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宫中多了这么多年龄相近的小伙伴,赵麟显然高兴起来,从前宫里只有他一个, 虽然有下人陪着,但那毕竟不是这样可以一起玩耍的伙伴。
那对龙凤胎兄妹因是春天生的,故而兄长名青阳, 妹妹名芳春,两人性格也十分开朗,与赵麟走得最近,不多时就隐隐约约地成了那群宗室小孩中的领头。
有了这么一群小孩在宫里面, 便让整个皇宫都热闹了起来。
.
赵如卿也喜欢宫里能这么热闹。
在赵苍去世之后, 她是觉得宫中突然安静了很多,安静有时会让人忍不住去想一切过去的事情。
她会想起她当年带着兵马在战场上厮杀,也会想起来她在沧地和顾兰之那次她预谋好的见面,甚至她还会想起来那个她去到顾府的夜晚。
只是茫茫神州大地,他终究是杳无音信。
就算她是皇帝,就算她一句话就能让这天下的城池关卡都开始找这么一个叫顾兰之的人,但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她忽然想起来顾兰之找她的那六年。
他不像她可以命人轻易地获得线索, 所以他只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挨着走过去,他以沧地为起点,慢慢地走遍北方,再一步步往南,他在找寻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想过放弃吗?
或许应当有很多人劝过他放弃,应当有很多人告诉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他最终没有放弃吧?
玉兰宫的玉兰树开过了花,宫殿也重新修葺过了,但人却没有再回来了。
.
她开始把精力放在朝政大事上面。
西戎的国主原本是定于五月到京城来,因为赵苍驾崩,如今是推到了七月,现在已经可以开始准备了。戎国原是四分五裂的,西戎只是其中实力较为强劲的一个,国主主动想和代国相交,并且国书上呈时候还是以君臣之礼,看起来这国主所求不小,大约是看到了突厥的例子在前面,想求代朝支持,想把整个戎国一统。
尽管她仍然还是希望戎国是一个四分五裂的戎国,但是以现在的情形来看,西戎就算得不到代国的支持,要一统戎国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只是或许会花费更多时间而已——她要顺势而为,因势利导,而不是逆势而行。
若是西戎能真的一统整个戎国,那么将来往西的商路倒是也会更通畅,这对代朝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再有便是良种的推广,上回王萱上书之后,京畿周围一些田庄已经开始种新推广的良种,从生长情况来看,都是极好的,如果能在京畿周边全部推广开来,她便打算让工部在各州府都设立这么一个机构来研究良种与育种。
另外便是农具的改良了,农具改良倒是比种子推行更快一些,王萱在农具上面是用了个巧妙的法子,她也不强迫百姓来买农具,她就用租借的方式来推行,这样一来,用过的人就多了,人人都喜欢用新的、好用的、节省力气的工具来劳作,王萱也和乐意听到农人的反馈,她再慢慢地改进起来。
各地的官学教授识字认字之后,识字的人变多了,许多事情变得更好沟通了起来,读书人也比以前更多,想象得到,下一次科举时候能来参加科考的人会比以往更多。
一切都开始朝着她设想过的方向发展,与登基第一年时候的重重障碍相比,在解决了齐国公与德妃一系之后,宗室完全投向了她,权贵们也开始知道要向她臣服,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将来的政令会是如何畅通。
她开始有时间慢慢调度,开始慢慢地来调整赋税,让百姓过上更富足的生活,她也有时间来一点点解决西南昭部的威胁。
.
就这么一晃三年就过去了。
清河公主赵晗不知怎么就看中了那回鹘王子阿尼,两人算是两情相悦,赵晗便招了这个王子阿尼做驸马。
突厥汗王处月也有了汗妃,还生了小王子,他还厚着脸皮和赵如卿打了商量,说等小王子长大了也送到赵麟身边当玩伴。
这几年也陆续有人送了年轻貌美的郎君到赵如卿身边来,但没有人能入她的眼——或者太柔媚,或者太硬朗,或者学识太浅薄,或者太呆板,总之经不起细看,总能挑出毛病来。
而她心目中最完美的那个顾兰之,却还是没有下落。
这三年间她让人回去沧地盯着看过,老和尚妙语还在,但顾兰之却并没有回去;她让人去顾兰之的那些好友那里也看过,但没有人收到过他的信,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她让人去盯着顾苗的动静,但就连顾苗也没有收到过任何书信,他现在都还在顾府后面那个二进小宅子里面。
求而不得,便成执念。
只是她不叫人提,便也没有人敢多说,就连赵麟也不会多提。
许多事情只有亲身经历之后才能明白其中酸楚。
.
