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晖一向是个不注意自己身体的,忙上来的时候甚至能将午膳、晚膳往后推一个时辰,更甚者,忙得太过忘了也是有的。早些年皇太后还能稍微劝两句,这几年大概是看朝廷上的事情实在是多,天灾人祸从来不消停,皇太后那边的人虽然还照常来,但却越来越劝不住司徒晖了。苏红保眼看着皇上这两年越来越瘦,却没什么办法,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和苏红保这样专门伺候人的太监相比,大臣们对着皇上能劝的可就多了。但看司徒晖的性格,就知道从潜邸时就跟着他的这帮大臣们都是什么品格了。就算司徒晖登基之后,这些人跟着得道飞升了多年,在做事的积极性上稍微有了些变化,但对着司徒晖,这些人还得是当年那个热爱工作的自己,于是君臣奏对时谈到身体的话题极少。比如今天这顿饭,这些人刚见到司徒晖时就说了让他保重身体,司徒晖挥了挥手,话题就转到了这次河北闹的旱灾上面。
一直到这顿饭吃到了尾声,司徒晖的话题才又换了一个,但对于这次过来被司徒晖单独请客的大臣而言,司徒晖的这个新话题还不如原来那个呢!这次被封爵的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最后还是在潜邸时就和司徒晖关系最好的田大人大笑道,“东翁这是嫌某这个老师操的心还不够多啊!”
这称呼一出,司徒晖仿佛回到了自己还在五皇子府的时候,忍不住露出了个笑来,“还是这副样子,府上这么多人,就你成天喊累。”
孟大人也笑,“齐贤就一张嘴厉害,该是要用他才能干的活儿,他可从来没跑掉过。”齐贤是田大人的字,当初大皇子刚被送去和田大人读书的时候还小,那时候田大人可是身上兼着司徒晖的幕僚和府上嫡长子的老师双重身份,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偏偏将府上嫡长子教给他教育,那代表的可是司徒晖最高程度的信任了,即便田大人没什么教孩子的经验,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即便大皇子是个从小就懂事的孩子,但小孩子的教育问题向来是相当不容易的,于是当初的田大人在司徒晖面前可没少半抱怨半表功地说这些。司徒晖登基之后,虽然说众人都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司徒祁钰会是司徒晖的接班人,但这不是还没到最后呢么,当初跟着义忠亲王的人何尝不觉得自己走了一条前途光明的大路呢?于是现在司徒晖说起要大臣们以后为司徒晖操心,这些人的意思就一个:您才是老板,当初您让我们教小孩子,我们才教的,现在就不操那些心了。
现在的司徒祁钰可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要老师提点的人了。即便是为他操心,也不能皇上一说,他们这些人就马上飞奔到大皇子的门前了。作为跟过上一个皇上的老臣,即便司徒祁钰真的登基了,他们再拜服也是来得及的。当然了,看现在的吴中书左丞就知道了,第一个拜服的大臣得到的肯定会比随后才涌过去的人多,但风险小啊!
