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麟点了点头,倒是也没问为什么,就干脆地听从吩咐回去万春宫去了。
赵如卿让右荣跟着赵麟一起回去,然后自己才往乾元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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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玉兰宫时候,赵如卿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棵高大的玉兰树,此时此刻那树上还是光秃秃的,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开花。
她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顾兰之,她还想起来今天赵麟说不想要忘记,她忽然觉得这次她大概很难忘记顾兰之了,似乎这一次不像上一次那样,她转头就能把一切都抛在脑后。
她甚至想起来顾兰之问过她的将来,他问她将来会不会在一起,将来她会不会有别人,他担心她将来会遇到更可心的人就会抛弃他,他曾经把他一切的担心和不安就摆在她的面前来让她知道。
很少会有人这样,人总是喜欢把自己的担忧藏起来。
担忧之处通常是人的弱点,人总是不爱示弱的。
她也想起来那时候她给顾兰之的答案,她不想听这些也不想知道这些,她并不在意他摆出来的这些无关紧要的不安,她认为她已经给予了足够多的东西,她甚至是觉得他是沉迷情爱到矫情的那一个。
她想要的是什么?
她悚然一惊,她心底有一个她并不想承认的答案。
其实她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识趣的、没有任何想法的玩物。
她忽然想到那时候她和顾兰之在玉兰宫里面颠鸾倒凤的那些日夜,她的欢愉与他的取悦,便是在证明她方才的答案。
没有人愿意做一个玩物。
玩物是可以被毫不留情丢弃而不心疼的。
所以赵苍说的大约没有错,顾兰之很明白自己是什么,也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所以他走得那么坚决,他半点也不犹豫,他或许并非是感情用事理智缺乏,而是他太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春风带着三分寒意,赵如卿回头又看了一眼玉兰宫,她有些说不清自己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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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乾元宫,御医已经带着脉案等候许久。
先看过了韦嫔的脉案,原因的确与赵如卿所知一样,是因为生下小公主的时候伤了身子,虽然用药救回来,但还是没能支撑下去。
再看赵苍的脉案,赵如卿眉头便皱了起来,上面写了赵苍这次咳嗽,是引起了旧疾,早年赵苍带着兵马的时候也受过伤,这些旧伤在年轻的时候不显,等到了赵苍这岁数,便都重新显露出来了。
事实上这也是为什么那时候赵勇和赵谋兄弟俩突然对她发难的原因。
赵苍身体这两年都不怎么好,他们不能肯定赵苍死后他们是不是能掌握大局把她给压下去,于是想赌一把,他们俩还想着借赵苍的力量来压制她,只是奈何他们终究是棋差一招,也或者是她真的天时地利占尽。
收回了乱纷纷的思绪,她看向了御医,道:“好好照顾上皇,以后每天都给朕回报一下太上皇的情形。”
御医忙应了下来。
然后又看向了在一旁的赵晗,她道:“韦嫔的事情等一会儿朕亲自与父皇说,她的后事就按照先例来办吧!以妃的规格来办。”
赵晗也应下。
于是赵如卿站起来,向右荣道:“去重华宫与父皇说一声,说朕等会儿去与他一道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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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处已经换上的轻便的衣服,赵苍还穿得厚,人老了一旦生病,便迅速苍老。
赵如卿进到殿中时候怔忡了一瞬,然后才慢慢地上前来,陪着赵苍一起坐下了。
“本来病着,不想让你过来,免得沾了病气。”赵苍笑着看了她一眼,“怎么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朝中有什么事情让你操心了?”
“没有操心的事情,一切都好着呢。”赵如卿也笑了笑,“只是看着父皇病了,心里便不舒服起来。”
“寿数由天定,看开一些。”赵苍拍了拍她的手,“是有什么事情想与朕说吗?想立皇后了?”
