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乐师脑补能力,竟然比她还强,属实甘拜下风。
被带偏了一会儿,菜菜才继续说:“总之,徐家背景很强大,徐瑶脾气也不好惹,我这边能得到的消息,她来久丰县,表面上说是来修养身子,实际上,没那么纯粹,是来避事的。”
千凝说:“唔,没事,只要不惹事,出钱的就都是大爷。”
有时候千凝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乌鸦嘴,一句只要不惹事,当天还真出了点事。
赏梅宴,在五天后开始的,千凝临走之前,把千玖放在榻上——才短短几天,千玖已经会爬,偶尔还能站起来走两步。
不过容易摔倒,太危险了,千凝一般得盯着她,陪在她身边,才让她扭来扭去。
她叮嘱嵇无靖:“看好玖玖,我今天会比较晚回来。”
嵇无靖坐在千玖身边,点点头。
等千凝离开,房间内安静了一会儿,嵇无靖侧过身,伸出手指,戳了戳千玖的脸颊。
他要瞧好她。
另一头,一个侍女带着千凝进府。
徐瑶的父亲是徐家嫡次子,考上进士后,曾外放到许州做知州,后来调回上京去,因喜爱久丰的天气,在久丰县置有庄子,不过往日里,没什么人住,等徐瑶这嫡小姐来了后,便被拾掇出来。
千凝瞅了几眼那亭台楼阁,和修真界、魔界的比起来,虽不如前者大气端庄,却多了玲珑雅致,更适合人生活。
只看梅园里,开了一片白梅,久丰并不会下雪,这白梅如雪一簇簇栖在枝头,味儿清幽,霎是好看。
廊下,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六岁的少女,拥着火红的狐裘,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她伸出手指,指使一个嬷嬷:“那边,再剪一剪。”
一旁侍女端上茶盏,她接过,只抿一口润润喉:“今日是赏梅宴,怎还有梅树是歪的,我当日,是怎么吩咐你们的?”
是惯做上位者的口吻。
主子不高兴,下人们喏喏,不敢高声说话。
那侍女说:“娘子,这就是聂大人所说的,千凝夫人。”
千凝扫了徐瑶一眼,随手作揖:“徐娘子。”
徐瑶似不喜她作揖,皱皱眉,摆手,说:“在一旁等吧。”
侍女说:“是。”
转过来对千凝说:“夫人稍等,赏梅宴开始再进亭中。”
千凝不在乎徐瑶的态度,略一点头,就双手抱臂靠在柱子上,看徐府为赏梅宴做最后的准备。
不多久,久丰县周围,乃至许州州府,不少人家女孩儿登门拜访。
千凝只做旁观者,越看越明白,这赏梅宴,其实就是徐瑶向这四方里,告知自己来了的手段。
她与那些个姑娘说话,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脸孔,她自认为比这些姑娘高贵,言行举止遮掩不住的自傲。
她就是要让她们,以后都认准她,唯她马首是瞻。
而姑娘们都恭维着她,围在她身边,或夸她头面,或夸她衣裳。
人人都不想和上京徐家关系坏了。
女孩们的话题无非就是衣裳首饰,徐瑶忽的说:“这久丰,都没有哪些好看的首饰铺。”
有人回:“徐娘子刚来,这就不清楚了,云想轩是顶不错的。”
徐瑶似乎就在等人提这家,轻蔑一笑:“我也是听说云想轩不错,送了一套南海宝石去打头面,结果那成品,险些废了我的宝石。”
其余女孩:“这……”
又有人问:“怎么回事?”
她说:“还能如何,云想轩技艺太差,和上京的比起来,粗制滥造又寒酸,不入流的人家才会觉得好呢。”
云想轩是久丰有名铺子,这里不少女孩,都戴着从它家打的首饰,徐瑶一句话,就把女孩们的首饰,贬得一文不值。
更深处,她嘲讽的是所有人的出身,说她们不入流,只配戴这些。
姑娘们都露出尴尬神色。
千凝坐在宴席末尾,本来一直默默吃东西,这下也停了下来。
这时候,在一片安静里,却有一个女孩儿声音尤为明显:“徐娘子见识比我们多,或许看不上云想的东西,可云想的好,徐娘子也看不到,云想并不差。”
徐瑶一愣,朝说话的声音看过去。
千凝也稀奇,便看那女子面容冷清,身材有点单薄,长得柔柔弱弱的,语气却不卑不亢。
徐瑶冷声笑了笑:“你又是什么人?”
那女子站起来,福身:“徐娘子,小女为王主簿侄女,王曼儿。”
徐瑶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主簿是几品官,且这女子甚至还只是侄女,居然敢质疑她?
