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千凝俯身的那一刻,她似乎想到什么,眼中有纠结的神色,过了许久,她的呼吸只是落在天臧嘴唇上方,然后,慢慢移开。
好像有什么坚持,促使她停下来。
她的手指又顺着天臧的轮廓,细细描摹。
天臧在全心诵读经文时,感知不到外面的情况。
按理是如此,但两天前,他匀了一丝神识出来,所以,他虽然可以专心致志诵读经文,但也能察觉千凝的举措。
千凝能坚持到第三天,这让天臧也很惊讶,他甚至以为,她只能坚持到第三个时辰。
她总是让他出乎意料。
不过,在最后一天,她终于是贴近他。
她的手指,略有点冰凉,落在他眉眼处,带来一丝痒痒的感知,随后,她的手放在他嘴唇上。
还有那道被水包裹着的,若有若无的呼吸。
它带着湿润的水汽,好似藏着某种诉说,所求不满地,一下又一下地,勾扯着他的思绪。
她的手指往下走,拉开天臧的衣襟。
她本是想要继续往下打开的,不过她的手指颤抖许久,脑海里仿若天人交战,仅仅只是,松开他的衣襟。
天臧心中有一面通透的镜子,镜子里照出来的他,眉宇一片沉静。
不以其喜,不以其悲。
这片沉静,在千凝的唇,印在他脖颈上,滑到他衣襟处,被打破了。
这道长长的吻痕,就像镜子上,多出的一道刮痕。
第六十四章 如果只能如此,恕我前去找……
这道刮痕, 清晰地将天臧映照在镜子里的面容,分割成两半。
一半眉头紧锁,压着唇角, 另一半, 流露出怔然, 不知如何是好。
只一瞬,天臧喉中诵着经文,压住所有念头, 镜面上的刮痕又隐隐消失。
而这一切,仅是开始。
他打坐盘腿的姿势,正好够千凝嵌在他怀里,她一只手手搂着他脖颈, 充满依恋地低下头,却也好似找到新的玩具,那调皮的手指, 压住微震动的喉结。
天臧动作不变。
千凝用贝齿轻咬住他的喉结,舌尖挑动着,吮吸着,好像在啃好吃的糖果。
趁经文转接的一个间隙, 天臧很慢很慢地, 咽了一下喉咙。
他的喉结往下沉。
察觉到抗拒,千凝放过那里,她手指又按在他的锁骨上,短促的呼吸在其上,若隐若现,仿若剑修在抚摸宝剑,符修沾朱砂的笔在游走, 佛修盘在滚动手指间的佛珠。
她喃喃:“真漂亮。”
天臧能明显感知,她将他视为宝藏,充满爱怜,却没有掺杂欲念,哪怕一丝,都没有。
可是,她轻轻的摩挲,却有些变了味,有如漫长岁月里,天臧陡然淋到的一阵雨,翻腾起他刻在骨里的记忆。
这是比浸泡在水里,还要更舒适的归处。
隐约记得,曾有一人,用手捧起莲花花瓣,她的掌心很温暖,鼻尖凑近他,细嗅几下,似乎在探寻他的生机。
彼时,他已经几乎快枯萎。
那人说,这么好看的花瓣,枯萎了可惜了。
从她的指尖流露出来的甘露,流淌莲花的筋络与花瓣,她赋予他新生。
可是被赋予新生的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没等来那个人。
所以莲花想,她喜欢漂亮的东西,他要变得更加漂亮,漂亮到能够让她沉迷,让她无法忘记自己。
如今不知道经过多少岁月,天臧本不该记得身为莲花时的懵懂记忆,却因为千凝的触碰,回忆骤然侵袭全身。
隐藏在无念中的执着,像刺破夜幕的第一道光,照亮他整个灵台,摧枯拉朽地撕破长久的沉寂。
天臧心中大骇。
再是波澜不惊的人,却也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他额角渗出汗水。
汗渍被周边的水吞下,但很快,又几滴汗水相继涌出来。
他用力闭紧眼睛,还差最后一日,诵经不可功亏一篑,但与此同时,又一个声音一直在问他,为什么不睁眼看看,为什么不回抱住她。
这不是他一直在期待的事情么?
