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顾兰之身上这官袍打量了一番,别的不说,那腰间腋下的褶子都不像之前那么多,肉眼可见合身了许多,岑荇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于是不由得嘲讽道:“那些小人,之前你去好声好气找他们换他们偏偏不给,现在丢了官受了罚又出来哭说是圣上爱美色偏心,真是罚得还不够重。”
顾兰之把外袍脱下来交给书童去打理,又随手从架子上面取了个罩袍穿上,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抱着茶杯闷闷地坐了。
“怎么了,你怎么看着又像是被欺负了?”岑荇看了他一眼,让自己的书童去厨房看看晚饭好了没有,等到厅中没人了才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君佩,你怎么做了官以后越来越闷?要我说你现在不是情场官场双丰收么?既找到了意中人又做了官,这简直哇……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一边说着,他一边又打量了顾兰之的神色,终于忍不住问了自己憋了许久的那个疑问,“所以你意中人到底是谁?宫里的哪个公主?你现在天天进宫见着她了吗?宫里还有几个公主在?我怎么就记得现在只有一个清河公主在宫里?其他的公主好像都已经有驸马了吧……?而且我记得这个清河公主以前也成亲过?那说起来你怎么和这个清河公主认识的啊?”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顾兰之脑子发胀,他哪里认识什么清河公主,清河公主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
而一旁的岑荇还在絮叨:“要是你意中人是清河公主……君佩,那你当初是和一个有夫之妇在一起了那么久?难怪你后来找不到她!”
听到这里,实在也是听不下去了,顾兰之捧着茶杯喝了口水,长叹了一声:“不是清河公主,你别瞎猜。”
岑荇“啊”了一声,眨了眨眼睛看向了顾兰之:“那到底是谁啊……总不可能是……圣上吧?”
顾兰之闷闷地看了他一眼,默认便能代表一切了。
岑荇眼睛都睁大了,他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水冷静了一下,又使劲儿搓了搓自己的脸皮,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最后才小小声地开口:“那……你……圣上觉得你不好看?”
这话问得,硬是让顾兰之没跟上他的思路,眉头都皱起来:“你在说什么呢?”
“那要不为什么……”岑荇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我知道了,难怪你之前说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要是喜欢你,早就给你名分以正视听,以你容貌,封个皇后贵妃什么的都不过分吧!”
顾兰之彻底无言以对了,但却又有些在意他刚才在说的喜欢不喜欢。
他并不知道现在的赵如卿对他究竟是个怎样的感观,若是厌恶,那便不会留他在身边,可若是喜欢,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可想起来下午时候她特地叫他到殿内坐着等而不是在外面站着……这种事情虽然小,但也能看出一二心意吧?
岑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半晌没说话,又在旁边鼓励起来:“君佩,这事其实简单得很!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圣上再如何也是个女人,你便努力缠上去就行了!圣上喜欢什么,你投其所好,一定能博得圣上好感!再加上你的才华容貌,圣上将来一定会被你打动的!再不济,还有美人计!这世上没什么是美人计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能解决,那仅仅只是美人不够美而已!君佩,你要对你的容貌有信心!”
顾兰之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只道:“你闭嘴吧!”
岑荇忙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这话我一个字都不会漏出去,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兰之看了他一眼,他是相信岑荇为人的,否则这会儿也不会把这事给默认了。
“但……其实我还是想劝你……”岑荇最后还是忍不住又开口,“就……天涯何处无芳草……这话我都要说腻了!”他一边说一边看着顾兰之的神色,“圣上当然很好,但这是我们高攀不起的。更何况,圣上如今在龙椅上,多少男人都是唾手可得,你以后想去过那种后宫妃嫔那种整天争宠争斗的日子?”