这话显然是要逗她,赵如卿便也真的笑了一声,道:“是韦嫔没了,她生了小妹以后就一直不太好,今天早上发现……”
“是许久没见到她了。”赵苍脸上拂过了一丝感念,“朕便不过去看了,让人追封个妃吧。”
“朕已经吩咐下去。”赵如卿说道,“朕怕父皇会伤心,便想着亲自来说。”
“不会。”赵苍摇了摇头,“你母亲去世之后,朕便把这些都看淡了。虽然她一辈子都不爱听朕说话,又总爱听旁人说三道四,但回想起来……或者只有年轻时候动的心,才是一片真情吧!后来人再好,也无心去看,便也不过如此了。”
第121章 一二一 要把顾兰之找回来
“所以……会想回到从前吗?”鬼使神差一般, 赵如卿这样问道。
赵苍看了女儿一眼,道:“会怀念从前,但不会想回到过去。怀念的是从前的好, 而真的回到了过去, 又要面对现实的难。朕不认为朕当初还会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那时候的问题, 朕也不认为朕可以让你的母亲改变心意。人都很固执己见,人也都很难改变。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便是这样的道理。”
赵如卿哑然。
世人常常会为了某一件事情后悔, 也常常会为了某一些事情而对过去产生怀念,但他未必是真的想回到从前——当下记得的有关从前的美好,是被记忆美化过的甜,辛酸苦涩都随着时间的过去而忘记。忘记并不代表不存在, 那些惆怅无奈仍然还在那里,没有动过。
“朕当年很喜欢你的母亲。”赵苍笑了一笑,“那时候整个京城的年轻人都想娶她, 你的外祖在京中有权有势,又只有你母亲一个女儿,所以格外娇宠一些。”
“所以也格外头脑简单且执拗。”赵如卿不喜欢听秦雩的事情,她对秦雩的记忆只停留在了她的偏心之上。
“那叫天真无邪。”赵苍纠正她, “正是被双亲捧在手心中宠爱的人, 才会有这份理直气壮的天真。”说到这里,他颇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声,“不过朕没有,你也没有。”
赵如卿嗤了一声,道:“父皇你应当庆幸朕不是那样的人,否则这江山姓不姓赵也未知。”
赵苍笑了起来,倒是点了点头, 道:“的确,那时候若不是你突然异军突起,只靠着朕与秦家人,还有康懋他们,云京拿不下来……那时候若是转头去西京,恐怕也是够呛。后面渡江的时候,或许就要止步,不能再往南——那样,或者就是要与魏朝划江而治了,毕竟魏朝那时候还有喘息的机会,虽然厉帝没了,但皇后还在。”
“所以赵勇和赵谋的事情,你没有真的怪我。”赵如卿抬眼看向了赵苍。
“成王败寇而已,怪你做什么?”赵苍伸手拍了拍赵如卿的手背,“朕其实那时候是没有想过太子的。”说着他自己笑了两声,又看向了赵如卿,“所以你要早点考虑继承人,你或者不急,但有一天那些有可能继位的人会比你更急迫,为了局势稳定,还是早早定下来为好。”
赵如卿看了赵苍一眼,道:“我就只有赵麟这一个。”
“那说不定将来你又喜欢上了一个漂亮郎君,还能生好几个?”赵苍笑着看她,“而且就算你只有麟儿这一个,麟儿他自己愿意做皇帝吗?”
“谁不愿意做皇帝呢?”赵如卿反问了一句。
“那可未必。”赵苍说道,“何况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皇帝。”
赵如卿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怀孕并不容易,太多意外,朕不能为了这件事情冒险。”
“朕记得当初与你说过,朕也并非是你祖母亲生。”赵苍看着赵如卿,“为代朝选一个绝佳的继承人,那么便不用仅仅只是局限在麟儿身上。你之前让宗室女子出来做官便是很好的法子,宗室永远是你最大的支持,他们或许会介意你是女人,但当他们得到切实的好处时候,他们很明白自己应当怎么做。”
在这方面,赵苍比常人都要豁达太多。
赵如卿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窗外,重华宫中的梨花也已经开了,一簇一簇的白色花朵,在夜色中,仿佛春雪。
“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赵苍笑着让人把晚膳撤了下去,“朕也想休息一会儿。”
赵如卿于是站了起来,目送了赵苍进去里间,然后才出了重华宫,上了肩舆往乾元宫去。
夜色中有属于春天的淡淡的花香。
回到乾元宫,赵如卿也没什么睡意,于是翻了奏章出来看。
批了两封,便看到了王萱的奏疏,其中写的是今年皇庄上的新种成长与新农具的使用情形,在奏疏中,王萱先写了新种的来源是去年夏末时候的选种,去年秋天抢着种过一季,收成不错,于是从中又择良种,今年春耕时候就用上了,如今从培育情况来看是相当可观的;接着她便在说她自己的那些农具使用,还有水渠挖掘时候的一些改良。在奏疏的最后,王萱请示她能不能再多划一些田地过来试种,或者让京畿周围的农户试试良种,她想看看这些良种在不同的情况下是不是一样能长得这么好。
放下这奏疏,赵如卿忽然想起来那时候顾兰之去皇庄上培育良种的情形。
事实上那应当算是她彻底否定了他的爱意表露之后吧?
