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右侍郎不敢托大,从见到南安王爷之后就连连拱手,“路上风波不断,耽误了些时日,实在对不住王爷了,好在下官幸不辱命。”好歹把粮送到了,求南安王爷别往皇上那里递折子呀!
南安郡王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这一仗不知道要打多长时间呢,自家的后勤都在人家的手里掐着,虽然不高兴,到底没说出太重的话,只是对着这位户部右侍郎扯出一个笑来,但连旁边跟着的亲卫都能看出王爷这个笑容下的情绪不那么愉快。就听南安王爷还在继续说,“这两年气候不好,筹措军粮并非易事,本王知道大人的难处。”
户部右侍郎对着这位还有些祖上遗风的郡王是不敢得罪的,可听了南安郡王的话,却不由得扯开一个苦笑,不,王爷,您不知道我的难处啊!侍郎大人觉得自己的心被泡到了黄连水里。
很快,这位钦差大人就知道心比黄连水还苦是个什么意思了。
寒暄完毕,南安郡王回了自己的营帐,侍郎大人通过南安王爷的亲卫好一通打听,才知道南安王爷就在自己到军营的前三天上了一封折子。虽然现在还不能肯定折子的内容,但这位钦差大人的户部侍郎又不是连基础的推理能力都没有,刚才那王爷的亲卫都说了,他们大营里已经连着半个月只能吃七分饱了,南安王爷到底是因为什么上的折子还用说吗?
天意啊!身负皇命的钦差大人叹了口气,见南安王爷没有丝毫追回折子的意思,只能顶着一张苦瓜脸往京城的方向赶了。南安王爷听亲卫说了这位钦差大臣临走时的脸色还有些不满意,“怎么?来本王的地盘上,本王亏待他了怎地?”能让皇上任命出来筹措军粮的,好歹也得是皇上比较信任的官员吧?顶着这样一张脸回京,是觉得这趟差出得不好?
“来人,给本王研墨。”南安王爷撸起袖子,觉得他需要再往京城递一封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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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宽容的皇帝,可再宽容的皇帝听到户部右侍郎出京一圈儿带回来的消息都得生气吧?司徒晖是忍了又忍,才没摔个什么东西来撒气,只是气呼呼地在乾清宫来回走了两圈儿,然后才看向下面跪着的户部右侍郎,“这件事,你们户部原先是谁负责的?”
户部右侍郎对着司徒晖把事情说出来的时候,就知道户部的责任是怎么也逃不掉了。其实,回京之后,这位户部右侍郎还是抱着一点点侥幸的,可直到司徒晖主动召见他,问他筹措军粮的速度为什么那么慢,这位侍郎大人终于死心,直到自己这是不能继续瞒下去了,于是对着司徒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陛下之前下旨要臣取粮的江南姑苏、金陵一带,官仓里的粮食几乎只有户部账册的三成,当地的官员说是有人拿着京中贵人的书信要求调出常平仓里的米,保证今年秋收之前能有新米入仓……”
大梁的官仓分为太仓、军仓、常平仓和义仓。其中,太仓里的米是为了给官员们发放俸禄的;军仓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军粮储备;义仓是为了灾年赈灾救济用的;常平仓则是为了抑制市面上飞涨的米价留存的余粮。
因为大梁这些年虽然在边境上走有小型的摩擦,但并没有大型战争,所以军仓在所有的官仓里占比并不算高,真正占大头的是另外三个。司徒晖之前说东南沿海的军粮要从别的省份的官仓里取,想的也是先从别的仓拨出一部分,等到今年秋收补齐,没想到所谓的“京中贵人”竟然比他的动作还快。
因为黄河以北近两年的气候不顺,所以官仓是经常开来救灾的。司徒晖觉得自己应该是特别生气的,但怒气值不断积累,到最后司徒晖竟然笑了出来,“朕是不是还应该夸这些人聪明,知道往江南下手啊?”明明是“京中贵人”,却没动北方的粮仓,而是直接把手伸到了江南。
江南的水本来就浑,虽然司徒晖登基之后一直在整顿,但一是很多官员都有先帝时期延续下来的习惯;二是江南离京城毕竟远,还真有几分“天高皇帝远”的意思,司徒晖这些年虽然努力,但只要看看这次私开官仓的事情,就知道江南官员的胆子有多大。
户部右侍郎低下了头,不敢说话。按理说户部每年应该都有官员核实府城的官仓里的粮食数量能否和账册对上的,这种小事当然不会是他这个户部右侍郎亲自出马,但自己的下属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在皇帝面前肯定也是要吃挂落的。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他想要把事情瞒下来,如果南安王爷那边没有折子递到宫里,这位钦差大人绝对不会主动进宫来找骂。
所谓官场上官官相护,原因就在这里了。
司徒晖最开始觉得,既然朝金陵和姑苏的官仓下手,又是“京中贵人”,那么是勋贵下手的可能应该是很大的。不过,司徒晖也不是什么想当然的人,还是安排了人去秘密调查的。没想到最后调查出的结果竟然和勋贵毫不相干。
“李存义?”司徒晖收到事情的调查报告时没有抬头,接过奏章和信纸就接过来低头翻了翻,因此也没有人看到他眼睛里的诧异。
李存义就是李修容同父同母嫡亲的哥哥,如今这位李家家主的嫡长子,按照血缘来说是司徒晖的亲表弟。被司徒晖派去调查这件事的官员也有些惴惴,但作为司徒晖的心腹,不对司徒晖隐瞒事情的真相是基本素养,于是虽然明知道今年过年的时候司徒晖往李家赐过东西,李修容如今在后宫中也还算得宠,但这位大人还是开口了,“李家近几年的花费越来越大,但田产几乎都在北边,这几年旱涝不定,田庄上的收入只够勉强维持生活,铺子也连年亏损……”然后就铤而走险了呗。
嗯,其实把李家干得这件事称为“铤而走险”并不准确,因为如果司徒晖没有从江南调军饷,李家这次干的事情一点也不“险”:前面说过了,这几年北方的气候不好,尤其京城附近,又是时疫又是秋收时连日下雨的,米价节节攀升。李家当然不会蠢到把江南官仓里的粮食倒卖到京城里来——这样一来,光是路费上的支出可就太大了。但,卖粮食的地方只要在黄河以北遭灾的地方,哪里不能卖出高价?
