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后寿宴,今夜的都城十分热闹繁华。比起秩序井然的内城,外城的气息要更活泼自由。
望着摆置着各种小摊的道路,看着来来往往的各样人物,听着耳边流淌的各类声响,蓦然间,顾丰寽竟觉得这样的场景比那华美精致的宫宴还要动人。
宫宴上有貌美婀娜的舞姬伶人,但没有吹着短笛被孩童围绕的老伯;宫宴上有御厨精心烹调的宫廷菜肴,却没有街边随地而坐、捧碗而食的不拘小节。
他好像……
许久没有这样逛过了。
还记得曾经和晴婕那丫头一起逛庙会,她一路吃个不停、笑个不停,像一只看不住的小狗,一晃神不见了影,过一转眼又蹿到他面前,还要怪他不专心逛玩,扯他的衣袖,让他跟紧点。
虽然,他也的确是不专心逛玩的。他更在乎观察周围的景物细节、各色灯笼的光线投影、游人的面色神态……都是他需要记住并且在画纸上重现的。
而如今,他早已不需要像过去一样对这些着迷观察了。
想到此,顾丰寽的耳边似乎能回响起晴婕的笑声。他不由地加快脚步,想速速回家,还能带晴婕出来转转。
近来在家中偶尔见不到她,母亲总说她出门玩耍。来晋都许久,是该闷坏了。倒不知她一个小姑娘能玩耍些什么。
也应该带上母亲,许久没有与她们一起消遣玩乐了。
在人群中快步穿行了一段路,从一处被人围挤着的小摊前路过,听到路人说“画师你画得真好,这故事画真好看”时,他不由地瞥去一眼。
这一眼,让他当即停住脚步。转头,缓缓皱眉,神情错愕又不解。
在一张堆满故事画集的桌子后面,晴婕和一个陌生男子坐在一起。那男子正手执画笔,低头画着什么,晴婕则笑颜灿烂地对游人说:“谢谢喜欢!你买的《幽魂美人》只是上册,我家画师正勤奋赶工下册,预计下个月能画完,欢迎到时候来买哦。”
游人付了几十枚铜钱,拿着画册笑:“你真幸福,你夫君是画师,你天天都有故事画看。”
闻言,晴婕故意摆出一副娇蛮姿态:“把我讲的故事画下来,应该是他幸福才对,天天都有故事听。”
作画的荀竹头也不抬,附和就跟上:“对,是在下幸福。”
围在桌子外的路人纷纷被逗笑,乐得看小两口互抢功劳。
“一个会编故事,一个会画故事,你们俩真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
其乐融融。
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些路人的身后,是顾丰寽转瞬阴沉的脸。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变脸有多快。
一时间,顾丰寽觉得自己的鞋底下像是长了钉子,死死地钉住地面,让他不论是上前还是离去,都挪动不了分毫。
他紧紧地闭眼,再缓慢地睁开。重新看向晴婕,死死地打量。
那应该不是晴婕,只是一个和晴婕长得很像、打扮很像、神态很像、举止很像、说话很像的妇人,夫君是画师,一个画些不入流故事画的画师——这形容,真是耳熟。
许久许久,围在桌子外的路人离去几个,有了空隙,晴婕一抬头,正正好看到僵望着她的顾丰寽。
呦,熟人。
晴婕顿露灿笑,挥手:“哥哥,好巧哦。”
在一刹那间,顾丰寽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一息,脑子唯有一个念头:
风,好冷。
第23章 、外面的giegie
脚步太过沉重,仿佛是在拖拽别人的双腿。
顾丰寽走到这张小小的故事画摊前,张口想问晴婕,问她怎么在这里。却见晴婕一扭头,亲昵地用胳膊肘碰一碰身旁放下画笔的男子。
“看,我哥!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专程拜访他,总是遇不上,今日却能在街上碰到。”
荀竹将画笔工具都放置妥当,起身,朝顾丰寽拱手施礼:“原来是顾画师,果真是少年风发、一表人才,在下久仰。”
顾丰寽浑身紧绷:“你是何人?”
“在下荀竹,是阁下的邻居。”
听闻果然是母亲之前提过一嘴的邻居,顾丰寽转头看向晴婕,神情惊恼,语气染上严厉:“时至夜幕,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和陌生男子在外相处?还……任由旁人的调侃打趣?你的名声清誉还要不要了!”
晴婕抿抿嘴,有些委屈:“竹哥哥不是陌生男子,我们都认识好几个月了。”
竹哥哥???
好几个月!?
顾丰寽却是初次听闻!
