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听到宫人们的风言风语,他们说顾大人就只是仗着是小殿下的生父而已,所以……真的是因为他的缘故吗?
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眼眶酸酸的,他抬着头倔强地不让眼泪往下掉。
他瞥见他的嬷嬷在转角那边露了个头,但并不敢上前来。
他吸了吸鼻子,然后看见右荣从正门口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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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殿下怎么坐在这里,不冷吗?”右荣上前来先行了礼,然后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他仿佛是没看到他脸上显而易见哭过的样子,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讨好,“圣上问小殿下要不要去打雪仗。”
赵麟低头看了看庭院旁边积了有半尺深的雪,闷闷地站了起来:“走吧!”他周围的人都拦着他不要去找他的母皇,但他可以自己去问。
“那奴婢先去回了圣上,小殿下收拾收拾换身衣服,奴婢等会来接小殿下。”右荣笑着说道,“打雪仗,小殿下要换身轻便点的,再把皮手套皮帽子都找出来,否则等会可是要冻手了。”
赵麟点了点头,他看向了早就在一旁远远等着的嬷嬷,道:“嬷嬷来帮我换衣服吧!”
嬷嬷听着这话赶紧上前来,又朝着右荣行了个礼,然后跟着赵麟便进到殿中去。
右荣见到赵麟进去殿中换衣服,便急忙先回章德殿向赵如卿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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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纷纷扬扬地下着。
赵如卿换了一身厚衣服,又戴了手套,弯着腰在地上推了个雪球。
回头瞥见赵麟过来,便朝着他招了招手,她示意跟着宫人都退到旁边去,然后等着赵麟过来,牵着了他的手。
“先堆雪人吗?”赵如卿低头看着小孩笑了笑,“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赵麟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已经退得很远的宫人,然后才看向了赵如卿:“母皇,为什么老师要去吴郡?”
赵如卿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她是没想到这事情赵麟已经知道了,她弯腰在地上团了个雪球在手里抛了两下,想了一会儿才道:“京城太冷吧,所以就想去吴郡了。吴郡在南方,暖和。”
赵麟眨了眨眼睛,他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他的母皇,闷闷地学着她的样子也团了个雪球,道:“可老师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赵如卿怔了一会儿,笑得有些勉强了,她伸手拍了拍小孩的脑袋,道:“他说气话,别当真。”
“真的吗?”赵麟仰着头看向了她,“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赵如卿把手里的雪球远远地砸了出去,道:“等过完年让你去吴郡看他,你亲自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怎么样?”
听着这话,赵麟眼睛亮了:“母皇和我一起去吗?”
“也可以。”赵如卿低头看他,伸手在他小脸蛋上捏了两下,“不生气了吧?快高兴起来!我们先堆个雪人,朕滚个大雪球,你滚个小的,我们来比一下谁比较快!”
“我肯定会很快!”赵麟彻底开心了起来,他跳了两下,便蹲下去双手先扒拉了一个雪堆,然后慢慢地在地上推成一个大的圆球。
赵如卿有些心不在焉地把自己已经滚到很大的圆球停在了面前,然后弯腰抓着旁边散雪把这个圆球拍得更结实一些,心里却在想顾兰之——他应当还是在生气吧?用赵麟去哄,是应当可以哄好的吧?
正想得乱七八糟的事情,赵麟滚着个小球凑到了她身边来,认真道:“老师还欠我两只兔子,他说了要在生辰的时候送给我的!”
