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两人又凑在一处讲了些话,沈青便被季洲白送回了她自己的营帐。刚一进门,此行随侍的司琴忙迎了上来接过主子手里的药箱,又伺候着换了轻软舒适的家常衣服,好生的梳洗一番。沈青拆了发髻,舒舒服服地坐在榻上伸了个懒腰,伸手接过司琴奉上来的热茶,随口问道:“今日我不在的时候有发生什么事吗?”
司琴取了把黄杨木梳为沈青一下一下的梳着发,回道:“一切如常,就是晚膳的时候,青樱携了她兄长来给您磕头请安,见您不在便托奴婢给您说一声,还送了一篮自家种的蔬果来。”
在季映雪被慕容修带走后,沈青就做主遣散了青樱在内的一众丫鬟,给了些盘缠银子放出府了。没想到青樱出了府后,便跟着爹娘兄长一起回了老家渝州,开了间铺子维持生计,得知沈青来渝州后十分感激的专程前来谢恩,而更加意外之喜的是......
沈青想到此处微微一笑,盖上了茶杯问道:“东西送过去了吗?”
“已经让看守的小兵送过去了。”司琴回道,手下仍动作轻柔地梳着发,顿了一会又有些疑惑似的问道“不过小姐,恕奴婢愚钝,为何要这样做呢?”
“我也不知道。”沈青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青瓷茶碗,这是司琴从府里带过来的,做工精巧,是她用惯了的。她指尖轻轻敲在杯壁,发出叮一声脆响,口中慢慢说道:“但是,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那件农舍里,季映雪在门边屏气凝神的听了许久,确认门口没有人来回走动,这才放下心,转头朝着屋内那张歪歪扭扭的木桌子走去。
桌上摆着之前那个守门小兵给她的布包。她拆开布包,将针线布料取出来放在一旁,轻手轻脚的把里头放着的那身男子外袍取出来展开。
这是件普普通通的黑色外袍,尺寸目测起来与季飞光的身量差不多,季映雪打量着,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只是转念一想,必定是季飞光之前曾穿在身上被她看到过。这样一思量,她更为放心。于是仔仔细细的将这件衣袍展平铺开,又拿起一旁放着的针,在指尖狠狠的划了一道。
血
液顿时从伤口中涌出,季映雪皱着眉,用流血的指尖在这件衣袍上写起字来。
她用血写出来的东西并不是如今通用的文字,而是一个个怪诞不明的符号。如果这时有南楚的老人在场看着,势必会大惊失色。因为她正在准备的,是南楚流传许久的一种极其阴损狠毒的蛊术。
这种蛊术是专门针对施蛊人的至亲之人下咒,包括父母、子女、夫妻,只需要此人的一样贴身物品,即便是远隔千里也能施下咒术,中咒人一旦使力提气,便会引发蛊咒,震断心脉,当即气绝而亡。只是因为这种法子对施蛊人本身伤害也极大,又过于阴损,施术条件也十分苛刻,所以南楚皇室将其列为禁术,只有许多宫廷的大巫知道如何施行。
季映雪努力挤着指尖的血,撑着写完了衣袍上一行一行的咒文。停下来歇息了一会,缓过了那阵眩晕的劲头,又拿起一旁的剪刀,挽起自己的衣袖,看了看自己洁白细瘦的手腕,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
她想起慕容修临行前对她的叮嘱,和那位阴沉古怪的大巫的指令,心下一横,用剪刀割破了小臂。胳膊上顿时血流如注,季映雪却并没有理会,只是咬着牙继续盯着割破的伤口,似是等待着什么从中出来。
眼看着血一直在流,季映雪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突然,惊变横生,只见她胳膊的皮肤下有一点突起开始缓慢蠕动,场面十分血腥怪诞。那道伤口自己诡异般得从里撑开,像是有东西要破体而出。季映雪额头出了一层细汗,控制不住的痛呼一声,终于,从伤口中爬出了一只黑乎乎的蛊虫。
季映雪抖着身子,把胳膊凑到了那件写好咒文的衣袍前,那只刚从人体内跑出来的血淋淋的蛊虫便如能辨别方向一般,飞快的爬到了那件衣袍上。
季映雪扯了块布,胡乱将伤口包了起来。看着蛊虫一一爬过用血书成的咒文,最终如冬眠一般停在衣袍上,终于心中一定,抓着桌角瘫坐在了地上。
头痛的快要炸开一般,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季映雪呼吸越来越急促,心下也一片慌乱。勉强抬手揉了揉额头,想起之前临走前,慕容修柔声告诉自己,施术之后会有轻微不适,
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瘫倒在地上,因着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昏睡过去。
*
南楚大营里,慕容修正在军营里巡视着士兵将领。因着刚刚与统帅胥成业大吵一架,两人不欢而散,他脸色十分难看。
演武场的士兵们正在操练,慕容修踱步过去,见两个小兵正执剑比试切磋,周围许多将士围观,便开口高声道:“让本殿来与你试上一试!”