顾兰之没有回答,这问题他不曾想过,也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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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宫中,赵如卿正陪着太上皇赵苍一起用晚膳。
父女俩就在同一张圆桌两边坐着,两边没叫人伺候,殿中也没有其他人,气氛算得上是融洽。
认真说起来,他们父女俩之间的关系一直也不差。自赵如卿记事开始,赵苍对她都很好,几乎称得上是有求必应、千依百顺。当然了,或许这份纵容在当初也许还有别的因素在其中起了作用,但她受到的优待是实打实的,赵苍对她的好也是完完全全是真的。都说听其言观其行,赵苍对她的好永远都不是仅仅停留在嘴上说说,若不是有他当初那完全出格的纵容,也不会有她后来兵权在握,更不会有她现在做了皇帝的结果。
“重华宫缺个人替朕记事,把你那个探花送到这儿来吧!”放下筷子,赵苍抬眼看向了她,“省得有人总嚼舌根,在你身上穿凿附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赵如卿喝了一口汤,慢慢地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巴,道:“就当没听见就是了,我都不当一回事。”
“要是喜欢,干脆就收到后宫去。”赵苍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当了皇帝的闺女,“你是皇帝,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赵如卿抬眼看了一眼她亲爹,噎了他一句:“您还是关心您的韦嫔吧,清河与我说了,她怀孕了,我又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这话果然就让太上皇顿了好一会儿,赵苍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原本是打算和你说的,朕也是看着突厥人猖狂,你分不出心思来管这些事。”
赵如卿给自己又盛了一碗汤,不紧不慢地喝着,道:“韦嫔怀孕是好事,我也为您高兴。”顿了顿,她看向了赵苍,“不过有些事呢……您心里也清楚,我便不说得那么直接了。”
赵苍当然知道赵如卿说的是谁,他缓缓叹了一声,又拿起筷子给赵如卿夹了一片蘑菇,道:“朕当初是答应过你母亲,会好好对她的。”
赵如卿冷笑了一声,夹起蘑菇就吃了,都懒得接这话。
赵苍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说道:“就算没有这一层,她算是你姨妈,秦家人你还是要用的,留着她,一边叫秦家人觉得你宽容,感激你大度,一边也是让秦家人有个把柄在你手上握着。”
正说着话,外面便听着有宫人通传说德妃来了,在外面求见。
赵如卿放下筷子冷笑了一声,道:“她若是有自知之明,早就该在那天晚上自裁谢罪了,秦家人才会感谢她!”说着,她看向了一旁的宫人,“没空见她,让她回去!”
宫人不敢多言,立刻就出去回了在外面等候的德妃。
赵苍轻叹了一声,又给赵如卿夹了菜,口中道:“也不必为了这些事情发火,都做皇帝了,何必和底下的小人生气?”
“您可别在我这儿装大方,当初您为一点小事发火的时候还少了?”赵如卿一边吃菜一边顶着她爹的话往下说,“您做太上皇了,就来劝我大方,可没有这个道理的。”
“行行,你有理。”赵苍无奈地笑了两声,最后问起了正事,“突厥那事情如何了,上回听说你把秦琳和黎薛也派去,现在战况如何?突厥人可退兵了?”
“还不曾有退兵的迹象。”说起了正事,赵如卿语气也认真起来,“我已经写信给突厥的王子,问问他可还记得当年盟约,这样撕毁盟约可想过今后要如何与我朝相处,做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可想过子孙后代。”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突厥也并非铁板一块,我想他们不会撤军的,就看看他们到底会到何种程度了。”
“这行军打仗的事情,朕向来对你有信心。”赵苍说道,“若有什么事情要朕帮忙,尽管让人来说一声就行。”
“我知道。”赵如卿淡淡道。
父女俩一顿饭吃完已经到了月上中天时候。
赵如卿从殿中出来,看到德妃竟然还在外面站着,夜风中,她身子袅娜,看起来有那么几分楚楚可怜——但却让她觉得厌恶极了。
第11章 十一 过去种种不值得她再多想了……
德妃上前来,娇娇柔柔地躬身行礼。
赵如卿坦然受了,却看向了一旁的宫人,道:“太上皇心软,所以容得你们糊弄,朕却由不得你们这样胡来。一人下去打十板子长长记性,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周遭一静,宫人们也不敢喊冤,只乖乖地被拖到旁边去了。
德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蹲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抬头看向了赵如卿,眼中全是愧疚和歉意:“五娘、若是你对姨妈有什么不满,尽管说便是了,何必为难这些下人。”
“说话之前不妨再多用脑子想一想。”赵如卿笑了一声,目光冷漠地看向了她,“姨妈?”自从她登基开始,德妃避着她已经很久了,现在出现在她面前,难道是以为从前的事情已经一笔勾销?
