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及千凝的盲区,千凝追问:“大妖?”
孔雀妖说:“是啊,有好一些金丹期以上修为的大妖,潜伏在人界,但丰宇山没有。”
因为这附近没有大妖,没人能压住小妖,所以久丰县看起来,受妖物之扰并不少,但隐患反而没那么大。
因为大妖得不到持续的灵力,势必会对凡人下手,而十几年过去了,这个界限快到了,那时候,就不是几个人性命的问题,而是几十、几百乃至几千人。
大妖们的直觉很敏锐,他们或许是察觉到嵇无靖的存在,才远离许州久丰县,纷纷避开。
刚想到嵇无靖,就看嵇无靖就从木屋走出来。
他身前绑着一条白色的布巾,头发也用白色布巾从头包到尾,一副主妇模样,手上还拿着长饭勺,两眼微眯,似乎在困惑千凝在和谁说话。
便也是在这时候,孔雀妖差点又一次炸毛。
但,发现那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孔雀妖挺挺胸膛,心想,他居然也有一天,会从本能害怕一个凡人。
压下那股害怕后,他慢慢放松,再打量嵇无靖,就没那种可怖感,只道是自己错觉。
孔雀妖嘀咕,真是奇了怪了。
千凝问嵇无靖:“怎么了?”
她不主动问,他向来便不会主动开口,此时,方说:“饭好了。”
孔雀妖老早就饿了,眼巴巴希望女侠能尽一下人妖友好关系,留他吃一顿饭。
显然,千凝并没有这个打算,她打发孔雀妖:“行了,你可以走了。”
孔雀妖撇撇嘴。
千凝突然记起,有时候她会下山处理事件,孔雀妖惯来欺软怕硬,还贪嘴,嵇无靖呆呆的,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
于是她突然拦住孔雀妖,冷声警告说:“我如果不在,你不能欺负他。”
孔雀妖想起刚刚那可怖到发毛的感觉,忙说:“我哪里敢……”压低声音,“只是女侠,你不觉得他怪怪的吗?”
千凝抬抬眉梢:“哪里怪?”
妖的直觉总比人准一些,她想看看孔雀妖会说什么。
孔雀妖又说:“他看起来不像正常人,女侠和他在一起,要小心啊,要不还是别管他了吧。”
不远处的嵇无靖,垂下手上长柄勺子。
他耳聪,孔雀妖以为他听不见,其实,他都听到耳朵里去。
他攥了攥木柄。
千凝背对着嵇无靖,自看不到他一瞬的茫然后,陡然的坚定,只对孔雀妖说:“行了,我有数,你走吧,别再转到我这地盘。”
孔雀妖摸下瘪瘪的肚子,耷拉着眉眼走了。
吃饭时,外头刮着冷风,屋里十分暖和,千凝把方才从多方面得到的信息,又整合一遍。
看起来似乎和她没关系,确实,如果她是个普通人,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呢,可她是玄天皿。
她的身份迟早瞒不住,大妖可能会发现,到时候,她就危险了。
躲是没有用的,怎么着,也得防患于未然,她看向嵇无靖,这是她手里一张大杀器。
千凝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嵇无靖碗里,说:“多吃点啊。”
心里想的其实是,木头啊木头,快点开窍吧!
嵇无靖看不见,只用勺子吃饭,他舀了一口,轻轻吹了一口气,似乎察觉千凝的目光,将冒着热气的饭,送到千凝唇边。
千凝:“……”
她不是那个意思!
过几天,千凝收到信,又要下山去,上次她给聂学真留了传信符,不用聂大人专门爬山了,当然,符纸本来也多,不怕消耗,聂学真还花了钱。
临下山,她照样和千玖聊会儿,这才几天,千玖已经是一岁小孩模样,千凝甚觉欣慰。
她又看看嵇无靖,这也是个小孩,像准备出门的家长,叮嘱两句:“在家好好待着,别乱走。”
嵇无靖点点头。
千凝走了后,他拉开门,由风刮着自己的脸,他鼻翼翕动,能感觉出风中没有水汽,今天不会下雨。
他用一根拐杖拄地,走出去。
这拐杖,还是千凝让木匠给他削的。
他不是乱走,他是去找人。
他记得那个味道。
循着风声,以及风带来的气息,嵇无靖的脚步很稳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眼睛也看得见,只是走十步,停一小会儿,还是耗点时间。
终于,在一个山洞,他找到他想找的人。
他站在山洞口,不一会儿,山洞内探出一个孔雀头——孔雀妖本来在午睡,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出来瞧瞧,这一瞧险些傻眼,那个人类怎么在这里!
