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寥寥数笔,但写得很明白,意思是这些都给他了,连同顾宅里面那些东西,也全部归他,他不会回来了。
顾苗愣住,抱着红妹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
他怎么就……怎么就没有早点拆开?要不他是不是还能追着去找他家郎君?
第119章 一一九 朕很明白朕想要的是什么
元宵也过完, 赵如卿拿到了从云京到吴郡这一路的情形调查的奏章。
奏章中把沿途城镇关卡都彻查过一次,结果便是顾兰之根本也没有往吴郡去,这一路压根儿就没见过他的公凭过城门或者关卡的记录。
结果已经很明显, 那便是他跑掉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 或者是改换了什么身份, 总之往南到吴郡是见不着他。
赵如卿得知了顾苗还在京中,便遣人去问了一问,看看他知不知道什么内情。
去找顾苗的人回来之后是一无所得, 只把顾兰之把家里契书以及贵重物品之类全部留给顾苗了这事情给说过,又说了顾苗现在也在着急,不知道他们家郎君去了哪里。
赵如卿听着这事情,只是忽然之间想起来那天晚上顾兰之对他说想离开, 他什么也不想要了,荣华富贵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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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乎有些茫然——而不是生气。
她不明白为什么顾兰之要走得这么彻底。
这简直就是一场有预谋的离开。
可她自诩没有亏待过他。
她甚至也还想过将来会好好对他。
出将入相,只要在合理范围内, 她能给予他足够多的好处。
他到底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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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太上皇赵苍一起用晚膳的时候,她便忍不住与自己的亲爹倾诉了——她不喜欢这种全是茫然迷惑的情形,她需要一个答案,显然她现在没办法把顾兰之找出来回答问题, 那么也只能问一问同为男人的赵苍了。
赵苍也听说了顾兰之离京之后消失无踪的事情, 这会儿再听自己女儿说了这么一通,便只是摸着胡子笑了一笑:“当初你不告而别,现在他不告而别,你们俩扯平了。”
这话简直像一击必杀,直接让赵如卿无言以对。
赵苍看着自己女儿,伸手给她夹菜,慢悠悠道:“也是件好事, 不是吗?对于你来说,是减少了一个麻烦。”
赵如卿吃了菜,又喝了口汤,才道:“朕……只是不解。朕对他不够好吗?”
赵苍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语气还是不紧不慢的:“那朕问你,以他才能,若没有和你的亲密关系,将来能不能成为首辅,能不能成为重臣,可不可能出将入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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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确定的答案,可以。
以顾兰之的才能,以及他的学识思想以及通透程度,无论放在哪里,很快便能大放异彩,升迁对于他来说是非常轻易的事情。
就只看他之前在翰林院的奏疏,赵如卿就很明白这人的不可限量。
他并非只是局限在纸上工夫,他更知道实际上应对的是什么情形,他从来不是纸上谈兵的那个。
这也就是他最难能可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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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如卿看了赵苍一眼,道:“那自然也是可以的。”
赵苍于是笑了一笑,看着她道:“既然他有这个本事,为什么一定要等着你将来施舍?你给他一个他本来就可以得到的东西作为奖励吗?”
赵如卿不说话了。
赵苍又道:“他很清醒他想要的是什么,但卿卿,你并不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当然了,皇帝并不需要去关心臣子到底需要什么,朕认为你作为皇帝无可挑剔。”
“朕很明白朕想要的是什么。”赵如卿皱了皱眉头。
赵苍笑起来,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一下子就过去了。时间久了就忘了,而且你将来一定会遇到更有才华,更英俊潇洒的臣子,顾兰之对你来说,也不过就仅仅只是一段过去而已。”
赵如卿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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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其实她最初知道的时候首先是惊愕意外,然后是茫然迷惑,生气都没怎么真的生气过,只苦恼了一会儿要怎么和赵麟解释不能去吴郡。
而赵苍的话,的确让她感觉释然。
她身为皇帝的确没什么是不能放下的,有什么比天下江山更重要呢?