从肉身诞生之前,就刻入骨髓的执念。
不,不是。
佛言,要抛除执念,他已不再只是莲花,莫被未化形前的心之所向,影响求道之心。
天臧一方面加快诵经的速度,另一方面,狠狠压抑心底浮现的波折,两相勾扯下,他唇角溢出一丝淡淡的血丝。
血丝被流水带走,却带不走他逐渐发烫的肌肤的温度。
霞色漫上他白玉一般的面庞。
一丝鲜血从天臧唇角溢出,与之同来的,还有心口火燎般的感受,心里那面向来通透的镜子,开始模糊。
两个不相上下的意识,在相互拉扯,没有谁能够取胜。
千凝是毫无察觉,她的手缓缓向下。
她没有杂欲,有别的想头的,另有其人。
终于是,安静的水底随着经文的咏诵,徐徐出现波纹,脚底下的祭台,出现一个斑驳的传送阵。
千凝在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
“不是吧……”千凝自言自语。
菜菜:“就是这样呢。”
千凝手上,还拿着天臧的一件衣服,她先看一眼那件外衣,再小心翼翼地,撩起眼皮子。
妈耶,佛子真的是脱衣有肉,他肌理如玉,薄薄一层肌肉覆在上面,却不瘦弱,也有明显的轮廓,是美与力的结合。
只是,是谁脱的!
菜菜:“就是你干的呢。”
千凝:九敏!
她其实对这一天发生的事,并没有任何记忆,只朦朦胧胧中,自己好像对着某游新出的卡面嘶哈嘶哈,结果清醒过来时……
呜呜呜,天臧人这么好,应该不会生气的吧?
只看天臧缓缓睁眼,他黑色的眼珠子里,有一圈浅淡的金色光芒,更显神圣不可侵犯。
千凝连忙撇开眼睛,魅骨对她的影响还是有的。
她小声辩解:“大师,那,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真的很克制自己了!”
两人牵连的手,被天臧扯了扯,千凝下意识以为他生气大发了,想解开布巾,让她自生自灭,求饶的话都涌到喉咙,却被天臧拉过去。
他另一只手,按了下她的后脑勺。
于是,千凝鼻尖撞上他光洁的胸膛。
千凝:“???”
天臧声音很是沙哑,像是不曾打磨的粗糙的檀木珠,却也别有韵味:“抓好,要进传送门。”
千凝回过神,一手抱住天臧的腰:“好。”
这叫什么,公费揩油吗?呜呜呜这腰针不戳。
菜菜:“你刚刚的愧疚呢!”
很快千凝就知道,天臧为什么会叫她抓好,这传送门恐怕也是年久失修,颠簸得很,传送时间还长,千凝又是没法用灵力的体质,只好抓浮木一样抓天臧。
再次落地时,她的手指在天臧背后挠出几道抓痕。
千凝讪讪收回手,天臧倒是不介怀般,只是随手给自己换件衣裳。
两人已不在水底,也没被祭台的传送阵送回岸上,而是在一个飘着雾气的地方,不远处,就是那雕刻繁复花纹的祭台。
比起在水中的模样,这祭台是光洁如新,甚是漂亮。
菜菜解释:“这是祭台的幻象,也是它留在世间的执念,和它以前的经历有关,可以看看。”
千凝“唔”了声,偷偷看了眼天臧,天臧的面容,很快又覆上那层伪装。
千凝:终于不会随便勾引人了。
他亦抬头观察四周,对千凝解释如今面前的情况,和菜菜说的差不多。
千凝小心地提醒:“那什么,大师,我们的手?”
天臧听到这话,脚步顿了顿。
他是真的忘了,与千凝贴近的那只手,自然到他自己没觉察出不对,此时听千凝说,他低头,去解开黑色布巾,同时,侧了侧身,掩住发烫的右耳。
千凝没留意,她揉手腕,和天臧相贴的那只手上,都留有布巾的绑痕。
忽的,天臧递给她一颗药丸,说:“治手伤。”
千凝接过吃下去,被自己咬破的手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恢复起来。
千凝笑了下:“谢谢大师。”
天臧低低“嗯”了声。
两人朝祭台走去,近了瞧,那祭台上却有人。
那个人在跳舞。
千凝看不清她的模样,她曲线婀娜,身着白色云纹广袖上衣与同色十二幅鲛纱罗群,在这么朦胧的雾气里,开展自如,身姿轻盈,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便好似神仙一般,高雅又昳丽,让人觉得即使触碰她的裙摆,也是一种染指。
千凝看得都迷了眼,渐渐地,一曲萧声由远及近,清越动听,在雾中,一个高瘦的男子一边吹着洞箫,一边慢慢走来。
洞箫是玉质的,放在他手上,却衬他手指如玉。
虽同样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千凝能感觉,他身上那种超然的气质,也是绝无仅有。
感觉就不像凡人。
是啊,在这样的氛围里,他们或许确实不是凡人。
雾的遮掩下,随着萧声缱绻,女子的身姿更为美妙,一时说不清,是萧声伴舞,还是舞伴萧声,它们是天作之合,缺一不可。
一舞终了,那雾气里的男子,放下洞箫,他在看那女子。
这么一歇息,千凝抽回心神,问菜菜:“能看出是怎么回事么?”