司徒晖像是知道这些大臣们的心思,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多久。一场小型的君臣便饭吃到最后,便成了大臣们追忆往昔的场合,司徒晖也由着他们去,只是吃完了午饭,苏红保将大人们送出去之后,就见司徒晖伏在桌案上,肩膀随着每一次的咳嗽用力起伏,看得苏红保心惊胆战,生怕司徒晖一口气没上来就撅过去了。
幸亏司徒晖的身体大概比苏红保料想中的还好一点,等到他咳够了,苏红保已经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将司徒晖缓缓地扶起来,又从一边拿了茶水给司徒晖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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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的君臣小宴时说的话,即便是坤宁宫的杨佩珊都是不知道的。开了春,紫禁城里的女人们忙着的就是今年的万寿节了。云苓在给司徒晖全手动做了一套衣服之后,在后宫众人拼命想什么礼物出彩的时候又研究回那个手摇缝纫机的模型。内务府的人知道她是想用这个机器给布匹锁边,帮着云苓改了两个咬合齿轮,然后那个小破缝纫机竟然能够缝出一行正常的线了。
和现代的缝纫机比当然还是很简陋的,但用来锁边完全够用了!云苓看着那两个新装上的齿轮,稍微有些怨念。但凡这玩意能早点发现,她这套衣服能省下多少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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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内务府给云苓做的小型手摇缝纫机在钟粹宫的库房里安静地待着, 并没有迎来它人生的高光时刻。
本来能让云苓亲自动手做针线的时候就不多,万寿之后,照理来说应该是端午。但端午不兴送整套的衣服呀!何况内务府送过来的手摇缝纫机功能和现代那些完全版不能比, 只能将两片布缝到一起而已。司徒晖的外衣上面如果一点纹绣都没有那成什么了?所以云苓思来想去, 端午还是按照原本的打算送香包, 至于成套的衣服, 连同绣花的时间一块算上,云苓决定还是等到中秋再给司徒晖送过去好了。
然后过了端午, 还不到中秋,司徒晖就病倒了。
皇上病了不算大事,顶多就是最近得宠的年轻嫔妃们往过送一送补汤,刷一下存在感的事情,但真的病到不得不连着三天卧床可就是大事了。云苓听说了这个消息的时候,慈安宫的皇太后已经召了给司徒晖看病的御医过去问过脉案了。
按照御医的说法, 司徒晖的心肺功能本来就不太好,最近这段时间又劳心劳力地用脑过度,这才会忽然之间病倒的。云苓和杨佩珊一起往慈安宫去找皇太后时, 听见御医的话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前两年的时疫。云苓以前是没有把司徒晖越来越凉的手和那场时疫联系起来, 现在听了御医这么说, 瞬间就想到司徒晖这身体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杨佩珊这两年因为公事,见到司徒晖的机会比云苓还稍微多一些, 听见御医这样说, 不由得皱了眉头, 转头对一边的苏红保道,“之前本宫要你们提醒陛下按时休息,你们都当成耳旁风不成?”
皇上的刚一病倒,苏红保就把司徒晖的身体情况报给皇后了。现在听见杨佩珊这样问, 不由得将躬身的弧度弯得更明显了些,心中不由得叫苦。说白了他们这些太监都是伺候皇上起居的,又不是前朝的御史大夫,司徒晖要熬夜批折子,他们敢借着皇后的口提醒一次、两次,难道还敢每次都拦着司徒晖不成?陛下有着急的政事时,皇后是不在乾清宫的,就算太监用皇后的话拦住了司徒晖,那司徒晖的火气还不是朝着他们发?何况皇后虽然称“小君”,对着内外命妇的许多决定,就连皇上都不会轻易驳了皇后的意见,但到底还不能和皇上平起平坐不是?那些什么圣贤书里说“妻者齐也”是没错,但谁敢和皇上平齐呢?
况且,皇上经常三更睡五更起地熬夜,也没见皇后在给皇上回话的时候真的说什么不是?当着皇上的面,皇后本人都闭嘴了,怎么能指望乾清宫里的宫人有那个勇气直面皇上的脾气呢?想到这里,苏红保只觉得不知道是不是在乾清宫待久了,怎么他一呼吸都带着一股苦味呢?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苏红保的视线落在自己面前的地砖上,语气依然恭敬,“奴婢们哪里敢不提醒皇上呢?只是这几年前朝事多,皇上又一向最是以国事为重的,奴婢们也拦不住啊。”