最讽刺的是,李家高价卖出去的那些粮食,原本都是义仓和常平仓里的,正是为了抑制民间有人哄抬米价。
司徒晖揉了揉额头,李太妃临薨逝之前,特意告诉他不要再给舅家官位,司徒晖这些年也做到了。但他没想到即便没有他的加恩李家也能自己做出一番“大事”来。这次如果不是出京筹措军粮的官员头脑还算灵活,把原本用来给官员们发俸禄的太仓里的米和军仓里的粮食一起往南边战场上运过去,万一南边真的炸了营,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江南的那些官员,司徒晖冷笑,反正几个月没有太仓里的米也饿不死,现在不是还有力气上折子自辩呢嘛?
不止官员们有力气上折自辩,就连后宫之中,听说今年战场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都直冒冷汗。云苓听说事情牵扯到户部之后还担心了一阵子,不过后来弟妹进宫探亲的时候主动提起了这件事,说去年户部派出往江南巡查的是另一个官员,今年大概率官帽子要保不住,苗云峰那里倒是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云苓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说是没什么直接关系,但皇上迁怒起来可是不管这些的。别说是户部从上到下被喷得体无完肤,就连负责对百官上弹劾奏章的御史台,这次都被司徒晖拎出来说了一顿。
御史台众位大人:“……”无语。这事儿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吗?没错,御史台是有纠察百官的责任,但一般大家盯着的都是在朝堂上有实职的大人们,散官和勋贵们那都得是闹得不像样了,才能收到来自御史台百忙之中分出的一点注意,收到一本弹劾的奏章。像李家家主这种的文散官,御史台的御史们又没疯了,谁会没事看着他啊?你弹劾他欺男霸女,难道皇上还能把亲舅舅头上唯一的一顶官帽子撤下来?李存义同理啊,何况李存义现在还不是官儿呢,御史台的大人们里面或许有人耿直,但没有傻子,平白给自己树敌干嘛?
不管御史台的大人们怎么想,对着司徒晖那张几乎要变成喷火恐龙的脸,该闭嘴还是要闭嘴的。
云苓这几天往钟粹宫外跑的次数都少了: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四处闲逛的人,现在出门还有碰到司徒晖的风险,当然是能在屋里宅多久就在屋里宅多久。钟粹宫现在动物植物都齐全了,盆景有花房,高一点的树木有门口的桃树,不缺景色,还是在屋里待着吧。
大概是司徒晖生气起来太吓人,宫中的新人旧人们这次难得的整齐划一,全都缩了。这样的情况下,当云苓听玉柳说李修容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就难免为她默哀两秒了。
要说李修容这次真的是无妄之灾,可有什么办法呢?看着那些缩在自己宫里不出来的人,李修容简直羡慕极了,可这件事中,她还真没办法不出来表态。毕竟,李家的这位家主在官场上蠢归蠢,但李修容小的时候在家里是真的受宠,不然也不能养成她略有些跋扈的性子。现在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家里出事,李修容觉得她做不到。
听说李修容身着素衣、卸掉钗环跪在乾清宫门前请罪,司徒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于是就有小太监从里面出来劝说李修容回去。没想到李修容的态度坚决,只说求见司徒晖。
司徒晖这几天心情不好,当然不可能是李修容说一句求见就能见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①:其实我觉得可以不用标注,不过以防万一吧,竹林七贤里的嵇康就喜欢打铁……感谢在2021-10-09 23:58:06~2021-10-10 23:5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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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云苓对李家也是真的服气, 每次李修容有什么好事的时候,李家都不忘记显示一下自家的存在感。要说她也不是很懂李家的这一番逻辑,如果说李家知道和司徒晖的血缘关系才是屡加放肆的底气, 那么他们最有底气搞事的时候应该是司徒晖登基、李太妃还在世的时候吧, 偏偏就是那时候李家作妖次数最少。若说是仗着宫里有个李家出身的妃子就为所欲为——李太妃在先帝的后宫里也和现在的李修容差不多啊, 怎么那时候李家就老老实实的呢?还是当时她不了解外面的传闻,所以没听见?