“你!”他只感到有一把火在头脑中烧灼,烧得他想立刻当街大声训斥质问。
双手紧握成拳,捏了再捏,忍下满心的气恼与惊愕,只道:“总之,现在随我回家。”
“我们的故事画卖得正好呢……”
“我说,现在回家!”
似是被他阴沉发黑的脸色惊到,晴婕怯怯缩起脖子,低声:“哦。”
见顾丰寽对晴婕声色俱厉,荀竹自然立即开口:“顾小弟为何动怒?我与晴婕在此处摆摊,光明正大,并未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对晴婕的恼火实在无理。若非要怨怪,自该向我怨怒才对。”
顾丰寽刚要冷笑,讥讽荀竹只能卖些低俗的故事画,并且还要晴婕这么个小丫头为他抛头露脸地帮衬,哪料听了荀竹所说,晴婕一边点头,一边往荀竹的身后躲去。
并且娇哼唧唧的:“嗯嗯,哥哥你要怪就怪他嘛,别怪我。”
荀竹展开手臂,自然而然地将她护在身后。
见之,顾丰寽的理智——
瞬间断弦。
晴婕的行为反应,无异于火上浇油,“嗖”地一下刺激到他。他直接一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整个人从桌子后拖出来,踉踉跄跄地往家拽去。
“啊——”晴婕惊怕地低呼着,“别扯,别扯,我自己有脚,会回家!”
“有脚,也不是让你哪哪都去的!”
晴婕并不在乎顾丰寽说什么,还回头招手跟荀竹告别呢。
“竹哥哥,你自己收拾东西吧,明天再见喽~”
听得顾丰寽手劲发狠,一下子将她扯得差点摔倒:“他不是你哥哥!”
晴婕很乖巧:“哦。”
也对,以后可是要叫“夫君”的呢。
然而,荀竹并不是怕事的人。
身高腿长,三步并作两步,几下追了上来。一挥手,直接朝顾丰寽紧抓晴婕胳臂的手背上重重拍去!
“啪”!
狠得像拿竹板子抽打。
刹那间,顾丰寽吃痛松开手,荀竹立刻将晴婕带至身后护住,并且用一种极为恼怒严厉的语气对顾丰寽训斥。
“你是什么身份,敢对她这样粗鲁无礼?”
身份?
闻言,顾丰寽极为惊愕,满目不可置信,声音沉沉嘶哑:“我是她哥!”
“且不说你并非是婕儿的亲生兄长,哪怕你是亲生兄长,也不能在我面前如此对她!”
“你?”顾丰寽罕见地失去淡漠冷静,冷笑着问出一句,“邻居罢了,阁下算哪位人物?”
荀竹瞥他一眼,不予理会,而是转身看向晴婕。
见她委屈吃痛地揉着胳膊,心疼问道:“若不然今晚住到我家里去?”
晴婕登时愣住,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看荀竹,再偷偷瞥一眼顾丰寽。
“呃……”
顾丰寽怒到反笑:“呵!住你家?你在做梦?你胆敢将她带走,我立刻上报官府告你强抢民女!”
晴婕伸手在荀竹的手背上拍拍:“不要紧啦,我哥哥是之前没见过你,一时被吓到了。我们是自小长大的兄妹,他还能害我不成?呵呵,我随哥哥回家,你就放心吧。”
对于“自小长大的兄妹”这般描述,顾丰寽面颊紧绷,牙关不由地咬起。
荀竹想想,叹口气,伸手为她整整有些凌乱的衣裙。
再摸摸头:“那我送你。反正我就住在隔壁,你若有事,大声喊我,我便能听到。”
“好!”
“等我片刻,我先把摊收了。”
“我帮你呀。”
“不用。”
顾丰寽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旁若无他,收摊,结伴而行。
荀竹背着沉重的书箱,晴婕装模作样地帮抬,一抬头,对他说:“哥,还愣着干什么?走呀,回家。”
……
当夜,满心惊怒的顾丰寽终于从母亲和晴婕的口中得知荀竹此人的所有,以及荀竹已有提亲的表示,晴婕也同意了,打算等帮荀竹赚些钱后,二人丰衣足食地回乡拜会爹娘。
“提亲!?他已提亲,你还敢应?”目光从晴婕转向母亲,顾丰寽恼火地质问,“娘,您一早就知晓,为何从未予我说起?”
“为何要予你说起?”顾伯母疑惑得很坦然,“晴婕如何,与咱们家有何干系?你一天天的忙得够呛,娘可不愿意拿这些闲事打扰你。等他二人婚期定下,请你喝杯喜酒便罢,还要如何?”
母亲的反问令顾丰寽哑口无言。
喝杯喜酒便罢……还要如何?