云苓侧身坐在杨佩珊的下首,听见苏红保这么说,趁低头喝茶的时候悄悄翻了个白眼。看看这话说得多么深明大义,谁能说皇上操劳国事、以国事为先是错了?皇上没错,那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奴婢们当然犯不上“谏言”了嘛。
不过,就司徒晖这个忙起来谁的话都不停的脾气,这些人也确实是劝不住就是了。从在潜邸的时候,那人就是这个性子,那时候杨佩珊还能偶尔委婉地和司徒晖说两句,况且司徒晖不是这个国家当家做主的人,所以虽然也是个急脾气,但还没现在这么急。后来司徒晖登基了,云苓就很少在他那里看到皇后的人了,反倒是李太妃还活着的时候没少让司徒晖注意身体,多加保养。不过当时司徒晖的年纪还不大,对每每劝他保养身体的李太妃还有一套自己的道理,说国事一共就那么些,如果不趁年轻的时候多干一些,以后就更干不动了。当时司徒晖的身体还真是不错,面对这样振振有词的儿子,李太妃慢慢也不太管了,只是叮嘱御膳房的人经常给司徒晖送补身体的汤汤水水。
但司徒晖对这样带汤水的东西其实是不太喜欢的,倒不是因为他挑食,而是司徒晖忙起来经常一边吃饭一边琢磨外放的地方官呈上来的折子应该怎么批,如果桌子上都是汤汤水水的,一不小心带倒了汤盅,那简直是一场灾难——别怀疑,这样在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带倒汤盅的事情,司徒晖是真的干过。主要原因是当时看的那个折子太气人,司徒晖在把折子仍回桌子的另一边的时候就没注意,加上动作又比平时大了些,一不小心就……要不是当天伺候司徒晖吃饭的小太监够机灵,眼疾手快地用袖子挡了一下那本奏折,那司徒晖在给大臣批复好的折子上就会多出一点奇怪的东西了。
综上,李太妃薨逝之后,司徒晖在忙起来的时候就选择性遗忘了御膳房送过来的汤汤水水。如今的皇太后也经常关心司徒晖的身体,但左右不过是嘱咐苏红保等人用心伺候一类,像李太妃一样,明知皇上不喜欢喝汤还让御膳房一天三顿地往乾清宫送,并且让人看着皇上用完了汤再回来回话这种事,皇太后是不干的。本来就不是亲生的母子,司徒晖忙起国事来是打发人带着他的手谕给皇太后问安的,皇太后偶尔也叮嘱御膳房往乾清宫一些补汤,但司徒晖有没有真的喝到嘴里,皇太后就不管了。
就……还算挺公平的吧。
平时最有资格过问皇帝身体的皇太后是这么个做法,所以也就难怪现在皇上一躺倒,大家都挺吃惊了。云苓虽然说是皇后之下第一人,但在紫禁城里,过于关心皇帝的身体也算僭越,于是现在也只看着皇太后和杨佩珊。皇上忽然就病得这么重,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们侍疾是免不了的,现在司徒晖的皇子和公主也不少,只要排好了时间表,云苓觉得她在司徒晖这场病痊愈之前能不能轮上一整天都不一定。
这个时候的云苓对司徒晖什么时候能痊愈还是抱着乐观的态度的。毕竟,前两年持续时间那样长的时疫司徒晖都凭着自己的身体硬挺过来了。云苓虽然看不到司徒晖这次生病的脉案,但看之前向皇太后回话的御医的脸色,觉得司徒晖的病大概也不严重才对。
抱着这样的想法,云苓作为除了皇后和大皇子、大公主之外,后宫里第一个给司徒晖侍疾的人,表现得相当沉稳。司徒晖这几年越发的瘦了,大概是病中吃不太进去东西,脸色也不太好。云苓到乾清宫时,他还躺在被窝里睡着。云苓坐在床边,觉得这样的场景也是有些稀奇的。虽说以前她和司徒晖在一起睡的时候她也要比司徒晖先起床,但司徒晖并不会比她起床晚得太多。见到他这个样子,云苓心里难免想起祁钺和祁铎病了的时候,父子几人样貌不算太像,但这病了之后,睡着时的神态,真是有七八分相似。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真的透支了身体,司徒晖这一睡就一直睡到了中午。云苓避开了御医留下的医嘱里的忌口要了一桌菜。乾清宫这边因为司徒晖卧床修养了有一阵子了,连许久不用的炕桌都被翻出来了。云苓让玉燕带着宫女一起把刚从御膳房提过来的饭菜放在炕桌上,一回头就见苏红保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好像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的样子。
司徒晖还没醒,于是云苓稍微往外走了几步,对苏红保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苏红保做出那副样子本来就是等着云苓来问的,见云苓果然看向了他,于是压低了声音道,“那张桌子是皇上吩咐奴婢们找出来的。皇上的意思,他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精神了,要用那张桌子批折子。”
幸亏在宫中生活了好多年,云苓现在对表情的控制已经练出来了,不然云苓现在的表情怕不是一个大大的“无语”。云苓忍了两秒,将表情切换到“担心”上,皱起眉头,“纵然陛下身体底子好,但生了病的人总应该遵从医嘱才是。之前御医不是说陛下应该安心修养吗?”