嵇无靖换只手拿拐杖,他对着面前的妖兽,面容冷静,说:“离开。”
他不会说重话,但他想表达的意思,和“滚”差不多。
孔雀妖怒了,他再落魄,也是妖好吗,哪能被凡人使唤来使唤去,他低声说:“看来我被你小瞧了!”
他从山洞出来,化成原型,长啸一声,朝嵇无靖攻过去。
嵇无靖只是站着不动,在攻击临面时,突然的,他手一反转,摁住孔雀的脖颈,脚一抬,将孔雀踹出去。
这一招力气有多大,孔雀的进攻,也带有不小的劲道,且他本身肥胖,却生生叫这一脚,踹离十几丈!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男子一个疾跑,又落在他面前。
似乎就要给他致命一击。
孔雀妖怕了,尖叫:“大侠饶命!女侠知道你过来招惹我吗!”
他也是急中生智,那女侠虽然不给他饭吃,但是,她像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脾气,怎么会容许她男人来杀他。
果真,搬出女侠的名号,嵇无靖动作一顿,浑身溢出的杀气,微敛了起来。
孔雀妖匍匐在地,颤抖着说:“大侠是想让我离开丰宇山吗?”
过了一会儿,嵇无靖从鼻腔应了声:“嗯。”
一切,从孔雀妖说他不正常,开始。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别人说他不正常,猎户就曾好多次,指着他的脸,骂他是个怪物,猎户的孩子也经常伙同小孩,拿石头砸他,说他不是正常人。
但无所谓。
他会通过周围人的动作,来校正自己的行为,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正常,而是因为,他需要找点事情做,而已。
没有目的,没有终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不久前,他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对千凝说他不正常,说“要不还是别管他”,他忽的蹙了一下眉头。
这一刻,“不正常”这三个字,好像变得重了些。
他在心里默念这字,也回忆着,他有哪里不正常。
他不是已经在学她的行为了吗?为什么还会不正常。
由此可知,孔雀妖在胡说。
他说不清楚,为何自己不能容忍孔雀妖,只是觉得,胡说的东西,不能留在这里。
他淡淡地补了一句:“现在走。”
孔雀妖简直要哭了,他不知道该庆幸这男子只是让他走,没要他的命,还是该伤心,他一个妖怪,居然被两个人类吊打。
生而为妖,太丢人了。
何况前头,女侠还威胁过他,让他不要欺负这男人,夭寿了,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孔雀妖什么东西都没拿,赶紧走,他走了几步,才发现男人害跟着他,要命哦,赶鸭子都不带这么赶。
尤其是,走了十步,他就会说:“停一下。”
孔雀妖真是搞不懂,说:“这样下去,我离开丰宇山,都得等到子时过后!”
嵇无靖抿了下唇,数够十次,执着地说:“继续。”
不过,如果回到木屋,要等到第二天,他下意识觉得,千凝可能会很生气。
因为他的事,她总是容易生气的,
他该怎么做?
嵇无靖自己也毫无意识,第一次,他不是听他人的指使,不是遵从本能的意识,而是,为了避免某种情况,去思考一个问题。
从为什么,到怎么做。
*
千凝搬了个木椅,坐在木屋前的空地。
千玖已经被她先放回房子,她怕接下来的事太暴力,教坏小孩子。
今天她回来时,确实晚了些,到半夜三更,然而回来后,嵇无靖不见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嘱咐过他别乱走,他还是能闹失踪。
要不是知道嵇无靖战斗力很强,她险些以为,他出了事。
可这也说明,木头不听她的话,
好在,菜菜能定位他的位置,知道他正在回来的路上,千凝便干脆坐着等他。
看来,要给老千家定一套家法。
越接近清晨,山中漫开薄雾,空气也带着一股冰人的凉意。
千凝一夜没睡,却很是清醒,正脑补什么鞭刑板子,不远处的丛林里,发出沙沙声,千凝来了精神,定睛一看。
微寒雾气中,男子一步步走过来,他身形渐渐地清晰,雾不再遮掩,而是勾勒出他的剪影。
他发丝上,也沾着水汽,雾柔化他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有种温润之美。
千凝顿了顿,便看他手上,抱着满满一摞的果子,一个果子从他怀里掉下来,他停住脚步。
千凝捡起那个滚落在她鞋边的果子。
千凝挺喜欢吃这种果子的,它很甜,但要到山的另一边,才能采摘得到。
她惊讶:“你跑那么远,是去摘果子了?”
嵇无靖轻眨了下眼睛,道:“嗯。”
只一瞬,千凝什么怒火都消了,她哪里知道,嵇无靖还懂反哺!吾家有木初长成!