解释完荀竹的存在,顾伯母和晴婕就回自己的屋子睡了。独剩顾丰寽干坐在堂屋里,没有一点困意,只有满心的闷塞酸胀、惊乱茫然。
之前在街上看见晴婕与荀竹亲昵互动的一点一滴,不断在脑海中浮现。
她是怎么笑着跟对方说话的,她是怎么拿胳膊肘轻碰对方的,甚至她回应路人“天造地设”时的得意和羞涩神情,那样清晰,一遍遍重现。
那样的她太陌生,也太熟悉。
除了对他,她竟还会对别的男子那般。
这晚,顾家堂屋的灯火一夜未熄。
天刚蒙蒙亮,顾丰寽便走出堂屋。许是保持一个姿势的时间太长,身体发麻,走路有些别捏。
他走到晴婕的房门外,抬手刚想敲门,察觉到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意识到晴婕还没起身,于是又紧张地放下手,在房门口焦急地徘徊着、等待着。
直到谁家的公鸡打鸣,晴婕闻鸡起床!
一打开房门,被扑面而来的顾丰寽给吓了一跳!
他一本严肃,急速叨叨:“晴婕,那男子不适合你。他久居画坛却无声名,可见天赋才情一般。还要靠你给他讲故事、画些小人图维持生计,往后如何能给你安定无忧的生活?你还年少,不知情感,很容易被他的花言巧语骗去心魂!”
此时,晴婕心头只有四个字:呦,他急了。
她抬手擦擦眼,嘟囔着说:“我也不求安定无忧啊,苦日子我又不是没过过。”
一边说,一边朝井边走去:“我只求快乐开心。和竹哥哥在一起,我就很开心。你说他骗我,我一无所有,除了我这个人,他能骗我什么呢?”
跟在她身后,见她拎起井边的木桶往井里一扔,顾丰寽这会儿有眼力极了,赶忙抢先主动转起井辘轳。
干活的时候,还要给荀竹上眼药:“他就是想骗你这个人!”
哪料,晴婕当即欣喜挑眉:“对嘛!既然他就是想骗我这个人,那他肯定就是喜欢我。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外在条件喜欢我,就是单纯喜欢我这个人!嘿嘿。多纯粹的感情吖。所以我也要回以他同样纯粹的感情,不在乎他无钱无势!”
如果不是转着井轱辘,顾丰寽真想晃一晃晴婕,让她清醒一点!
“无钱无势,你和他在一起,怎么会开心?”
“他听我说话,我开心;他帮我做事,我开心;他关心我的衣食住行,我开心;他赞同我的想法并且夸奖我,我开心……哥哥,我们俩在一起,能开心的事情多啦!”
看到晴婕满眼放光地讲述她和别人的快乐开心,顾丰寽真的很想问,难道她和他在一起时,她不开心吗?
为什么……
还要出去找别的哥哥?
“咚”,手劲一松,水桶尚未出井,再次落入井底。
第24章 、少主悟啦!
顾丰寽登门拜访了。
他从晴婕那里寻找不到突破口。在他看来,晴婕就像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傻丫头,已经彻底被荀竹骗了个晕头转向。
“咚咚咚”。
打开院门,见到是他,荀竹并不感到意外。
挑眉:“贵客啊。在下多次登门无缘得见,倒是劳烦顾小弟亲自前来了。”
顾丰寽向下弯弯嘴角:“多次登门都碰不上面,真巧啊。呵呵。”
荀竹:“呵呵。请进。”
顾丰寽踏入荀竹的家门,整座小院的布置摆设一览无余。除了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外,空荡的院落,进入堂屋后,简朴的桌椅家具,没有任何瓷器、盆栽或字画的装饰,干干净净得仿佛荀竹脸上的表情。
哦,有两样东西很多,一样是画满小人图的画纸,一样是已经装订成册的故事画集。
转身定定看着荀竹,顾丰寽抽抽嘴角,用一种压抑而又讥讽的语气:“如此,你还能娶妻?”
荀竹抬手示意他落座,一边给自己和客人倒了杯茶,一边反问:“如此,为何不能娶妻?”
“你拿什么娶妻?”顾丰寽紧起双目,“你拿晴婕帮你卖画赚来的钱,再娶她?那个傻丫头,真是活脱脱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不知为何,荀竹被这话逗笑:“所以我才会更辛勤地作画,以报答她的看重和付出。我二人为结为连理,共同费心费力,这种情感,顾小弟还从未体验过吧?”
当即,顾丰寽想笑。笑话,他怎么可能没体验过!
当年不亦是他辛勤作画、她体贴关怀,二人共同费心费力地赚取几两银子,然后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