在场众人皆是一僵,切磋的两人也是一愣,其中一个较为机灵的忙捧了剑奉上来,跪下恭敬道:“还请三皇子不要嫌弃铁剑粗陋。”
慕容修从他手里接过剑向前走去,另一个小兵还愣着,见他走来忙行了个礼,还没抬起头,慕容修已是上前一脚踹上他的胸膛,直把人踢飞了好远。小兵勉强撑着剑站起来,就见慕容修穷追不舍,上前招招致命,小兵不敢真动手,于是硬挨了好几下,最终被带了内劲的一拳打倒在地,喷出一口血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晕过去了。
慕容修见人凄惨倒地,这才感觉心中郁气散了几分,随手将剑掷在地上,扔下一句“好好操练”便转头走了,留下一众敢怒不敢言的将士。
慕容修走了几步,一位贴身侍从便从后方赶了上来,轻声禀报道:“殿下,您派出的那个女子那边没传出消息。”
慕容修扬唇一笑:“那便是事情已然办妥了。”
他阴沉着眼神,狠声道:“给我吩咐下去,准备好明日攻渝州城。”
“可是....胥将军那边....”
“这南楚是我慕容氏的南楚,这军队也是我慕容氏的军队!他胥成业一介武夫,不是父皇抬举哪来的今日,他还真想造反不成?我明日,定要他乖乖出兵!”
侍从恭敬的一抱拳:“是,属下明白。”
第26章 进击的白莲花【十五】
这日清早,夜里霜露未退,太阳才将将从淮水边升起,南楚的军队已擂起战鼓,集结全军。慕容修黑发高束,一身戎装,手执长刀,高踞马上,指挥全军进击,扬声道:“我大楚的儿郎们,今日随我攻下渝州,凯旋回京向大皇复命!”
面前众将士被他高昂的情绪感染,也举起兵刃回应,瞧着也算是有几分昂扬的士气。
一旁的老将胥成业看着慕容修意气风发的样子不语,沉着脸思索了一会,驱马走到慕容修身旁低声问道:“殿下对这件事有几分把握?”
慕容修挑眉一笑,语气笃定:“本殿派过去的是他季飞光绝不可能疑心之人,用的是大巫亲自培育仅此一只的蛊虫,你说有几成把握?”
胥成业只能点了点头,渝州城易守难攻,季家军骁勇善战,如今军队中士气低迷,即便是对方主将季飞光当真遭到暗算,他也并不看好这次攻城,只是这位皇子身份尊贵又独断专行,他屡次提议都被驳回,也只能暂且听从一试。
南楚军士们浩浩荡荡冲向渝州城门,齐国军队反应也十分及时,城墙上的弓-弩手、投石手迅速架起装置,万箭齐发,投鞭断流,铁鼓阵阵,只见城门前风起云涌,烈火燎原。正杀得如火如荼之时,季洲白一身戎装,银鞍白马,手执七尺长-枪,腰别流星白羽,出其不意的率一众将士从后方杀来。
领兵的胥成业见状眉头一皱,心中有些不安,一旁的慕容修却朗声一笑,扬声道:“果然,季飞光那老儿肯定是已无力回天了,这才把这个小将派出来!”
胥成业闻言沉吟了片刻,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慕容修已一扬马鞭,喝令身边的军士,向着季洲白攻去。
季洲白却丝毫不慌,扬刀策马,在万军之间厮杀穿梭,所到之处楚人皆节节败退,血光四溅,当真有“一战百神愁”之威势。
慕容修看的脸色阴沉下来,正要驱动战马上前亲自拼杀,就见城门前一阵摐金伐鼓,旌旗逶迤。在他们心里此刻本应该身中蛊术的季飞光高居马上,率浩浩荡荡众将领直奔而来,三军山呼,齐军士气大振。
不说
胥成业如何反应,慕容修已是大惊失色,目眦欲裂,一旁已有人低声献计,劝说敌军士气高昂先退为好。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做主出兵,若是战败而逃,势必此生都要受人耻笑。慕容修横了心,阴沉着脸挥退左右,不顾众人阻拦,高喊一声“左右护我!”,便一扬马鞭驱动胯-下马儿,举起长刀想要斩杀敌方将领。
气势确实是万夫莫开,只是尚未走几步,慕容修突觉心头剧痛,犹如刀剑穿膛之感,立时便一个抽搐,眼前一黑就要瘫倒在马背。
季洲白此时策马如飞鸿一般从侧边突围,回身刺出长-枪便将慕容修挑下马来,身后的几名副将立时拎起慕容修绑在马背。众南楚将士见皇子被俘,顿时一片哗然,乱作一团。胥成业见势狠狠吸了一口气,暗骂蠢货,当机立断道:“众将士听我号令!立即退至三十里外!快!”
一旁的副将不可置信的问道:“将军,那三皇子怎么办?”
胥成业沉下脸:“大皇之前有密令传我,若三皇子有何异变,不可因其一人置全军于死地。”说完一扬马鞭,高声道:“走!”
