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说,‘不想进宫,小公公请回吧!’”那人也知道这事情办得实在是一团糟,但这事情之前根本就没出过差错,顾大人什么时候拒绝过啊?“无论奴婢怎么说,顾大人都这么一句。”
右荣又往正殿看了一眼,暗自叹了口气,只挥手让这人先站下别走,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进去回陛下,说不定等会陛下还要再问你的。”
这话一出,那人脸都白了:“陛下不会因为这事情罚我吧?”
“原也不是你的责任,你站好了。”右荣半安慰了一句,转身便往正殿方向去了。
敲了一下门,听着里面赵如卿让他进去,右荣低着头进到殿中,道:“陛下,顾大人说不想进宫来。”
“什么?”赵如卿抬眼看向了右荣,“他说不想进宫来?”
右荣不敢看赵如卿,只道:“是、是的。”
这话一出,殿中忽然安静极了。
右荣感觉自己身上冷汗都要出来,这样的寂静无声让他感觉到有些惧怕。
过了许久,赵如卿冷笑了一声,道:“除了这个,没有说别的什么?”
“是……”右荣头低得更下了,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地里去,“陛下,要再让人去请一次吗?”
赵如卿轻嗤了一声,道:“不必了,既然不想进宫,那就不要进宫了。”
右荣听着这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赵如卿,只见她就坐在殿中的那张华丽无双的贵妃榻上,面上神色却是不辨喜怒。
“陛下,那现在回乾元宫去吗……”右荣硬着头皮又问道。
“不了就在这里吧!”赵如卿说道,“可以摆晚膳了。”
右荣松了口气,急忙退出去让人把晚膳都摆进来,然后看着赵如卿的神色,便又带着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
夜色渐渐深了。
那漫天红霞终于被黑暗侵袭,最后化为一片墨色浓。
顾兰之在等下耐心地敲打着那只打马球的兔子的轮廓,烛火的光线还是没有白天的时候那么明亮,但这已经是十分熟悉的工序,又只需要定出一个大致轮廓,倒是对光线要求没那么多。
做这种琐碎的事情是会让人冷静下来,不去想那些庞杂的烦心事,也不用去思前想后。
不知不觉便是一个时辰过去,他把定好了轮廓的兔子从一片碎渣中拿起来,伸手拖过了旁边的一个圆桶把桌上那些碎屑都扒到桶里去。
再接着便是精细活,晚上是做不了了。
他想了想,便又搬了那个看书的兔子石料到桌子上来,重新拿起锤子开始敲敲打打。
外面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和门推开的声音,他也没有抬头,只自顾自开口道:“不用晚饭,我等会自己会睡觉,你们自己去休息吧!”
等了许久,并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那声“是”,他有些烦闷地抬头看了过去,忽然愣住:是赵如卿。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天第一次拒绝了她让他进宫的要求。
而她现在出现在这里。
是来兴师问罪?
果然,他就听到她问:“你为什么不进宫来?”
不等他回答,她目光在那两块石料上扫了一圈,冷笑道:“就为了做这些没用的东西?”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忽然又失了言语。
“说话。”她暴躁地说道,“朕过来,不是为了看你装哑巴的。”
“是。”他看向了她,“是为了做这个。”
然后他看到她上前来,把他刚定出轮廓的马球玉兔拿起来,交给了身后的右荣:“丢出去。”
顾兰之愣住了。
他看着右荣捧着那玉兔出了他的书房,然后他听到石料落地时候的那一声响。
有一些什么东西好像一起碎了。
第112章 一一二 在陛下心中,我是个什么东西……
顾兰之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赵如卿, 只是几乎茫然地朝着门外走去了。
夜色深沉,天上星光点缀。
檐下灯笼静静亮着,但只能看清咫尺之间, 再远, 便又是一片漆黑。
他看到了右荣。
然后就也看到了静静躺在了台阶之下的玉兔。
快走了两步, 他走到台阶处,把那只玉兔捡了起来,大体还完整, 只是一些边角是碎掉了的。
拉着衣摆把这玉兔的碎渣装起来,他再站起来,却看到右荣悄悄地走了过来。
“顾大人,不要和陛下置气。”右荣声音很低,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注意着书房里面的情景,“那是陛下, 有一点脾气是应当的,您别和陛下硬顶,柔软些低个头也就过去了。”
顾兰之抬头看向了自己的书房,他忽然有一种置身事外的荒谬感觉, 仿佛这一切与他都已经没有了关系。
他便好像是一个旁观者那样, 在看着一场滑稽又荒诞的表演。
一个冷血无情不许任何人拒绝的皇帝。
一个愚蠢又痴心妄想的癞.□□。
的确应该结束了。
他感觉脑子嗡嗡一片。
没有理会右荣的提点,他绕过了他,重新进到了书房里面。
.