徐瑶压下隐怒,有个出头鸟也好,她能在这群女子中立立威,便说:“好啊,既然你说不差,那你头上戴着的呢?能好到哪里去,大家一起来瞧瞧。”
明摆着,就是要羞辱王曼儿。
她话音刚落,立刻有一个婆子接令,阔步到王曼儿面前,要拿下王曼儿的头饰。
王曼儿后退几步,眼神朝四周搜寻。
没人帮她。
她只是觉得,徐瑶太盛气凌人,本来所有人以为来了个上京贵女,能学点上京的规矩,了解一下上京,结果,人家却这般不给她们面子,存了心要让她们做下等人。
她只是不愿而已。
可她说出实话,其余女子都不敢出声,她却还要受这般羞辱,那嬷嬷膀大腰圆,她也反抗不得,便看嬷嬷的手朝她抓过来。
王曼儿连忙闭上眼睛。
下一刻,想象中头皮撕扯的感觉,并没有出现,王曼儿微微睁开眼睛,便看嬷嬷的手,被另一只白皙的手抓住。
这双手,让王曼儿想起家里有一幅观音画像,画里观音素手捏印,十指纤纤,柔而不弱,曲线之中,是十足的美感。
顺着手望去,是一个只着劲装,头发简单绑起的女子,女子一对水湾眉,眼角圆润,眸子格外有神,虽未施粉黛,质若清水出芙蓉,分外昳丽。
王曼儿心里紧了一下,她感激地看了眼那女子,可又害怕连累她,皱眉摇摇头。
不过,那嬷嬷却没挣扎开她的手。
王曼儿有点惊讶。
千凝钳制住嬷嬷的手,猛地用力,将嬷嬷拉开。
她看向首座上的徐瑶:“适可而止。”
请来保护她的人,这么落她面子,徐瑶脸色僵硬:“你是叫千凝吧,你以为我让你来是干什么?你竟敢违背和徐府的契约?”
千凝:“敢,问如今你是受了威胁,伤害?”
徐瑶咬咬牙,目中怒火烧起。
千凝又说:“不,你没受到这些,反而是你给别人带来威胁伤害。”
徐瑶气急,可周围也没人出来说一声,她实在挂不住面子,站起身,愤愤拂袖便离去。
静默了一瞬,下一刻,王曼儿说了一句“谢谢”,紧接着,便有胆大的姑娘站起来,对千凝一笑:“你就是那位打熊妖的千凝夫人吗?”
刚刚徐瑶叫千凝的名字,她们都听到了。
千凝咳两声。
打熊妖这标签,真是烙印在她身上,她也没否定,只说:“是。”
顿时,不少人围过来,叽叽喳喳说起话,大家眼里都露着真情实感的钦佩,她们一开始簇拥徐瑶,是为了徐家,为了利益,那如今前来拥抱千凝,便只因为,她们听闻过千凝的事迹。
她们七嘴八舌:“我娘亲说了,女子活得和夫人一样,才是逍遥自在!”
“是呀,我表哥却说夫人太凶,容易不安于室,哪有这种道理,分明就是他妒忌夫人的能耐!”
“对,夫人真真厉害,我觉得徐娘子太过分,大家抱着友好结交之心,怎么她要说那些话呢?可我们又不敢……还好有娘子。”
“曼儿你说也对,咱没必要太自降身份,徐娘子既不是有意与我们交好,那就算了。”
“夫人刚刚太厉害了,只一下,那嬷嬷根本动不了!”
她们说着说着,便想拉着千凝去自家,正好徐府管事来赶人,她们求之不得,便把千凝拉去离这里最近的姑娘家。
在徐府散的赏梅宴,又在那姑娘家续上,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没受徐瑶的话的影响。
望着这堆姑娘,千凝无奈地笑了笑。
算了,虽然搞砸雇主的事,但她收获了一堆迷妹不是。
她不会后悔出手。
世道如此,有人像秦九歌,大爱无私,无偿为女子好,有人像徐瑶,唯我独尊,为了私欲,理所当然欺压其他女子。
说起来,不知道九歌姐姐现在怎么样。
千凝对修真界,生出一丝想念。
待归去山上小木屋,已经日暮时分,千凝一边思考要不要用上,与秦九歌的最后一张联络符,一边又想,不知道会不会暴露自己位置。
唉,真是难以决定。
她刚推开木屋门,忽的嗅到一股子血腥味。
千凝脑海里“嗡”的一声,忙走进屋里,便看嵇无靖口鼻都汩汩流着血。
千凝:“!”
第四十章 虚无
千凝险些窒息:“你怎么流这么多血, 还不快去擦干净!”