再看这跋山涉水后的小模样,眼睫好像也被雾气沾得湿湿的,她还真舍不得教育。
她张口叹气,又是笑又是无奈,说:“算了,算了,你以后,别跑那么远了,再不行,也得给我留口信。”
嵇无靖点点头。
他听着她的语气,判断她没生气。
有用。
当一个人学会伪装,意味着,他已进入另一种状态。
第三十九章 世道如此
嵇无靖是真不懂什么叫“适度”。
千凝清点他带回来的果子, 居然有三、四十个,如果她没猜错,那树上果子估计都被他薅来, 简直山头霸王, 植物动物都得怕他。
而两人, 再加个千玖,几天过去,才吃了四五个。
按这么算, 即使冬天果子没那么容易坏,在他们吃得完这么多果子之前,他们会先吃腻。
千凝将果子放到一个包裹里,打包起来。
她要带下山去送人。
这家大娘送一些, 那家老婆婆送一些,跑了半个上午,千凝才把果子送完, 便直接往县衙去。
前几天,她弄得那么晚,并不是因为妖兽,开始是一户人家死了人, 怀疑是妖兽搞的鬼, 她才过去的,后来几经周折,才发现有人借妖兽的名义,行凶杀人。
千凝脑海里跟菜菜吐槽:“这情节,可老套了。”
自然,缉凶并不是千凝的主职,揭开人为事实后, 她就撤了,现在再去县衙,是另有一事。
只看,聂学真愁眉苦脸的,语重心长:“如今久丰县内时常出现一些妖物,非我等人力能所为的,百姓之安全,也是个大问题。”
他承袭文人讲话前,拉格局的习惯,只是,开了个头,他顿了下,见千凝没有捧场附和,只好灰溜溜明说:“上京徐家嫡女,自月前,就来久丰县,然而夫人也知道,这几年来,出现在久丰县的妖物越来越多。”
保护徐娘子的任务,落在县衙身上。
但县衙也有难处。
千凝提起点兴趣,好像是来活了,雇主来头还不小。
想到千凝家里有盲眼丈夫,还有一个呱呱婴孩,聂学真又补充:“近日,有个赏梅宴,我们怕万一有什么东西,混进赏梅宴,所以徐府那边也有意思,想劳烦夫人照看徐姑娘,夫人只去这一次就好。”
这赏梅宴,都是未出阁的女子,侍卫出现在宴席上,徒生唐突,因此,聂学真只能想到千凝。
而且,并不是聂学真杞人忧天,先前就出现过妖物混进宴席的,总该防一防。
对千凝来说,只是一次小任务,确实不算事。
她只问:“报酬如何?”
聂学真看有苗头,立刻放下心来,说:“这个不用担心,上京徐家财力雄厚,只需要去这么一次,姑娘就能获得五两银子。”
一次顶五个月,千凝当即答应:“好。”
这赏梅宴,开在徐家在许州久丰的别院。
菜菜就目前有的消息,告诉千凝:“原来我们早会过徐瑶啊,当时她上街,护院还踹翻一个摊主的铺子。”
徐瑶便是徐家嫡女的闺名。
千凝记起来,那时候她就觉得这轿子,好大威势,百姓都敢怒不敢言。
菜菜说:“她家确实是当大官,上京徐家,背景深厚,自梁朝建国以来,可是出了三个皇后,五位宰相,如今在朝也有一位……”
千凝打断菜菜:“等等。”
菜菜:“怎么了?”
千凝沉吟:“你说三位皇后?嵇无靖是不是也投胎过帝王家?那我这雇主,可能是嵇无靖的外孙,或者有点亲戚关系?”
菜菜:“这是个好问题,但问题是嵇无靖前两世,都不曾婚娶,也不曾留下血脉,第一是作为帝王的继承人,还是从兄弟那里过继来的。”
千凝瞳孔地震:“不举?”
菜菜:“文明点,他那叫没有世俗欲望。”
满朝大臣可不乐意啊,嵇无靖有什么所谓,谁敢多话,谁脑袋就不保,因此,嵇无靖作为帝王,还是有遭史官诟病的地方。
不过,百姓们有点浪漫情怀,不知道是哪个乐师脑补出,那一世的嵇无靖,此生不娶是为一个女子,创作一首小调,直到如今,在上京都有传唱,故事改了皮演成戏本子,深受百姓喜爱,可以说非常感人肺腑。
千凝想了想嵇无靖那木头,他大概率是觉得,女人和人类没区别而已,能为一女子终生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