书房中,赵如卿坐在了书桌后面。
看到他进来,她脸上闪过了一些不自然。
走到旁边,把捡回来的玉兔和掉落的地方都放在茶几上,他听见另一边的赵如卿开了口。
“这些东西你要是想要, 内府自有工匠能做。”她说道,“你把图样给他们就行了。”
“不必、不必了。”他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了赵如卿,“陛下曾经承诺过,若我想走,你会放我离开的还要许以荣华富贵。”顿了顿,他看到赵如卿脸上神色变了,但他把话继续说了下去,“荣华富贵我不想要,陛下,我不想再继续了。”
“就因为这东西?”赵如卿声音冷得吓人,“你就因为这东西与朕生气?”她似乎在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你是不是忘了你今天抗旨不尊?朕亲自前来,你反而在说这些?”
这些话听在他耳中,便觉得有些好笑了——他也真的笑了一声。
“在陛下心中,我是个什么东西呢?”他看着赵如卿,“是臣子,是后宫的妃嫔,又或者只是在床上取悦陛下的奴隶?”
“你在怨朕?”赵如卿眉头微微皱了皱。
“怨?”顾兰之摇了摇头,“所以在陛下看来,我之所为,应当算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吧?”他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他再看了赵如卿一眼,“所以陛下不想兑现承诺了,是吗?”
这话一出,整个书房都安静了下来。
赵如卿许久没有回答,她看着他,目光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站了起来,道:“朕给你时间想清楚,在想清楚之前,你哪里也别想去,就在家里好好反省!”
说完这话,她也没有等他再说什么,便出了书房。
顾兰之自嘲地笑了一声,他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伸手拿了旁边的灯台过来细细检查,玉兔的胳膊被摔断了,耳朵也残了一个角,玉兔身下的马只剩下了身躯,四条腿都没了,其余的部分散布着细细的裂纹,不过也还好,这只是定了轮廓,也不是没有办法补救。
他支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倒是可以用黄金把这些地方连接起来,到时候还可以利用一下那些裂纹来做一些花样。
要感谢右荣下手并不重吧?
否则就这料子,用力摔下去不可能还能剩这么多。
他忽然觉得眼前模糊成了一片,伸手在眼睛揉了一下,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手上一片潮湿,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了这么多眼泪。
.
有了赵如卿走之前留下的那话,他便哪里也去不了了。
他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便见到家里又多了个内侍模样的人,门口还多了禁卫。
内侍模样那人见到顾兰之出来,便上前来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奴婢余福,陛下让奴婢在大人身边伺候。陛下说大人前段时间忙坏了,最近就好好休息,衙门里面事情也不必大人去操心,自是有人去处理的。”
这叫顾兰之有些感慨皇帝便是不一样,无论什么话叫皇帝来说,都是冠冕堂皇的。
他无意去为难这些下人,便应了下来,转身往书房里面去准备就这段时间把玉兔雕好。
余福跟在他身后,笑着道:“大人,陛下特地吩咐了,大人要是想做什么,直接把图纸给内府去做就行了。这些活计做起来伤手又伤眼,大人万一伤着了反而不美呢!”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可以。”顾兰之摇了摇头。
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一份心意而已,他的手艺必然是比不上那些匠人,送给赵麟也不过就是他作为父亲的一份微不足道的补偿和歉意。
听他这么说,余福没有继续劝下去,而是道:“那大人要什么石料之类的,便与奴婢们吩咐一声,内府的料子都好用,比大人在外面找的那些还更好上手一些。”
顾兰之笑了一声,又看了余福一眼,算是领了他的情:“我知道,我也不会做什么让你们为难的事情。”顿了顿,他在书桌后坐下了,然后才道,“你也不必这样跟着我,我哪里也不会去,有事情就会吩咐你。你来之前,右荣一定和你说过,我不是难相处的人。”
“是。”余福笑着应了下来,“右公的确嘱咐过奴婢,是奴婢自己不放心。奴婢就在门口,大人有什么事情说一声就行。”
顾兰之点了点头,便看着余福恭敬地退到了门口,还贴心地把门给关上。
重新拼了一下那只被摔碎了的兔子,他拿了纸笔出来重新画了图样,给玉兔加了一套金甲,然后再给身下的马也穿上一套黄金马具,这样便足以掩盖住那些被摔裂之后修复的痕迹了。
放下纸笔,他去让人把顾苗给叫来了。
.