她之前的迷茫困惑,在赵苍这里的确得到了答案。
仍然还是她的给予不够多,所以才会有顾兰之的离开。
只是,她也想不出还能给予什么了。
或许应当想一想要怎么哄赵麟,他之前还想着往吴郡去找顾兰之,现在计划泡汤,不知道会不会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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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麟是从清河公主赵晗那里知道了顾兰之现在并不在吴郡的消息。
当然了,赵晗其实也是奉了赵如卿之命前去告知,赵如卿让赵晗先去说,看看小孩儿的情绪,若是哄不过来就送到乾元殿来,她亲自来开解。
于是赵晗认认真真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给赵麟说了清楚,又小心仔细地看了看赵麟的神色。
小孩儿倒是没怎么闹,但脸上浮现了一个非常显而易见的失望。
赵麟虽然是小孩,但他记事的时候赵如卿已经是颇有手段的公主,他还是在赵苍跟前长大的,有些事情都不用说得太明白,他都能理解其中意思。
他能记得很多事情,当然也能想起来那时大雪中顾兰之对他说不会再回来了。
他看了一眼赵晗,闷闷地把那只打马球的兔子抱在了怀里,然后才道:“孤知道了。”
赵晗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有什么事情别憋着,要是因为憋着气生病了,你母皇会担心。”
“不会让母皇担心。”赵麟用手捏着兔子身上的金甲,然后看向了窗户外面,“孤又大了一岁,很快就能长大了。”
“是啊,又大了一岁。”赵晗心疼地拍了拍小孩的肩膀,“等再大一些,就可以给你母皇帮忙了。”
“孤想一个人静静。”赵麟从椅子上下来,又看了一眼赵晗,老气横秋地摆了摆手,“清河殿下,孤就不送你出去了。”
这是赵麟之前经常会说的话,赵晗倒是也不怎么太意外——虽然有大半年没有听过,但也不算很陌生。
于是她便只笑了笑,也没多计较什么,就出了万春宫。
赵麟走到了书房里面,他看着自己摆在架子上的那一排兔子,然后把手里抱着的马球兔也放了上去。
金光闪闪的马球兔和其他的玉兔都不一样,他想,这一只应当是原本会送来当做生日礼物的。
他又想起来那天顾兰之说时间久了就会忘记,他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忘,可刚才听着赵晗说了顾兰之已经不知去向的时候,他忽然就觉得……其实是会忘的。
就好像他现在完全不会记得三年前照顾自己的那些人,他也不记得当年给他启蒙的那个先生。
再过三年,他还会记得他吗?
他伸手摸了摸马球兔身上的金甲,无意中撩开了甲片,他看到了玉兔身上的裂纹。
他愣住了,为什么有裂纹?他没有摔过这兔子,裂纹从哪里来?
他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地把这马球兔重新抱起来,放到旁边的书桌上,然后找了把小剪刀,小心翼翼地把金甲给拆了下来。
全是裂纹!
赵麟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兔子,是谁摔过它吗?是他宫里打扫卫生的宫女碰过,摔到地上了吗?或者是当时放在匣子里面的时候就有人不小心摔过了?
他立刻便把宫里的人都给叫了过来,他要审问一番到底是谁动的手。
万春宫里里外外的宫人都是摇头,他身边的嬷嬷好声好气劝道:“殿下,这只兔子从您带回来,就是您随手带着进出,旁人是没有动过的。”
“孤没有摔过。”赵麟眉头紧皱,“你们谁不小心,现在承认了,孤也不会罚你们。”
谁会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呢?
宫里伺候的人又不是傻子,赵麟这么宝贝的东西被弄成这样,他说不罚,那以后也没可能被重用了吧?
一时间万春宫上下倒是都跪在了那里,赵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气鼓鼓地在上头坐了不许他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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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这动静还是闹到了赵如卿那边。
赵如卿让右荣到万春宫去把赵麟直接接到了乾元宫来,又叫让人问了到底是为了什么,然后便知道了缘由是那只金甲马球兔。
她看着赵麟抱着那满是裂纹的兔子眼泪汪汪地扑到她怀里,忽然之间心有所感。
她似乎有些明白顾兰之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摔了儿臣的兔子,还不承认,儿臣不要他们伺候了。”赵麟哭得脸都花了,他抱着赵如卿不放手,“儿臣说了不怪他们,可他们还是不承认!他们坏透了!”
赵如卿伸手把他怀里抱着的兔子给拿了出来,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对着光,那只玉兔此刻失去了金甲,便露出了重重裂纹,是受尽了摔打的样子。
她有些后悔那个夜晚让右荣把这块石料丢到了外头去。
怀里的赵麟哭得打嗝了起来,她拍了拍小孩儿的后背,轻轻叹了一声:“也不能怪你宫里的人,这兔子一早就是这样,是朕那时候不小心摔了,所以后来他才给这兔子穿了金甲。有了金甲,便看不出来了。”
赵麟眼泪汪汪地抬头,他不知道这背后的事情,只是一时间茫然着:“可是为什么要摔它?”