苏红保呵呵一笑,陛下那个脾气,好像他能拗过陛下似的。
……
两人正说话,云苓就听见床上的人咳嗽了两声。她回头一看,只见司徒晖正慢慢睁开眼睛,因为接连几天的咳喘不止,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云苓连忙让玉燕把桌子上的瘦肉粥端过来,用勺子缓缓地喂给司徒晖。
司徒晖咳了两声,嘴角稍微勾了一下,看向云苓,“说朕什么呢?”
云苓将粥吹凉,横了司徒晖一眼,“说陛下怕不是最不讨御医喜欢的病人了。刚刚苏公公还说陛下这几天但凡醒了就要看折子,这样岂不是修养不好?”
司徒晖挥了挥手,“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不是什么大事。”说着,笑着看向云苓,“你还说朕,御医可说了,朕这病没好利索之前,不能靠开着的花太近。要是现在躺在这里的是你,怕是要比朕还不想遵医嘱。”
云苓听见他说话的中气虽然不太足,但也没到说一句话喘半天的程度。她只是前两天在皇太后那里见了负责司徒晖身体的御医一面,并没有真的看到脉案。见司徒晖心里好像有数,也就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笑,继续喂司徒晖吃饭。
司徒晖吃完饭之后还真撑着批了一会儿折子,云苓在一旁帮着磨了墨,这才发现司徒晖的手在握笔的时候是有些发抖的。写毛笔字和硬笔书法不一样,要求悬腕,云苓没看到司徒晖批复的折子上字迹究竟如何,但想来不会太好看。
大概能送到司徒晖这里的奏折真的是急事吧,毕竟大皇子司徒祁钰每天都过来,虽然每天在乾清宫待的时间都不长,但不太重要的折子应该也都被挑出去了才对。云苓等司徒晖睡着后,将他批了一下午的折子整齐地码好,放在炕桌上,自己也去睡了。
因为亲眼见到了司徒晖病中的样子,所以云苓对司徒晖的担心并不太重。也就是亲眼见到了司徒晖批折子,进而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练字了,不然云苓连抄经都没有动力。
这天,云苓一边抄经一边还在心里琢磨中秋应该给皇太后送什么礼、宫外的苗家又该放什么赏赐,就见玉柳行色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她在外面时,因为有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的脸色还好,只是一进屋,云苓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大概是为了显示身份,紫禁城中的正殿都把门槛修得很高,云苓的钟粹宫也没能例外。玉柳进门的时候绊了一跤,若不是及时扶住了一边的门框,怕不是要当场趴在地上。云苓身边的四个大宫女中,玉柳因为负责打探消息,和各色的人打交道,久而久之沉稳得很,所以乍一见到她这副样子就连玉燕都奇怪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后面有鬼追你不成?”
一边说着,一边还在心里暗自盘算最近贵妃娘娘这边能有什么不如意的消息。玉燕在心里设想了一堆,连今天负责在皇上侍疾的人在陛下面前说云苓的坏话这种设想都猜过了。只是转念一想,今天负责侍疾的是孙修容,和云苓一向没什么恩怨,如果有说人坏话的机会,玉燕觉得,这位孙修容说白修媛的坏话的可能性都比说自家娘娘的不好的可能性高——向来是同一时期得到陛下圣宠的嫔妃才爱掐架,像云苓这种退出争宠舞台的,虽然因为儿子还没开始当差,在宫中的地位称不上超然,但因为一向与人为善,和孙修容也没什么过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