无论如何, 听到李修容跪在乾清宫门前脱簪待罪的时候,云苓对李修容还是基本持同情态度的,碰上这样专注拖后腿五百年的娘家, 也是没办法,尤其现在李太妃又不在了,司徒晖一个从小都没听说过舅家的人对李家能有多少感情?
不过,大概是看在八皇子的面子上,司徒晖对李修容到底还算不错。司徒晖说了不见, 李修容就跪在乾清宫门外,这件事也分怎么想了。如果碰到性情宽宏的皇帝心情好的时候, 还能觉得李修容这是想要用诚意打动自己;但心眼不大的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难免觉得李修容这样的做法有逼迫的意思了。
司徒晖当然称不上性情宽宏, 现在有了这么大的事情,又难免心情不好, 至少云苓从玉柳那里听到消息后, 觉得司徒晖不会管李修容的, 想跪就让她跪。没想到一个时辰之后竟然有乾清宫的小太监把李修容送回去,虽然司徒晖从头到尾没让李修容进乾清宫,但大概对李修容还是心软了吧。
也是,毕竟前段时间为了能保证自己顺利地升位, 李修容可是和司徒晖回忆了好些往昔的情分呢,从司徒晖的表现来看,李修容的这个方法明显是有效的,所以如今心软大概也不稀奇?
当然,对李修容心软是一回事,放过李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常平仓和义仓中往外倒卖粮食其实不算大罪,但一则以前没有人敢倒卖出去这么多——同样是三七分,人家以前敢偷偷倒卖官仓中粮食的官员,胆子最大的也不过敢弄出去三成,来年平仓的时候悄悄就填满了,李家如今当家的这对父子可倒好,直接弄出去七成,这也就是去年江南那边风调雨顺,需要赈灾的地方都在北边,不然李家父子还能逍遥到这个时候?官仓里剩下的粮食那么少,只要有点事就得暴露。二则今年这件事引起的后果其实远比赈灾不力要严重——别看话本子里动不动就有官员因为赈灾时鱼肉百姓就被砍头,但和军队的后勤事务相比,所谓的赈灾事宜都是小儿科了。百姓是非常坚韧的,即便因为天公不作美有些灾情,但只要不是活不下去,他们也不会想到造反。军队的后勤上出了问题就不一样了,万一东南这场仗输了,反被藩属小国骑到头上来,那司徒晖可真是嫌自己在史书上留下的名声太好听了。
这两点加一起,李家家主就算能靠着和司徒晖的血缘关系保住一条小命,但官帽子是别想了,李家家主那个嘉议大夫的散阶很快就被免职。
也不知道御史台是不是被司徒晖喷得积聚了不少怨气在心里,在李家家主免官之后还有不少上奏折弹劾李家人的。小到在京城中纵马狂奔,虽然没有伤到人,但对秩序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大到收受贿赂,除了这次用江南官仓里的粮食倒买倒卖,御史台的大人们还查到李家人包揽诉讼、指使州府上的官员徇私枉法等等。
这种事基本高官人家都能找出来几件,前段时间司徒晖怒喷御史台不作为,御史台不能和司徒晖说什么,于是干脆全化为行动:嫌我们对李家的关注少了是吧?行,那现在我们就多关注一下,就看李家能不能经受得起了。
就连李家家主的小儿子现在多做了一件衣服,也有御史台的人上折子弹劾李家人骄奢淫逸。司徒晖被每天持续增加的弹劾折子搞得有些烦躁,又见刑部和大理寺重新调查出的事情经过清晰,李存义也已经认罪,干脆宣布了这次事件的处理结果:李家家主免职,其嫡长子李存义流放五年。李家本来就靠李家家主的这个散官撑门面,李家家主不是官身了,李家在京城中都待不长。尤其李存义又被流放了,李家的当家夫人现在每天在家里对着李家的这位家主气不打一处来,虽然能够打点差役,李家毕竟和司徒晖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差役大概也不会故意治死李存义,但那可是流放啊!李存义被流放的地方正是南方瘴气横行的地方,如果一不留神染了病,五年孩子后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呢!
而且,案件是司徒晖亲手判的,前段时间王子腾是因为什么倒的,京中所有的官员明明白白,现在连买白鸭这条路都断了。李家家主的夫人不敢说和儿子一起去流放的地方,但给儿子带了不少下人和成药。如果不是因为现在李家正在风口浪尖上,不能再出什么强逼良民为奴的事情,没准李家还能给李存义强抢一个大夫跟着一起走。
李存义是真的能沉住气,知道自己被判流放之后,他托李夫人趁着进宫请安的时候给李修容带了一封信,后来由李修容转交给了司徒晖。李存义在信中认错态度良好,并且保证自己以后会在流放的地方乖乖地,不惹事。又说知道皇帝表哥对自己已经是顾及情分了,不敢奢求更多云云,总之看着相当感人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