐心试试。之前我也只不过从这些里面找出来一些可以在京畿周边试种。”
王萱接了这册子翻过,眼睛都睁大了:“你还做过这个!顾君佩,你去翰林院挨骂也太浪费了吧!”
“也没什么值得说。”顾兰之倒是没觉得这算是个什么事,“你要是觉得有用,就拿着用用,若是觉得没用丢了也行。”
“可别这么说,这我拿舍得丢!”王萱翻着翻着就看入了迷,“怎么这个里面还在记农具使用?你们沧地冬天种菜还会用暖房?这个暖房做起来贵不贵?是用烧火的方式吗?适不适合每家每户都做?”
这一连串问题把顾兰之问笑了,他道:“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弄一个,因为是庙里面,僧众多,所以便也做了这个。”
“有意思。”王萱依依不舍地把这册子给合上了,然后诚恳地看向了顾兰之,“要不我给陛下上书,让你重新回我们工部来吧?”
“别给你自己找麻烦了。”顾兰之摇了头,“进来的时候看到禁卫没有?”
王萱叹了口气,道:“你就跟陛下低个头呀!干嘛和她硬着来?她是皇帝,谁跟她硬着来都是个死,你的脖子比别人硬一些?”
顾兰之笑了两声,倒是也没怎么在意王萱会这么说——其实她说得就是有道理的,这天下谁和皇帝硬着来都是死,所以想活的人,在皇帝面前都是要低头的。
但……是因为他头还不够低,所以才到了如今的境地吗?
或者在旁人看来也许便是这样的吧!
或许他也算是咎由自取。
他也的确是咎由自取。
他看向王萱,笑了一笑,直接把话题岔开了,道:“寺庙里面那个暖房是挖了地窖,然后烧火炕,有点麻烦,不过能在冬天吃的蔬菜多一些,又不让土地闲一个冬季,在沧地有条件的人家都会想要做一个的。”
王萱一听这话,便也立刻把前头的事情给抛开,积极接了话:“那意思就是其实也不算特别麻烦特别贵?没有传到京畿来是为什么?”
“因为上皇当年说过不许这么做。”顾兰之笑着道,“上皇认为这个太劳民伤财,产量不算太高,但价格会很贵,寻常百姓根本吃不起。”
“啊?”王萱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理解,再想一想又觉得有些丧气,“所以那大概陛下也不会愿意做这种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顾兰之淡淡道,“这里面其实记得都很详细,你仔细翻一下,里头都写的有。”
王萱认真地点了点头,道:“要是我有看得不明白的地方再来找你好了。”说着,她顿了一顿,又看向了顾兰之,道,“还有件事情,虽然你现在在家里没怎么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就是现在有些人又闹起来,似乎觉得你当初上的那个折子是迷惑了陛下的眼睛,让陛下做了不恰当的决定。”
顾兰之倒是也不觉得有多意外,这是他之前上奏章的时候就料到的,于是便道:“只要陛下不发话,也和我没关系。”
“怎么和你没关系了!”王萱有点着急,“要是想弹劾你,把你流放千里之类的,或者贬到南海郡之类的地方去,你觉得也没关系啊?”
“好吧,其实是我行得端坐得正,所以觉得没事。”看着王萱比自己还激动了,顾兰之不得不还是安抚了几句,“所以我觉得没什么关系,只用看陛下的态度就行了。”
“但我觉得陛下的态度也不怎么好。”王萱嘟哝了一声,“你真的不想要我上书让你回工部来吗?”
“不必,真的不用。”顾兰之认真地谢过了王萱,“多谢你在这时候还想着我,这让我觉得我之前在工部也算是出过一点力气的。”
“有点不懂你。”王萱叹了口气,“既然你事事有算计,那我就不劝了。”
王萱走了的第二天,顾苗早上出去买了东西回来,便给顾兰之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一群学生包围了翰林院,口口声声意思是顾兰之不配做翰林院的学士,所作所为都是有辱斯文,在向陛下请命,要求罢免他的官职,还要去除他的功名。
顾苗气得脸都红了,道:“他们凭什么啊!上次要不是郎君过去太学那边劝退了他们,他们今天还想在外面蹦跶?他们凭什么觉得郎君不配啊?难道他们配?他们连个进士都考不出来,郎君你是探花呢!”
顾兰之是有些意外的,他拍了拍顾苗的肩膀,道:“别生气,把这事情详细说给我听听?”
顾苗哪能不生气,他简直气得说话都开始咬牙切齿了。他道:“他们的意思就是,郎君你上的那个奏章,就是胡说八道,根本不是为民着想,是想办法巧立名目地收取银钱。郎君,他们这些人是傻子吗?他们被利用了还不知道吗?”
“是傻子。”顾兰之倒是淡定,“放心吧,这次事情好解决得很,都不用太麻烦就能找出背后的人。”
“可他们骂你!”顾苗急得跳脚,“郎君!你写个文章骂回去才是!不能这样平白被骂了!”
“这也没必要的吧?”顾兰之忍不住摸了摸顾苗的脑袋,“多大点事,反正我现在不能出去,也听不见他们在骂我什么。”
顾苗愤愤不平,最后道:“要是再被我听到,我就骂回去!他们一群傻子!”