已经从云京府尹升任宰相的赵萦下朝之后慢悠悠地上了马,在宫门口等了一会儿,便等到了慢一步出来的王萱。
王萱如今还在工部,在她主持之下代朝各地的农具都已经革新了一遍,她也不愿意离了工部,赵如卿也没勉强,便给了她爵位。
“出使回鹘,你做副使,咱俩一起去看看回鹘的葡萄。”赵萦看着王萱上了马,然后才慢慢地往前行。
“再像清河公主那样,拐个王子回来?”王萱开玩笑地与她并辔而行。
赵萦笑起来,道:“我已经有家有室了,不敢招惹,怕家里那位吃醋呢!”
“吃醋就再纳个三四个,让他吃到饱好了。”王萱笑着说。
“还是算了,一个就麻烦死了,再来一个招架不住。”赵萦连连摆手,“万一他们争风吃醋打起来闹出命案,那不是葬送我的大好前程!”
王萱好笑地看着她,道:“几年前我还记得你为了个男的哭哭啼啼不开心呢!”
“今时不同往日嘛!”赵萦豁达地一挥手,“我早点为男人哭过了,所以我就已经释然了。”顿了顿,她手指朝上指了一下,“醒悟太晚,所以反而执着了。”
“小心圣上抽你。”王萱摇了摇头,是有些感慨的,“谁能想到连找都找不到?像是这世上从来没这么个人一样了。”
“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找不着就是找不着,那能怎么办呢?”赵萦无奈地看了王萱一眼,“他还能憋着不给故旧好友写信联系,这心是狠,男人心啊……啧啧。”
王萱叹了口气,道:“所以还是种子好,只要播种,一定会有结果。就算歪瓜裂枣的结果,也是结果。”
“是这样没错,所以我们准备准备,再过半个月就要出发去回鹘啦!”赵萦笑了起来。
.
之前回鹘可汗带着使团来访之后,两国之间便约定了定期两国之间互访,好叫两国友谊长存。
这一年恰好便是由代朝使团去回鹘了。
定下了赵萦为正使,王萱等三人为副使,足足有五十多个人,再算上护卫护军等等,便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了。
护送他们这一路往回鹘去的将军是秦琳,他如今在兵部,之前在分化解决昭部的时候立功不少,颇让赵如卿刮目相看,便叫他进了兵部,给了实职。
一行人在半个月后出发,一路向西,畅通无阻地到了凉州,再继续往西便要出关。
这一路上商贾车队也众多,有许多由代朝出发的商队便跟在了使团队伍的后面,想着既然是同路,便跟着朝廷的使团走,到了回鹘也能顺便做一做生意了。
赵萦倒是不怎么在意这样的行为,如今代朝是鼓励行商,在这上头的限制也并不太多。
倒是秦琳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是怕这其中有什么心怀不轨的人,会趁着离京之后做出什么事情来。
就这么到了玉城,使团特地停下来修整一日,再补充一些粮草之物,等出了玉城便就要过关,出关之后便不似关内这么繁荣方便了。
.
赵萦这是第一次走到这么远的地方,到了玉城之后便带着王萱一起在城中逛了一逛,大约是习惯使然,两人是先跑到了市集上看了看小商小贩卖瓜果蔬菜,然后又跑到官学外面看了看这地方是不是有如赵如卿所说那样叫人人识字认字。
从官学逛完出来,两人正一边说话一边往驿馆走,忽然赵萦瞥见了一个颇有些眼熟的人,背着行囊牵着马,正从临近的城门走进来。
赵萦连连拍了王萱好几下,声音都抖了:“萱萱萱萱看看看看那个人!是君佩不?!”
王萱被拍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她寻着赵萦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个很眼熟的身影——但她不敢确定:“进城时候还看了公凭你忘了?这要是他,早就上报到京城去了!”
就她们犹豫的那会儿,那人已经拐了个弯,就朝着前面一片街坊进去了。
赵萦追了两步,但那边摩肩接踵全是人,竟然一下子就找不着了。
“可我觉得我不会看错。”她皱着眉头自言自语,然后转头看向了追着自己过来的王萱,“我们去找衙门看看等级就知道了,他们这种小城,进出也就这么多人,我就不信我会看错。”
第123章 一二三 他知道赵如卿在找他——但那……
赵萦回到驿站, 拿了公凭印信等物,又叫上了秦琳,一行人便去了玉城县衙中。
她一边让县令把这几年的户籍变动说一说, 一边又让人直接去北城门那边问他们今天进城人之中那个高个子牵马的到底是谁。
赵萦大概是这县令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 他几乎是一边讨好, 一边慌忙地就底下的小吏把玉城这三年的户籍更改记录都翻了出来。
“先前圣上下旨的时候,城里面其实已经筛查过一次了,是没有顾兰之这么个人的。”县令小心地看着正在翻户籍记录的赵萦, “连同名同姓的都没有,否则的话,早就已经上报到京城了。”
玉城的人的确不多,这地方也就只是因为靠近关卡, 最初只是一个歇脚的小集市,后来渐渐变成村子,再变成了镇子, 商路越来越通畅之后,才变成了一座城。
赵萦没废太多工夫便把这些翻过去,的确便是如这县令所说,就是没有这个人的。
她合上册子, 扫到了册子上标注的代朝二字, 忽然又想到了一些什么,于是问道:“这儿若是有突厥人或者回鹘人来,会记下的么?”
