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乌溜溜的,嘴巴也微张开,眼看千凝表露的惊讶,空源捂着嘴巴笑,好似在说千凝大惊小怪,而天臧也似笑非笑。
他收回目光,轻轻念着诀语,催动船只。
岸边延展大陆架,乌龟自然游不上来,所以,他们还得借助木舟。
木舟无帆无桨,在无风时,也能逆着海波而行。
千凝伸手撩拨海水,冰冷的水顺着她的指缝溜走。
不一会儿,他们到岸边,千凝才看到,岸上有两个青年和尚在等他们,他们二人穿的也是梵音宗的法衣:“天臧师叔,空源师兄,路上辛苦。”
天臧颔首。
他们面上神色十分恭敬,目光也不乱瞟,双手合十,对千凝郑重躬身:“阿弥陀佛。”
千凝也回一礼。
接着,在二名佛修的带领下,一行几人来到一个寺庙,寺庙叫泰安寺,建筑风格古朴,走过前堂朝拜之地,到幽静的后院,是一排厢房,厢房分左右。
男女授受不亲,其余修士都是住在对面那排厢房,千凝住的这边,还带着一个小院子,所以这整片地段,就是千凝的天下。
把她安置下来,天臧和空源还有事,就先离开。
与千凝一起的,还有一名五十岁的仆妇。
寺庙后院内本不该出现女子,不过,往日会有贵妇贵女来参拜,便在这些厢房休息,房间里有一些生活的痕迹。
千凝在厢房内休息半日,整足精神,闲着也没事做,不如来搞事。
她已经与仆妇打好交道,叫来她:“刘婶子,不知道庙里有没有铁铲之类的?”
刘婶知道她是天臧大师带回来的人,倒是客气:“有是有,不知道姑娘要干什么?”
千凝没有瞒着她:“挖池子。”
就“挖池子”此事,她与刘婶商量半天,知道哪个方位最好,还能引活水进来。
决定好之后,她开工,亲手铲地,至于刘婶想要帮忙,她婉拒了,人家都五十岁,她也不想让她干这种重活。
就这样动工两三天,池子定型,千凝把铁铲插到土里,挖起最后一抔土。
菜菜突然说:“天臧来了。”
千凝擦擦鼻尖,现在在坑底部,抬头看——果真,天臧站在池子的边缘,低头看她,便见他眉宇间夹杂无奈。
她叉着一只手,嬉笑地问天臧:“怎么了?”
天臧看着这一个大坑,还有挖出来还没清理的土壤,轻轻叹了一声。
千凝穿着短褐,头发随意扎着,露出整张干净清丽的面容,她仰着头,脖颈修长,眼底似一汪轻泓,漾着水波般粼粼。
里面有胸有成竹,也有得意洋洋,她好像觉得自己做的事,称得上丰功伟绩。
这几日,天臧有事,并没有回寺庙,而按时来禀报的人,也并没有提出千凝在挖坑,只是等他亲自过来,才知道坑已经挖好。
此时,千凝拄着铁铲,走回地面,她小手一挥,介绍起来:“寺庙里没有风景,挖个池子,最好能引活水,风水可就不一样了。”
事实上,她于风水一道什么都不懂,胡诌的。
天臧想起,前几天空源把他自己喜水之事,告知千凝。
原来她是在这里等着。
他的目光,落在千凝被的掌心。
她从来没做过这种苦力活,掌心之前还磨出一个水泡,是刘婶拿针挑破的,此时手掌缠着一圈绷带。
千凝跟着天臧的目光,停在自己手心。
天臧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峰:“何苦。”
“如若施主不答应用玄天珠缝合昊海结界,贫僧也不会对施主做什么的。”
他目光沉沉,声音也压低几分:“遑论强迫,亦或者威逼利诱,施主是知道的,梵音宗与其他宗门并不一样。”
空源也把千凝当时对梵音宗的夸赞,都说给天臧听。
所以,他想让她别做无用之事,徒增劳力。
千凝脸上的笑凝固了一下,她手指搭在铁铲木头上,点了点,才说:“是啊,你们梵音宗都是好人,利欲心不重,不过……”
她话锋一转,唇角噙笑:“那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什么啊?”
天臧疑惑地看着她。
千凝忍了忍笑意,说:“大师,我挖池子是为了养鱼,没有别的意图,你怎么突然就说起昊海结界、玄天珠的事?”
天臧:“……”
千凝再压制不住,哈哈笑起来:“虽然我知道你喜水,但我也不能为你挖一个池子吧,叫你平时过来泡一泡吗?”