南楚军队四散而逃,季洲白对着季飞光远远一挥长-枪,调转马头率一众轻骑追去。
季飞光与军中众将领见敌军仓皇而逃,南楚皇室被俘,不由得扬声大笑,令下属回城,准备摆酒庆功。
到了夜间,渝州城内营地里处处高歌欢笑,将士们烹羊宰牛,共庆战果。季飞光端着酒杯高坐在主位,笑得颇为得意。他本来还以为这场战还得僵持许久,都做好了持久备战的准备,没想到南楚那个二愣子皇子,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贸然攻城,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晕倒在马上。饶他一介武夫,平生不信鬼神,也暗自嘀咕此仗当真是如有神助。
沈青坐在季飞光旁边,也被这将士们高涨的情绪所感染,一面慢慢饮酒,一面和人们一起沉醉在这胜利的喜悦里。
想起刚刚听说的慕容修阵前突染昏厥一事,不禁抿出个笑,果然,害人终害己。
之前季映雪不合常理的想要季飞光的衣袍,就让她起了疑心。一个原剧情里能害得季家满门不得善终的人,会突发奇想要做衣服尽孝心?
她虽
然肯定季映雪没安好心,但猜不透她到底想要衣服做什么。正在她思索之际,之前她顺手帮助过的季映雪的贴身丫鬟青樱前来谢恩,她便只是碰碰运气般的问了问这两人当初在齐国都城做过些什么。没成想,青樱在回禀的时候,透露出之前听季映雪的吩咐救下慕容修之时,曾经为他换下过有些血污的衣裳。她见那料子好,主子也没注意,便偷偷洗干净昧了下来,想送回家给家中兄长穿。这次回乡也装在行囊里带了回来。
沈青一听便有了注意,叫青樱拿来衣裳比对了下,见与季飞光的身量差不多,就让人把这件衣袍送去给季映雪。
沈青用指甲弹了弹酒杯,不禁感叹,这俩人可真是天生一对,没一个好东西。
正在宴饮之时,外围顿时起了一阵喧哗,只见季洲白腰悬长剑,带着几人疾步走来,一展披风,向着季飞光拱手报道:“禀将军,我等重创南楚军队,斩杀副将七名,亲斩敌首主将胥成业于马下,其头颅封于匣中。”一旁的随从已然捧了匣子奉上来。
季飞光接过匣子,并未打开查验,站起身来高举酒杯,扬声喊道:“诸位今日血战,方能保我渝州父老,天佑我大齐!”
将士擂起军鼓,众人的喊声地动山摇:“天佑我大齐!”
“季将军二人佑我大齐!”
众人一阵山呼,随后落座庆功,有将士唱起军歌,胡笳声声,雄浑英壮,直传到天边。
季洲白在沈青身边落座,她还为他方才少年将军、拂剑杀敌、乘胜归来的意气风发微怔,他却轻轻取过她手中酒杯,声线清朗:“这酒后劲极大,仔细夜里头痛。”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精致侧脸,因着才杀敌归来,眼下还存一点血痕,应是战斗中不小心溅上的,殷红宛如一点泪痣。
沈青回了回神,反应过来刚刚竟看他看得呆住了,不由得暗窘。抿唇不语,低头从腰间取下自己的帕子,在桌下朝他递过去。
才碰了碰他,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抬头便见季洲白唇角微弯看着自己。
“你抓着我干什么?”
“恩?”季洲白握着她的手摇了摇,笑道:“我以为是云亭见了人头害怕,想让我牵着。”
沈青红
了脸,又顾忌一旁正兴冲冲与副将喝酒的季飞光,低声道:“胡说什么呢,我是要给你帕子,你眼下沾了血。”
“哦?那是我误会云亭了?”
沈青无奈瞪他,那你倒是放开啊。
季洲白见她双颊嫣红,这才放开手,取了她的帕子擦了擦眼下,帕上带了她身上一贯的香味,很是好闻。
沈青却看得着急,忍不住说道:“你擦错地方了,不是那里.....轻一点呀,脸都被你擦坏了。”
季洲白侧过脸,眼带笑意道:“那云亭帮帮我吧?我看不到。”
沈青听这话第一反应便是去看下座的将士,见众人都在玩乐饮酒才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才想到,不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心虚?
见季洲白还侧着脸还等着自己,沈青顿了一会才接过帕子。
这不能怪她意志不坚定,实在是季洲白的战损模式太好看了,直接击中她的心脏。
沈青抬手轻轻擦拭他眼下,那点血痕已经有些干了,沈青不敢用力,怕擦伤他皮肤,只能轻柔的一点一点慢慢擦。她做的专注,自然也没注意到季洲白看她的眼神是何等温柔。
终于一点一点擦干净,沈青移开帕子仔细的看了看,大功告成的拍了拍手:“擦好啦。”
正想回身别好帕子,谁曾想一转头就看见正神色奇异盯着他俩的季飞光。
沈青一怔,又看到季飞光身后同样神色奇异盯着他俩的副将。
“....爹?怎么了?”沈青维持镇定问道。
季飞光端起酒杯,神色不变,将眼神放到了后边的季洲白身上。
“没什么。”他说。
我丢,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要这么慌张,我什么都没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