顾苗一早上见到家里这架势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忽然被顾兰之叫过去,他便是忐忑不安,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进了书房里面,顾苗小心地回头看了两眼门口的余福,然后蹭到了顾兰之身边:“郎君,为什么家里来了这么多人,郎君今天不去衙门吗?”
“不去,最近都不去了。”顾兰之随口回答了,然后问道,“家里金子有多少?”
“就之前离开沧地的时候妙语大师给的那一匣子,没动过。”顾苗说道,“都用不着。郎君,问这个做什么啊?”
顾兰之想了想,道:“找出来,我有用处。”
顾苗应下来,就在书房的柜子里面翻了一会儿,在一堆东西的最底下翻到了那一匣子金条。
顾兰之打开匣子,拿起一根金条看了看,倒是想起来妙语和尚在他离开时候的絮絮叨叨,他就怕他一路上银钱不够用,说了好多次要是没钱了就写信回去,他让人给他送。这一匣子金条,还是他专门找人给他融的,背面还印了个兰花的小印记。
拿着这金条发了会儿呆,他把金条放回去,合上匣子,又看向了被顾苗翻出来的其他的东西。
“这些都是什么?”他弯腰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的是笔墨纸砚之类的,“家里怎么还有这些纸笔?”
“这是之前大和尚让人千里迢迢捎来的,那边一箱子是之前太太在的时候,太太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顾苗回答道,“郎君平常不用这些,就都收起来了。”
顾兰之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来这些东西的来历,便让顾苗直接都翻了出来,道:“都找出来吧,放着也是白放着。”
“哦好的。”顾苗想不出来这么多笔墨纸砚能怎么用,但还是乖巧地都把柜子里面这些都翻出来了,“郎君,那这些东西现在要放到哪里去?”
“先放这里,你不用管了。”顾兰之笑了笑,“好了,现在这边没有你什么事情了,你去和吴家商量你成亲的事情吧!上回合了吉时,说是要在腊月初一办,是么?”
“是啊!”说起这个,顾苗高兴起来,“郎君,你等会来看我新郎官的衣服呀!我已经让人做好了!”
顾兰之笑着应下来,道:“等会就去看,我这边忙完就去。”
“好的好的。”顾苗连连点头,他站起来,忽然瞥见了书桌上那个被摔碎的兔子,刚想开口问一问,他没由来地就想起来今天家里多了那么多人,一下子所有问题都憋在了喉咙里——他知道这几只兔子都是他们家郎君要送给宫里那小殿下的,所以谁会摔了它?这答案他不敢深想。
憋着一肚子迷惑,顾苗出了书房,又看了两眼那个今天才过来的眼生的余福,原本因为要成亲的快乐,一下子消减了许多。
.
书房里面,顾兰之把那一匣子金子分成了两半,然后喊了余福进来。
“我现在既然不能出门了,这事情你帮我去做。”他说道,“这一半,打一对金如意,这一半按照图纸来做这些。”说着,他把图纸也交给了余福,“尽快吧!”
余福接了图纸,又抱了那一匣子金子,恭恭敬敬道:“大人放心,奴婢这就去让人办了。”
.
抱着一匣子金子回了宫,余福先去见了右荣,然后被右荣领着又去见了赵如卿。
赵如卿拿着那金条端详了许久,然后又拿起了那图纸看了一会儿,过了许久只把图纸交给了余福:“让内府去做吧!不必用他的金子了。”
“是。”余福低着头应下来,“那要把金子抱回去给顾大人么?”
赵如卿摩挲了一下那金条上兰花的印记,语气还是十分暴躁:“金子就先放在朕这里,你看好他,不许他弄出什么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