嵇无靖看了眼床上躺着的,正恬静安睡的千玖。
千凝懂了,他要看着千玖, 所以没动。
且看他那鲜血跟河水似的, 滔滔不绝, 但嵇无靖面色如常,也不擦拭,任由那血蜿蜒地流入洁白的脖颈, 滴到衣裳上,晕开一点点血渍。
千凝:“……”
但凡他露出一点痛苦神色,她可能也会慌起来,毕竟这场面, 谁也没见过,可他太淡定了,抬手碰下颌的血液, 可能因千凝给的指令冲突,露出一点茫然。
服了。
“别动,”千凝伸手制止,“你别动。”
血液要是甩到地上, 多难处理啊。
嵇无靖立刻梗着脖颈, 一动不动。
千凝折去外面,快速扯一条干净的布巾,上面刺有兰花的,是嵇无靖的,她把布巾递给嵇无靖:“快擦。”
布巾一碰上他口鼻,立刻被漫湿。
千凝看得眉头一跳,她又打盆水, 让嵇无靖自己处理血,水很快就变成深红色。
换过水,她用普通的止鼻血方法,给嵇无靖的额头拍凉水,水珠漫到他眼睛,他眯了眯眼睛。
待收拾干净后,虽然血还是会时不时溢出来,但总算没有前头的夸张。
行,她现在得庆幸,他流这么多血,居然还能乖乖坐着,没有当场去世。
不愧是挂王。
家里还备有止血的药,但千凝不确定嵇无靖的情况,这很明显就是内伤,暂时不敢直接给他吃。
现在就是要看看谁搞的鬼。
而首先,排除他是被人揍的导致口鼻流血,毕竟这方圆十里,还没谁能让嵇无靖受这种伤。
千凝问:“你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嵇无靖侧着脸,想了一下,淡淡地说:“两个月会发作一次。”
千凝本来还不指望他能整明白,结果,他自己居然清楚,不由又问:“什么?”
嵇无靖沉思,说:“要去父亲那里拿药。”
他口中的“父亲”,自然就是猎户。
有了嵇无靖给的关键信息,千凝脑海里的菜菜就能立刻检索,补充:“找到了!”
“嵇无靖还小的时候,就被猎户喂过一种药,或许猎户害怕他天生的某些能力,想以此药来控制住他。”
“每两个月要吃一次解药,如果不吃解药,这种药会损害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痛苦难堪……嗯,痛苦难堪。”
千凝瞅了眼嵇无靖的神情。
看不出来痛苦。
此时,嵇无靖被她要求着,直板板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因为没有睡意,他睁着双眼,一动不动。
千凝默默叹气,坐在床沿,拿下他一只手,将他戴着的木雕胖娃娃往上捋,手指搭在他腕上。
他体温向来不低,然而今天失血过多,还是让他手臂凉了点。
静待片刻,千凝便摸出,他脉象虚弱,十分不稳,他身体,远不是他表现出来的,此刻,脏器之间好似蹿进一个刺球,翻天覆地。
千凝问:“你不会感到痛的么?”
嵇无靖的上眼睑微一抬。
千凝觉得自己白问,嵇无靖再强,也是人,怎么会不知道痛。
他或许只是不知道,人在面对痛的时候,是能把不适表现出来的。
傻子木头。
千凝拍拍他的手,刚站起来,忽的察觉到袖摆一紧。
嵇无靖眉头微蹙,攥住她的袖摆。
他没有出声,不过,好似在叫千凝不要走,千凝伸手,轻弹下他额角,压低声音,安抚地说:“我出去拿个东西,就进来,行么?”
这个声音,惯常的清冷之中,又有些许柔意,仿佛薄薄温日,和煦暖人。
小一会儿,嵇无靖松开手。
如千凝所猜,他不是不知道痛是什么,只是很多时候,难受并不会激起他的情绪。
他是直到今天,才隐约感觉到,痛苦会带来难以忍受。
因为被关心。
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已经不止是奇怪。
没一会儿,千凝折回来,她是去拿储物袋,这个房子是一层大木屋,中间是厅堂,左右分两个侧间,她和嵇无靖各占一个。
千凝目前有三个储物袋,她一般带在身边的,是装了攻击、防御和传信符的储物袋,至于其他杂七杂八的储物袋,她放在自己房间。
储物袋里,有阴阳府做的,一些杂七杂八的符咒,比如烟雾符。
当时在修真界,千凝觉得好玩,所以购置不少。
她翻好一会儿,找到一种铃音符。
这种符咒的卖点是,一撕开,就能有一段音乐飘出来,当然,因为太过无用,也是阴阳府没卖出多少的符咒。
但这时候,正好可以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