赵如卿收回思绪,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道:“那两只兔子在朕那边,等会让人给你送过去。他走之前还特地让朕给你的。”
“真的吗?”赵麟开心得眼睛发亮,“那老师昨天就是在骗我,他说他永远不会回来了!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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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两个在雪地里面玩了整整一下午。
到了晚上时候,赵如卿索性就带着赵麟一起回了乾元宫,两人分别洗漱换了衣服,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赵如卿吩咐右荣把顾兰之要给赵麟那两个匣子拿过来,直接就交给了赵麟。
赵麟也顾不上吃饭,直接便把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只披着金甲的打马球的兔子,还有一只看书的兔子。
“哇!还是有盔甲的!”赵麟爱不释手地捧着那只打马球的兔子,眼中全是惊艳。
一旁的赵如卿却愣住了,她很轻易就认出这一只,就是那天晚上她让右荣丢出去的那只。
她心头浮上了一丝不太妙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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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就在过年封笔之前的最后一次朝会上,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吴郡通过吏部上书,询问他们的太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上任。
顾兰之在上任去吴郡的路上就那么消失无踪了。
他根本没有去到那里。
第118章 一一八 他不会回来了
从云京到吴郡, 这一路并不难行。
现在是冬季,运河封冻,倒是不好走水路, 但走陆路是比水路更快的。
顾兰之出了京城就往南走, 顺着官道前行, 一路不必赶路就只是慢慢前行,二十天也足以让他到吴郡了。
一个月还没到,或者只能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否则难道是这人不做官就这么跑了?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赵如卿眉头拧死, 这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情,她以前可没听说有哪个人敢领了旨还跑掉不做官,顾兰之胆大成这样?她不信顾兰之会有这个胆子。
只是就要封笔,又正是过年时候, 她便吩咐了人下去先沿路找寻,首先要排除是有意外发生,若真的是有意外, 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来谋杀朝廷命官,那底下藏着的事情可就更多了。
但这事情注定是要在朝臣中引起议论的。
顾兰之又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默默之辈,就算他之前在翰林院的时候被弹劾得似乎要一无是处了,可后来已经反转了是翰林院和御史台中有奸人挑拨, 他在大多数文人心中, 便还是当初那个交游广泛、才高八斗、清贵无双的郎君。
他与赵如卿的关系也不是秘密,宫里还有个小殿下在呢。
这么个人,出京城的时候都让人忍不住想讨论了,更何况现在这人看起来是连官都不做就跑了?
秦璐和王萱一起来给赵萦拜年的时候,三人忍不住也聊起了这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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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路上出意外了吧?那么好看,怕不是被哪个山大王看中了抢回去做女婿了。”王萱撑着脸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等过两年, 就可以看到他带着娃去吴郡当太守了。”
秦璐听着这话差点把刚喝进去的茶给喷出来,她用帕子捂着嘴,强行把茶水给咽了下去,然后才开口:“这山大王不要命了?这眼力劲?看看他随身带着的公凭也知道放人的吧?”
“干嘛看公凭,又不识字。”王萱继续嗑瓜子,“君佩虽然高大……咦?”她话说了一半,又停顿了一下,然后提出了自己的迷惑,“我记得君佩会骑射的吧?那山大王应该抓不住他的哈?也不能强行让他做女婿哦?”
赵萦给她们俩拿了糕点转回来,就只听到了王萱的最后一句,吓得她手一抖,差点把糕点盘子给扔出去:“小萱你说谁做女婿呢?”
“她在猜有山大王把君佩给抓了做女婿。”秦璐帮忙接了一下糕点盘子,然后给赵萦倒了茶水,“这就是胡说八道,不可能的!君佩不可能看上山大王的女儿!咱们圣上国色天香,他见过牡丹,还觉得狗尾巴草美?”
赵萦吓得喝了口茶压压惊,然后才道:“现在哪来山大王,圣上当年往南打魏朝残余势力的时候,早就把山沟沟里里外外都清过一遍了,上皇在位的时候,又敦促了他们做良民。”
王萱磕完了瓜子,拍了拍手,又换了个姿势靠在一旁的凭几上,拿着茶喝:“要不你们给个靠谱的、合情合理的理由,为什么君佩没去吴郡?”
秦璐想了想,道:“路上病了?所以现在找了个地方在养病?来不及赶去吴郡?”
“我不信。”王萱放下了茶盏,“他拿着公凭,不管哪个城镇停下来去看病,还不能往吴郡送个信?他事事周全,我不信他能这么马虎。”
赵萦吃了一口芙蓉酥,叹了口气:“那天我送他的时候,他看起来精神也挺好,就是没带个人在身边,独自一人走,路上还真的容易出事情。”
“没带人?”秦璐和王萱异口同声地看了过来。
“是啊,就一个人。”赵萦看了一眼她们俩,有些不理解她们怎么忽然这么激动了。
“那完了,君佩肯定跑了。”秦璐非常肯定地下了结论,“我以前要从家里跑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身边的人都甩掉,否则要找我就很容易。”
“没错。”王萱赞同地点了点头,“一个人的时候,才好脱身。”
赵萦把一块芙蓉酥吃完,然后拍了拍手里的渣渣,又喝了口茶:“脱身哪里那么容易,过关过卡不查身份了?他拿着公凭还能跑到哪里去哦?你们想得太容易了。”
秦璐拿了一块蝴蝶酥放到面前的盘子里面,道:“不管听起来有多不容易,但事实就是,这人就忽然间没了啊?”顿了顿,她啃了一口蝴蝶酥,又有些迟疑,“你们说,陛下会让人去找他吗?”