她能很清楚地想起来那时候他的确过一些反复和踟蹰,只是那时候她并没有太在意,她觉得他在想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并且她已经觉得她对他已经足够好了。
现在回头看,她甚至能很清楚地看出来顾兰之对她态度的变化,最初她同意他在她身边的时候,他对她是一览无遗的坦诚,他那时候想与她说很多事情,只是她觉得疲累并不想听,她说过几次重话,那之后他便不再多说了;后来去皇庄上育种,他又和突厥汗王处月起了摩擦和冲突,她为了处月罚了他一次,那之后他显然就离得远了一些;再后来他去了翰林院,他与她之间的关系便更远了一些,虽然那时候他经常和自己在玉兰宫欢愉,但现在想起来……那仅仅只是□□上的愉悦而已,与感情都毫无关系了。
她现在倒是很能理解顾兰之会走。
但……就如赵苍所说那样,就算现在回头回到当初,她也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处理她与他之间的问题。
她也还是偏向处月,因为突厥与代朝之间的关系更重要;她也还是会让他去翰林院,因为他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选,除了他没有人能那么快把那么多事情给牵连出来。
她自嘲地笑了,就算她是皇帝,她也并不能完美无缺地处理这些事情。
只是或许可以把他找回来吧?
这个念头忽然从她心里冒出来了。
她怔忡了一瞬,迟迟没有做下决定。
把王萱的奏疏放到一边,她拿了下面一本翻开来看。
大约是凑巧,下面的一本说的是各地官学开春之后都开始向普通百姓开学斋教授识字的事情。
赵如卿摇了摇头,看向了右荣,道:“吩咐有司,要把顾兰之找回来。”
右荣愣了一息,他差点儿都不知如何回答了,他小心地看了看赵如卿的神色,问道:“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那种找回来吗?”
这话就听得赵如卿自己愣住了,她放下了手里的笔,道:“是完好无缺地给朕找回来。”
“是、是!”右荣吓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急忙就吩咐了下去。
代朝虽然大,但各处城镇通关都要检查公凭等物,要找一个顾兰之,或者也并不是难事吧?
赵如卿这么想着。
然而事情并没有她所想这样美好。
一个月过去之后,各地便是杳无音信,各地关卡城门送上来的消息便都是从未见过这么一个叫顾兰之的人。
而宫中,赵苍终于因为那一场咳嗽把旧疾彻底引发出来,缠绵病榻数十日,最终还是驾鹤西去。
上皇去世,宫中便为了赵苍的丧葬之事忙碌起来,赵如卿一边忙着西戎国主想来云京朝见的事情,一边忙着赵苍的丧仪,整个人都忙得没有时间休息。
她在忙碌中睡去,醒来时候看到小小的赵麟趴在她的床边也打着小呼噜。
“母皇。”她微微一动,趴在她旁边的小孩儿就惊醒过来,立刻就坐直了看向了她,“母皇醒啦!”
“醒了,你怎么在这里?”她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让他睡到自己旁边来,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仍然还是漆黑一片,“这么晚,你一个人过来的?”
“儿臣看到母皇刚才很疲惫,所以想来陪一陪母皇。”赵麟在她旁边乖乖地睡下,然后看向了她,“皇祖父去世了,母皇一定很伤心,所以儿臣想来陪一陪母皇。”
赵如卿愣了愣,她把赵麟抱在怀里,不自觉中眼泪掉下来了。
“谢谢麟儿来陪着母皇。”她说道,“母皇有麟儿陪着,就不会伤心了。”
赵麟也抱住了她,他倒在她怀里,爱娇地蹭了两下:“母皇要好好休息,母皇从前教导麟儿要好好吃饭,但是母皇自己都不好好吃饭。”
“明天一定会好好吃饭。”她摸着小孩儿软软的头发。
赵苍去世之后,她才猛然发现,这世上忽然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双亲皆无,也无亲生的兄弟,孤孤单单似乎就只有她。
抱着赵麟时候,她有那么一丝侥幸,她不是孤独的那一个,她还有赵麟。
她忽然便想起了顾兰之,其实对他来说,自从家中发生变故之后,他其实总是一个人。
当年在沧地时候,他也是一个人,所以他才会执着于爱,是吗?
第122章 一二二 求而不得,便成执念……
停灵二十七日后, 赵如卿亲自送了赵苍的棺椁入了皇陵。
一切尘埃落定。
内府重修了千秋宫,赵如卿便把赵苍留下的那些妃嫔们全都迁了进去。
接着又给韦妃留下的那个公主加了封号玉清,还给了宗室旨意, 让他们送适龄的小孩进宫来, 与赵麟一块读书。
这两道旨意一下, 自赵苍驾崩之后,宗室紧张的气氛便突然散去了,很快各家便送了和赵麟年龄相仿的小孩进宫来, 多是男孩,但有一家则是送来了一对龙凤胎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