县令忙道:“是会记下的,就不是用户籍来记的,另外是记在了治安簿子上面。”
赵萦想了想,道:“把那簿子拿来给我看看。”
县令急忙打发了人去拿另一些册子,正好看到守着北城门的小吏进到了衙门里面, 便急忙叫那人过来,又向赵萦道:“这就是今天守着北城门的那位小吏,现在我们玉城进城门都是要登记名字的,您就描述一下相貌,他一定能想起来。”
赵萦于是转而看向了那小吏,先是和善地笑了一笑,然后才问道:“今天快中午的时候,有一个差不多这么高,背着行囊,牵着马,穿了一件淡蓝色衣服,头上戴着纱巾的男人,你见过么?”她比划着描述了她见到的样子,然后充满希冀地看向了这个小吏。
那小吏略回忆了一会儿,道:“大人问的是阿尔斯兰老爷?”
“阿尔斯兰?”赵萦有些意外,“是突厥人吗?”
小吏道:“回大人,这个阿尔斯兰老爷是从突厥来的,常常会到咱们城中集市上面来买卖一些突厥的小玩意,有时候还会跟着商队出关往沙洲那边去,每个月都要来来往往十几次,是经常会见到的。”
听着这话,赵萦有些失望了,一个突厥人,背影像顾兰之,大约是巧合吧?
另一边,县令要的那些治安簿子也送了过来,上头记载的都是经常出入御城的异国人。
赵萦接过来翻了几页,倒是没怎么费力就找到了那个阿尔斯兰的名字,上头记载了他的来历,的确是突厥,再往下看,她愣住了——这个阿尔斯兰有个汉族名字:顾芳。
几年前在云京府衙门里面与顾兰之那几乎平淡如白水一样的对话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顾芳,这名字看起来有点像个姑娘家啊?你妹妹?”
“哪来的妹妹?族里面的人,要是按照关系算应当是族兄吧?关系太远了,但年纪和我差不多,求上门来了说这事情,我看他也可怜,便答应了帮忙。”
他当年来让她帮忙补的户籍,根本就不是给什么族里的人帮忙,那、那就是他已经想好了的后路!
没有平白无故突然冒出来一个突厥人就和顾兰之一模一样,就算真的有,这个突厥人也不可能那么巧合就叫顾芳。
她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簿子,看向了那县令,道:“若是要找这个阿尔斯兰老爷,要怎样才能找到呢?”
县令道:“这些突厥人都不会在城里留太久,多半傍晚之前就要离开。现在应当还是在集市里面的吧?”一边说着,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肯定地点了点头,“肯定还在,这时辰,他们生意还没做完,是不会走的。”
“那麻烦大人带着我去找找这个阿尔斯兰老爷。”赵萦说道。
.
一行人出了县衙,便朝着靠近北城门的那个最热闹的街坊去了。
街坊之中还是人潮涌动,许多商贩都聚集在那边,还有更多前来买货的人。
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很容易看出那些来自突厥西戎或者回鹘的商贩,他们衣着显亮,显而易见地和中原的样式不一样,说话的时候还会带着几分口音。
这些人大多相互认识,于是县令便直接拉了一个突厥人问道:“你们那个阿尔斯兰老爷今天在哪里摆摊?”
突厥人正忙着把自己的羊角卖出去,只扫了县令一眼,道:“他今天带来的宝石被一个大商人买走啦,所以他已经收摊回去了。”
县令愣住,先回头看了一眼赵萦,然后才问道:“是什么时候走的?”
“得有半个时辰了吧?”突厥人看了县令一眼,“老爷你也想买宝石吗?我这里的宝石品质也很好嗷!”
县令摆了摆手,谢过了这人之后,带着几分忐忑地看向了赵萦:“这……要出城去追吗?”
赵萦露出了沉思神色,她甚至都不认为这个阿尔斯兰离开是因为宝石被买走,他进城来,一定知道有来自云京的使团在这里,所以如果他就是顾兰之,那么他就一定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