“不会。”王萱很肯定地回答,“哪来那么多时间找一个擅离职守的小官啊?直接再派个人去吴郡做太守就行了。”
赵萦点头:“我也觉得不会找,代朝这么大,上哪去找?浪费人力而已。顶多就这几个月看看沿途有没有出过意外,确定这人没遇害,没人命,也就这么算了。”
秦璐啧啧了几声,又叹了口气:“也挺好的,正好今年我哥还想着能不能想办法求圣上让他带兵去打西戎,要是花费精力时间去找君佩,就没足够的时间去准备打西戎了。”
“确定要打西戎吗?”赵萦看了秦璐一眼,“我怎么听着风声说,西戎已经想来求和了?”
“?这还没打就要先求和吗?”王萱迷惑地看向了她们俩,“我听漏了一句什么?中间你们省略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一看就知道你好久没关注这些了。”秦璐啃着蝴蝶酥,慢慢地说着话,“听说是西戎的国主听闻了回鹘可汗送公主和王子过来的事情,所以想要效仿。”
“那就没法打了呀?”王萱眨了眨眼睛,“那你哥还想带兵打什么?”
“听说是听说,谁知道是真是假?”秦璐摆了摆手,“准备还是要先做的。”
“不懂你们这些。”王萱又抓了一把瓜子慢慢磕起来,“其实我还蛮想让君佩回来的,上回他给我的那个册子里面有两个挖沟渠的方式,我没怎么看懂。问了庄头的老农,他们说没有那样挖过,也不知道是因为沧地那边的土质和京畿周边不一样,所以用了那个方式,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说不定就是和咱们圣上生气闹别扭,圣上发话哄一哄,他就回来了。”秦璐随口说道,“不看圣上,也看看宫里的小殿下呗?总不能让小殿下他亲爹就在外面下落不明的吧?”
“不聊这些,等会晚上没宵禁,可以看灯,要不要去?”赵萦问道,“还有好几场杂耍,要去,我们现在就走?”
“走走走,这还能不去看的?”秦璐一下子就坐起来了,“我最喜欢逛这些了,哎呀以前还要我哥带着我出去逛,我现在可以自己逛。”
说着,三人便都起了身,收拾了一番便一起出门到街市上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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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只是下午,但是街上已经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与往年不同,今年在街上游玩的年轻女子更多了一些,她们或者是三五成群,或者是两两携手,有个吟诗猜字谜的摊子前面还看到一个高个儿姑娘把旁边的书生们都比了下去,那些书生们羞得脸红,便对着那高个儿姑娘连连作揖表示敬佩。
应当是因为云京城最先开始教普通人识字认字的缘故,今年街上文字游戏格外多一些,参与的人也比往年多,有文绉绉的韵律平仄,也有大白话一样的顺口溜,书生们经过了两次被挑拨的事情也显然沉静了下来,不再那么高傲自负居高临下,玩这些游戏时候都变得可爱了许多。
顾苗带着红妹一起在街上一边走一边看,两人又在猜字谜之类的地方赢了几个小彩头,正是开心的时候,便迎面碰上了赵萦这三个人。
当初顾苗成亲的时候,赵萦打发过人送礼物,顾苗于是便主动上前来和赵萦打了招呼,客客气气地拜年问了好。
赵萦没想到会遇到顾苗,她愣了一会儿,先还了礼,然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知道你们家郎君现在在哪里吗?”
顾苗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道:“郎君去吴郡了呀,他说年后给我写信,到时候我带着我家红妹就去吴郡找他了!”
一旁的秦璐和王萱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摇了摇头。
赵萦深吸一口气,道:“所以你还不知道你家郎君没去吴郡?”
“啊?”顾苗傻眼了,“怎么可能?!郎君还让我把京城的宅子之类收拾收拾,然后带着东西去吴郡找他呢!”
“是真的。”赵萦拍了拍顾苗的肩膀,“这事情……可能圣上还没想到你在京中,要是知道了,大概过几天就要让人来问你了。”
顾苗失魂落魄地站定了,一旁红妹搀扶了他一把,小声道:“别急啊,郎君不是给咱们留了信,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听着这话,顾苗振奋起来,便草草与赵萦等人打了个招呼,就拉着红妹往家里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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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顾苗立刻就找出来当时顾兰之让他收好的信封。
他向来听顾兰之的话,顾兰之之前嘱咐了让他先过年不要理这些,他就乖乖地放着这些没动。
拆开信封,里面除了各类契书之外却是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