天臧:“……”
意识到自己误解千凝,天臧在一瞬的惊讶后,也轻轻提了下唇角。
倒是他关心过头。
亦或者说,他就是被千凝引导着去误解的,可千凝不承认,那也只能说明,是他自己技不如人。
真没想到,千思万虑,他还是被逮进千凝编织的陷阱。
千凝两眼亮亮的,穷追不舍:“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天臧沉默了一下,才回:“是贫僧冒犯了。”
看他顷刻间就整理好思绪和表情,千凝也不逗他了,只笑了笑:“大师最近很忙?都没见到大师来劝我拿玄天珠。”
天臧说:“戚洲最近不太平,你不要随意出寺庙。”
能被天臧这么说,那事情可能不小,千凝“哦”了一声。
天臧又说:“池子先放着,暂时不注水。”
不是什么大事,千凝当场应下:“好。”
她为了了解地形,之前几天除了挖坑,就是出去闲逛,也弄懂从乌龟岛下来后,这里叫戚洲,是一片海水冲出来的滩地,有点像岛,但和商国大陆是有通道连接的。
待回到房中,她立刻敲菜菜:“天臧修为不是很高吗?这里还有他搞不定的事?”
菜菜搜索信息,回:“商国离魔界太近,常年受魔界影响,滋生不少麻烦,虽然大部分不在话下,但因为混沌的魔气混入,大妖出世的影响,出现天臧都无法精准判断的情况。”
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何况滋生黑暗的速度远超过光的普照。
也就是说,现在这情况,是天臧没办法判断的。
既然天臧都没法判断,菜菜更不行了,只能提供片面的消息:“那东西和水有关。”
原来如此,所以天臧才不让她先往池子里注水。
千凝想了想,问菜菜:“那要是以我为诱饵,岂不是很轻松就能引出问题所在?”
她本身可是巨大的诱惑,就是那六千年的大妖,都被惊动,何况是这些大小情况。
菜菜:“你还挺有觉悟。”
千凝:“过奖。”
她没觉得这体质有什么不好,这不,又能发挥作用。
她和刘婶搭话,结合菜菜的探索,了解附近最隐蔽的湖泊在哪里,然后,她要出门四处走走。
这段日子刘婶和她关系不错,况且她也不可能真的拦住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
虽然天臧提醒她不要乱走,但适当的时候扮演猪队友,也是一门学问。
千凝徒步跋涉翻过一座山,终于找到她想要的那片湖泊。
与此同时,与几个梵音宗修士在议事的天臧,突然明显地皱了下眉头。
佛修以为天臧不满提议,纷纷担忧。
与天臧稍微亲近些的空源,大着胆子问:“师叔,怎么了?”
天臧没有对千凝下任何追踪术,不过他神识十分强大,一下就能察觉到,千凝离开寺庙,去一片荒芜之地。
很不对劲。
天臧简单嘱咐其余佛修两句,便阔步离去。
剩余的佛修面面相觑——上次叫天臧师叔这么着急的事,好像还是十六年前,昊海结界崩裂。
第六十二章 这是什么坑爹设定
拨开面前半人高的草丛, 千凝看到处于山坳中的一片湖。
它像九天遗落在人间的翡翠,透着碧绿的光芒,安静, 祥和。
这里鲜有人迹, 千凝动手拔掉一些草, 才空出一块能坐下的地,她放下身上行囊,扯拉扯拉, 揪出一卷鱼线,还有鱼钩、钓鱼竿。
戚洲渔业发达,这些东西并不难弄,她盘好线, 拿起晶亮的鱼钩,端详着。
菜菜问:“你就来这钓鱼?”
千凝:“啊不然呢,你以为呢?”
菜菜:“好吧, 我以为千凝来这里洗澡什么的,然后被天臧撞上,不就很刺激?”
千凝:“?”