大约顾苗这话有几分预见,到了下午的时候,那群原本围在翰林院外面的学生就跑到了顾府门口来,直接把门口堵上,开始骂人了。
顾苗气得拿起扫把就要出去和这群人决一死战,顾兰之好容易才拉住了他,道:“别急别急,我去就行了。”
第114章 一一四 也许是冒犯了皇帝的尊严吧
正门口有禁卫拦着, 那些学生也并不敢冲进来。
但这样一来便更免不了会有窃窃私语,有些话便说得更难听了。
双方相持不下,这些学生们见禁卫们并不会上前来, 胆子便大了起来, 各种难听的话都说出口。
就在这时候, 门却被打开了。
他们就看到顾兰之从里面出来,站定在了门外面。
也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忽然便是安静, 那些原本闹腾激动的学生看到了顾兰之,之前的群情激奋在忽然之间平静。
只见他穿着的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厚棉袍,头发也只不过是用簪子固定起来,身上没有佩戴什么华美服饰, 便是一个书生的样子——甚至比他们这些人穿得还要简朴一些,他目光平静,没有因为他们之前说的话动怒的样子, 他环视了一圈,最后笑了一笑。
“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吵闹呢?”顾兰之看过这些人,里面许多都是上次在太学外面见过的,大约蠢人便是蠢在这里, 不管之前吃过多少亏, 下次有人挑拨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激动地跳出来,“上一回你们吵吵的仿佛是不希望平民百姓也识字认字。”
这话一出,旁边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们目光陡然一变,便仿佛刀子一样在他们身上扫过去,看得他们都害怕旁边的百姓是不是会直接冲过来动手。
“我、我们没有!”这样目光压力下,为首那人结巴了一下, 还是跳出来反对了。
“是吗?”顾兰之语气平平淡淡,“但上次是我带着你们的先生们,去太学门口劝你们离开的。你们担心开的学斋是教授四书五经之类,会影响到你们将来的科考和前程,所以极力反对。现在学斋已经确定了就仅仅只是教识字认字……你们再吵闹,又是为什么?”
“为、为的是你有辱斯文,只知道敛财,巧立名目,祸乱朝廷!”说这话时候,他们声音大了起来,仿佛是为了盖住之前顾兰之所说的那些,想要努力让自己的目的听起来更有说服力,“御史上书那么多奏章难道是假的,你不过是迷惑了圣上,才让圣上做了昏君之事!”
“那么圣上做了什么?”顾兰之并没有恼火,语气反而更平静了。
“圣上另加赋税便是不合理!”他们吵吵嚷嚷地说着,“你明面上似乎是为了学斋,实际上便是为了敛财!”
“那我问你们,你们一月笔墨纸砚书籍画册,花销几何?”顾兰之问道。
这问题把这些人问住了,他们面上露出了一个茫然神色,接着更大声吼道:“这与加税又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们答不出来。”顾兰之平静地摇了摇头,“看你们衣着富贵,应当家里条件都相当不错,便往少了算,一个月二两银子,一年下来便是二十四两,算你们节省一些,一年二十两。”话说到这里,他已经看到这些人脸上神色开始变化了,于是他继续道,“这只是你们的笔墨开销,束脩之类不算,吃饭穿衣也不算,若加上这些,一年得要多少?”
没有人回答。
“朝廷要开书斋,让人人都识字认字,是指望人人都能拿出一个二十两?”顾兰之笑了一声,“这不可能,庄稼人一年种地也未必能攒够二十两。所以这钱只能由朝廷来出。这就是加税的由来,也是向权贵加税的由来。至于用什么名目,又如何征收,我便不知道也不清楚。”顿了顿,他看着眼前这些人,嘲讽地笑了一笑,“所以你们这次吵闹起来,是不希望朝廷想办法筹钱,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去识字,是吗?”
门口乌泱泱大几十人,此时此刻安静得只有寒风吹过的声音。
顾兰之没指望他们回答,他们显而易见地天真又一根筋,总觉得这世上应当是个是非黑白完全分明的,所以轻易挑拨就能让他们冲向他们认为不公平的地方。
远远的有整齐的脚步声还有马车声音传来了。
顾兰之抬头看去,便见着是云京府来了人。
这一回他不打算再劝散他们,总得要叫他们吃点苦头,才知道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
很快云京府的人包围过来,也没多废话,便是直接把这些人给拷了起来。
一时间他们哭天抢地,想要再嚷嚷出一些大道理,又因为顾兰之方才把他们都说得哑口无言而理不直气不壮,如此便是落了下风,又因为是书生,体魄实在不够强健,最后便是灰头土脸地被云京府的护卫们拘住。
在旁边围观的百姓都是听着顾兰之说了来龙去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最后竟然是对着顾兰之道谢起来。
顾兰之不敢受这种感谢,便退开到一边去。
亲自带着人过来的赵萦从马上跳下来,一边让护卫们把围观的百姓驱散开,一边就朝着顾兰之走了过来。
“吓死我,还以为他们冲你家里去了呢!”赵萦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些灰头土脸的学生们,也是恨得牙痒痒,“不知道怎么一天到晚这么多想法那么多事,还不过脑子,随便说两句就信,真是不懂他们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还太年轻,没经过什么事情。”顾兰之笑了一声,“这回审一审,倒是好叫你审出个幕后到底是什么人来。”
“但愿顺利吧!”赵萦叹了口气,又往顾府里面看了一眼,“请我进去坐坐喝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