菜菜:“不行,超出权限。”
千凝又看了眼天臧。
她有点惊讶,没想到天臧看得比她入迷,他的面上无甚表情,但泛着金色光泽的瞳孔,一缩一缩的,好似想要努力看清什么。
忽的,吹箫男子道:“你真的要离开么?”
女子低低应了声:“嗯。”
男子明显不肯:“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只要有你在,我界就也还在,你若不在,我界势必崩裂。”
女子道:“若我一己之力,能够护住一花一木,有何不可?”
男子哑然,他似乎是想告诉她,那一花一木,半点比不上她的重要。
可是,在女子的盯视下,他选择安静。
女子又言:“我活得够长了,长到,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我不该霸占天道的恩赐,我希望,能保护更多的生命。”
“你放心,我永远都在。”
说完这句话,女子渐渐消失成光点,而后来,男子倚靠在祭台处,无数次吹响那曲萧声,可是跳舞之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放下洞箫,渐渐远行,只留一声叹息:“如果只能如此,恕我前去找您。”
“昊海大人。”
下一瞬,雾气散去,祭台变回千万年来不曾修葺的颓败之相,千凝蓦地回过神,她心口好像被重重锤了一下,她喘息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面上有冷冷的泪水。
而祭台上,那根洞箫,朝千凝飞过来,千凝伸出手,它停在她掌心。
第六十五章 我才没那么高尚
千凝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伸出手。
可看到那根玉箫, 她就想亲近它,出自一种天然的冲动。
她手里捧着玉箫,回想刚刚所见所闻, 那个起舞的, 叫“昊海”?这不就是昊海结界那个昊海?
那也是神界最后一位神, 为三界稳定,牺牲自己的伟大神明。
菜菜顿了许久,有些复杂:“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吗?”
千凝:“我的前世, 不会就是那个吹箫的男子吧?不然我怎么和这玉箫这么熟悉?”
说着,她还在盘了一下玉箫,即使她不懂玉、不懂箫,也能感觉出它的珍贵。
菜菜无语凝噎:“你的目标不能更伟大一点吗?”
千凝安静了一下, 说:“你是得到什么情报?”
菜菜实话实说:“确实,在看完祭台残存的影像后,我这边得到点消息。”
千凝先它一步开口:“我的前世就是昊海?”
菜菜:“意思大差不差。”
千凝嘀咕:“确定不是最开始的农女吗?”那个吞了漱魂丹, 被陆决掳走到魔界的可怜农女。
菜菜说:“灵魂的事,不会有错。”
千凝这回真的安静下来了。
而菜菜倒是很惊讶,它真没想到千凝有这种身份,不过仔细一想, 也没问题, 千凝是罕见的玄天皿,当初农女在魔界受刑,怎么都拿不出玄天珠,大概就是因为她的灵魂没有力气拿出玄天珠,而千凝接管身体后,她的灵魂才拿得出玄天珠。
许许多多的疑点,在此时豁然开朗。
包括千凝各种强大的临场反应, 行的,因为前世是昊海嘛,那可是神,今生当然也不会差,这让很多时候跟不上千凝思路的菜菜,略微感觉到安慰。
要是千凝知道它在想啥,估计就只会翻白眼,所谓前世,已是前世,她不觉得她和昊海是完全相同的一个人,但菜菜是真的菜。
所以菜菜这个名字谁取的,取得真不错。
千凝说:“我总觉得自己不是昊海。”
菜菜不满:“但事实就是如此啊,我这边能得到的消息不会有错。”
千凝望着祭台:“我才没那么高尚。”
比如让她去补昊海结界,她根本就做不到,但昊海可是耗费所有神力,以身驻在三界,维护三界的稳定和平。
就算她真的有那种心思吧,也不会直白地告诉别人……没别的缘故,千凝向来习惯自己给自己出主意,如果把心里实在的想法告诉他人,她会觉得,很别扭。
尤其是幻象里,神明一本正经地告诉男子,她要护住三界,哪怕只有一花一木,她要让天道的恩赐绵延,哇,仔细想想千凝要是去说这种话,那可真是挑战极限。
除非她说的不是真话,满口胡诌谁不会呢?
或许前世作为神的自己,早就知道,她有一天,能够降在一个点亮科技树的世界,即使在那个世界,生命如昙花一现,百年足以沧海桑田,她觉得以永生换须臾的欢乐,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