德妃用力咬住了下唇,缓缓地跪在了地上,低声换了称呼:“圣上。”
“朕觉得你很想去阴曹地府陪你那两个儿子。”赵如卿不紧不慢地说着,“你也并不是很感激朕的父皇为你求下的一线生机。”她看着德妃整个身子颤抖起来,面上露出了一丝嘲弄的笑,“或者你早就想去和朕的糊涂母后再叙你们那虚伪的堂姐妹之间的感情。”
德妃慢慢握紧了拳头,许久才镇定下来,好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朕不喜欢你出现在朕的面前,也不喜欢听你说话。”赵如卿不再看她,“希望你记住这些,也记住你的两个儿子是怎么死的。”
说完这话,她也不再多停留,转身便上了一旁的龙辇,命人往乾元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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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德妃之间,自从她记事开始便是针锋相对的,太过久远的事情暂且不提,便只说在当初赵勇和赵谋两人对她设下杀局的时候,她就想要让德妃跟着他们俩一起去了,只奈何赵苍保了她,她不愿意为了这种事情和赵苍有什么矛盾,便饶了她。
当然,她也知道为什么赵苍要保下她,有时候做皇帝就是需要名声,她那时候若是冲动地把德妃给砍了,她便没那么轻易能坐稳这个皇位——这世上对女人的攻讦向来名目多端,赵苍是替她缓和此事,她知道赵苍是为了她好。
她的父亲赵苍对她来说,是一个几乎称得上完美的好人,他对她比对他的那些儿子更好,他给予她想要的一切,在他的子女之间有矛盾的时候总是先站在她这一边,他并不完全只是溺爱,他对她有耐心讲道理,把这世上所有一切都讲得清楚明白,他教她读书教她领兵教她为人处世,最后甚至算是主动退位来周全她想要登基为帝时候可能产生的各种质疑。
赵苍对她是无可挑剔也无可指责的。
可每每想到这些,她也便会想起自己的生母秦氏——已经死了、已经被追封为赵苍皇后的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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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自己的生母秦氏的印象并不算太好,原因倒是很简单,她的生母秦氏更偏爱德妃——那时候她还不是德妃,在府里她被称为小秦夫人——她生下的两个弟弟。
没有什么比得不到亲生母亲的疼爱更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
小时候她会自我安慰,反正外祖母疼她,祖母也疼她,父亲也最疼她,所以母亲疼爱弟弟不喜欢她,应当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若她一辈子都是小孩子,这么自我安慰便也就过去了。
人总会长大,也总会知道万事总有一个缘由,她几乎很快便从外祖母和祖母那边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她的母亲为什么弟弟更好,对她反而只是平平。
因为那两个弟弟,便是她的堂妹小秦氏为她生的。
在她的母亲接连失了四个男孩,只剩下她一个女儿之后,她便把一直在府里呆着安慰她陪伴她的堂妹小秦氏接进门,给赵苍做了侧夫人,她与小秦氏已经做了约定,将来小秦氏生的儿子就算是她的亲子,果然小秦氏进府之后一举得男,她的母亲秦氏便把她生下的男孩视若己出,教她生下的孩儿喊她母亲,小秦氏谦恭,并不会因为生了孩子就骄傲,她总是安安静静温温柔柔不争不抢,与秦氏相比,她是那么柔弱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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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究竟是对是错,她无从评判,若从长辈反应来看,外祖母和外祖父是不赞同的,祖母更是因为这件事情指责过赵苍许多次。
她不知道那时候赵苍是如何态度,也不知道秦氏到底是怎么想,只知道她后来就被外祖母接到了身边,一直长到十二岁,外祖母去世了,才回到赵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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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离开赵家的这些年月,小秦氏生下了三子一女,秦氏如愿以偿有了底气有了依靠。她看到她回来,便教导她要对弟弟好,因为他们将来会是她的依靠,她说,女孩儿将来就是要有兄弟撑腰的。
说这话时候,小秦氏就会在旁边附和,她便会说,五娘不在家里这几年,还是和兄弟生疏了,既然回来了便要好好相处。
她不需要什么兄弟撑腰,也不打算与他们好好相处。
她那时候看到她们心里充满的都是厌恶,整天想着的都是偏激的事情。
如果不是赵苍那时候偏向她,或者她便会在某一个愤怒难忍的午后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而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这些事情,她会发现她对德妃的厌恶或者是来源于她的母亲。
也或许是赵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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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龙辇上,她回头看了一眼重华宫的方向。
亭台楼阙,灯火通明。
过去种种不值得她再多想了。
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抬眼看向了已经近在眼前的乾元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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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龙辇,才刚刚站定,便见着一个内侍匆忙从政事堂方向捧着奏折匣子跑了过来。
“陛下,秦将军急报。”内侍把奏折送到了她手边。
赵如卿眉头皱了皱,打开匣子把里面的战报取出来:周稼拦不住突厥人已经后撤到了御城,现在三人已经会合,正在商议要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