赵如卿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伸手给小孩儿擦了擦眼泪,只道:“不哭了,朕再赔你一只兔子,好不好?”
第120章 一二〇 其实她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
赵如卿抱着赵麟许诺了要给他一组玉兔, 每一只都和顾兰之给他雕刻的那样,会像人一样做出各种动作。
内府的工匠们动作快,赵如卿吩咐下去不过十天, 便送了六只兔子到乾元宫来。
每一只都是活灵活现, 用的石料也是最上佳的, 雕工更不必说,每一样都是最最精致。
赵如卿让人把这些兔子都送到了万春宫去给赵麟,听着右荣说了赵麟收下之后, 便放下心来了。
她想着,小孩儿总是好哄的,不过只是一只兔子而已。小孩儿喜欢新鲜玩意,之前看着赵麟也很少会把一个摆件珍爱太久, 多数时候都是得了新的,便把旧的都收了起来。
但过了几天她去万春宫,便看到那只金甲马球兔还是摆在小孩儿桌子上最醒目的地方, 其他的那些玉兔们倒是都只放在了架子上面。
赵如卿觉得有些意外,她看了看那穿在兔子身上的金甲——大概是赵麟自己动手给穿的,并不似最初送上来时候那么严丝合缝了,还有一些地方的甲片被碰掉之后又强行用金丝给系上去。
赵麟原本是在读书, 看到她进来, 便放下了手里的书站起来。
“要不让内府帮你修修这个金甲,有几个地方都没弄好。”赵如卿问道。
赵麟却摇了摇头,道:“修过了就不是老师送儿臣的那一只了。”说着,他抬头看向了赵如卿,认真地问道,“母皇,老师那时候说儿臣会忘记他的, 他说时间过得久了就会忘,儿臣要怎样才不会忘呢?”
这话却让赵如卿忽然想起从前,她当初离开顾兰之的时候,很快便把他抛在脑后,甚至想也没有想过——忘记真的很容易,当一个人或者一件事随着时间过去再也不会出现在眼前,又没有深刻的回忆去提起,那便会遗忘。
而赵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又继续说了下去。他道:“儿臣想,如果儿臣把这只兔子一直放在眼前,就会一直想起来,那样就不会忘了。”
赵如卿顿了一下,她却不知道要怎样和赵麟说下去了——她之前就已经下旨重新派了人到吴郡去做太守,至于顾兰之,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让人去找他。所以赵麟记得顾兰之,似乎是一件并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那个人如若不回来,不过就是给小孩儿徒加执念而已。
眼前的小孩儿又抬头看她,问:“母皇,老师是会回来的,是吗?”
赵如卿有些烦躁了,可她不舍得对赵麟发火,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只道:“也许将来会回来吧?”
“我们可以派人去找他吗?”赵麟紧接着又问。
“代朝这么大,能去哪里找呢?”赵如卿又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发,“他想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或许等你长大了,他就回来了。”
赵麟眨了眨眼睛,他已经能从赵如卿的话语中明白更深层的意思,他目光黯淡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赵如卿一时间也不知要再说什么好,便只拉着赵麟往外走,笑着道:“原本是来带着你去放风筝,结果说了这么久的话,都耽误了。”
赵麟乖乖地跟着赵如卿一起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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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了。
御花园里面桃花已经绽放开来,妩媚的红色,远远看去,仿佛红云。
赵如卿刚与赵麟一起把风筝放上天去,清河公主赵晗带着人找了过来,她面色有些凝重,只远远地朝着她比了个手势。
把风筝线都交给了小孩儿,赵如卿走过去,便听见赵晗道:“韦嫔没了。”
赵如卿愣了一会,倒是也没太意外——年底那会儿韦嫔生了个公主之后便一直病着,过年时候家宴出来,都已经感觉整个人瘦脱了相。
“与父皇说了么?”赵如卿问。
赵晗道:“还没说,父皇有些犯咳嗽,听着太医说是牵动了旧疾,不太敢惊动。”
“让人把父皇的脉案送来给朕看看。”赵如卿说道,“还有韦嫔的。现在送去乾元宫,朕等会儿就过去看看。”
赵晗应下来,便先带着人往太医院去。
赵如卿转身去看赵麟,便见着赵麟已经把风筝线给剪断了,这会儿也正看着她。
“让嬷嬷带你回宫。”她上前去向赵麟道,“有些事情,朕现在不能陪着你放风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