要是菜菜有实体,千凝肯定敲它一脑瓜崩子:“快把你脑海里的黄色废料倒掉, 我是要搞事, 要靠我来拨清目前的情况,但没说要以身冒险。”
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猪队友,控制好麻烦寻来的速度,控制好麻烦的大小,也是一门学问,她总不能真把自己搭进去。
从上次大妖的反应来看,她要是整个人浸到湖泊里, 诱惑力是巨大无比的,她现在还没有自保能力,天臧没来,她不会做这种傻事。
菜菜明白了。
所以还好它这个宿主不需要它出言献策,不然恐怕宿主早就死了几百回。
对此,菜菜非常有自知之明。
阳光下,鱼钩闪烁着锋利的光芒,千凝拿起鱼钩,对着食指划拉一下。
鲜红的血液涌出来,千凝均匀涂在鱼钩上,然后又找来不少小石头,每块小石头都或多或少沾着血液。
末了,千凝吮食指,等它停止流血。
做完这些,她才施施然把鱼钩丢到湖里。
一声轻轻的“咚”之后,湖面泛起一片涟漪,鱼钩潜入水中,那鲜红的血液立刻像游丝般四散开。
千凝盘腿坐在岸上,观察四周。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异动比想象中来得快一点点,本来平静的湖面,开始莫名起波澜,水涛自下而上卷起,涌动,“哗啦”声越来越响,但并不是整个湖面都是这样的,只有那部分水,它好像有意识,还能拟成各种形态,甚是诡异。
这是什么东西不得而知,姑且叫它水怪吧。
本来明媚的天色,也在顷刻间被乌云遮蔽,水怪气势汹汹,扬起的水浪里,还能见到不少水草,有些许狰狞模样。
千凝“哦豁”了一声。
菜菜道:“糟糕,天臧还没来呢。”
千凝站起来,手上抛着石头,说:“不带怕的。”
在湖水朝她涌过来的那一刹,她甩动胳膊,将一颗石头丢到远处的湖面,石头上的血渍,很快就融化开来。
水怪顿了顿。
它很奇怪,明明面前的人类,应当就是它要找的,但不知道为何,水里又出现血味,这股直接的味道更吸引它。
水潮慢慢退回去,去找血腥味最浓的部分。
菜菜:“原来石头是这么用的啊!”
千凝料想,这水怪顶多算个先锋探索,好糊弄得很,她笑了笑,说:“放风筝懂不懂?”
等水怪发现那不过是个石头,不由又朝千凝涌过来,而千凝已经换个位置,又朝湖里丢石头。
就这样丢了三四个石头,水怪越来越焦躁,形态也就越来越明显——它一开始还用水做掩护,如今能看出,那不过是一个透明的玩意儿。
下一刻,在水声哗啦之中,越来越多先锋出现。
它们裹挟水,虎视眈眈地盯着千凝。
菜菜:“怎么这么多啊!”明显是水怪叫来同伴。
千凝:“……”玩大发了。
她干脆把手里的石头一丢,下一刻,就听到一阵沉沉的脚步声,她朝声音瞧去,天臧拨开遮蔽的芦苇,走了过来。
他端正的面上,眉头紧锁,两眼含着些微怒火,衣袍袖子沾不少草木屑,倒是少些平日的清冷疏俊,多了几分烟火气。
千凝喜欢他这种感觉。
就像高山之巅的冰雪融化,冻土之下,种子才能孕育出新的萌芽。
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东西。
千凝连忙伸出双手,做投降状,打招呼:“大师来啦?”
水怪们虽然智商不怎么样,但本能反应还是很快的,它们一个个想要遁回湖泊,而天臧的反应更快,已经迅速用无量圈套住水怪,湖泊上就出现一个金圈套住一个水浪的怪样。
天臧看见地上沾着血渍的石头,额角蓦地跳一下。
他向来知道千凝主意大,但没想到,她能这般大胆。
他收回目光,不赞同地说:“你太莽撞了。”
千凝并不喜欢被人训斥,不过,天臧声音压得有些低,有种细细的沙子颗粒感,倒是挺好听的。
何况他就算生气,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千凝立刻笑眯眯道:“大师,我立功了啊,你们不是在查东西么?大概就是这些。”
天臧抿住唇角,但眼睛还是很亮。
千凝停了停,又说:“怎么,你还不许我立功啦?你们梵音宗没有女弟子,不会是瞧不起女性吧?”
当然,这话说得就有点过分的,但千凝是故意的。
她就是要火上浇油。
尤其天臧这种油盐不进、心性稳定的,譬如说,让他愧疚?他不会,让他焦急?他不会,让他难过,那她恐怕比他更难过,所以一旦发觉他有动摇,那就加把劲。
忽的,天臧大步朝她走过来。
千凝正算计他心情的起伏变化,突然,整个地面动了动,她站的岸边有点滑,她赶紧往前跃了一步,然而那些透明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卷住她的脚腕。
千凝脚上被用力往湖里拉,她手上也没闲着,拽住天臧的衣角。
天臧似乎料到这一刻,不避不让。
“噗通”一声,两人一齐被拽入湖水。
鼻腔耳朵都被水挤压着,千凝还抽得出空对菜菜说:“我想起一件事。”
菜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