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终于不情不愿离开了。
周驰睨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在夜色下伫立很久,他忽略了小夏。
这是唯一一个看见他为温妩揍人,看见他和温妩亲密地在江滩约会,看见他冲过车流下意识焦急地将温妩揽在臂弯里的人。
一个时时刻刻都在吸毒的吸毒者。一个神经敏感,难以控制情绪的吸毒者。
他害怕她过激的情绪伤害温妩。
他双眸如同这夜色浓稠,拿出手机拨通阿k的号码:“睡了?”
“驰哥,没有,您找我有事?”
“还住在那里?小夏也还住在那宾馆吧?”
阿k应着,周驰如实说小夏骚扰温妩,怕小夏误事。让他帮忙盯着些小夏,有问题告诉他一声,阿k很认真地答应。
收起手机,周驰走进温妩店里。
她在收拾工作台,听到脚步声也只是很平常地看他一眼,但他在她视界里仿佛已经如同空气。
周驰忽然想,等他的任务结束那天,她还会重新接受他吗?
敢爱敢恨的姑娘把他放下得太快了,明明是他希望的,但他又扎心窝似的疼。
“下次那女生再来你这闹事你就找阿时,毕竟是我们的人,我不希望她弄出什么动静来。”
少女白皙的手指有条不紊收起旗袍的裁片,将针插入海绵块上,每一道动作都精心呵护得如同个匠人,也都温柔细腻。
她似笑非笑,语气冷得没温度:“你进我店都脏了我店里的暖气,麻烦你滚出去。”
周驰默了半晌,退到门口,他握着玻璃推门把手,就站在门口这条线外,一道线将他和她隔绝成两个世界。
“你讨厌我归讨厌我,但那女生是我们的人,麻烦你配合一下。”他就像一个不要命的毒贩,带着狂妄自大的懒散痞气,语气和眼神又狠戾警告,“怎么咱俩也有过一腿,别给我惹事。”
他松开门把手,玻璃门缓缓合上,店里少女恼羞地将本子啪一声扔在桌上。
这又是一个难眠的夜,对温妩来说。她明明是在放下了,但他总会这样不时地出现,他就化身成了一根刺,专门往她心上扎。
她想不通,她从前的眼光怎么这么差?
还有,这个渣男怎么可以没良心到这种程度。
她第二天早上去店里时,看见楼下的周驰,眼神已经从陇州的寒冬变成北极的冰川。
但对面店铺里的青年只是懒漫地勾唇轻笑,好像始终如一地欣赏她这份憎恶。
周驰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这种痛苦的情绪里,他是个警察。
执行任务的过程并不允许他带私人感情。
隔着一条马路,少女婉约的身影已经钻进店里。
他也收起嘴角的痞笑,去了闫致兵的茶楼。
他刚好撞见闫致兵正在交代冯又铭去接原料。
周驰想探到这份原料的供应链,笑说:“让我跟铭哥一起去吧,我也想为哥办事。”冯又铭只是之前宋建九的下手。
闫致兵弹了弹雪茄烟灰:“周绍津人呢?”
“周哥可能还有些担心警察,还没回来。”
闫致兵露出一种看小孩过家家的哂笑:“棋艺有见长么?”
周驰低笑:“我学了点。”
闫致兵铺开象棋。
周驰陪他下了一天的棋。
他忽然有些悟懂闫致兵,这个毒贩没有信任他。
在他们下的这一天棋里,除了冯又铭接到任务,几个之前宋建九的小弟也接到不同的任务,但除了周驰。
他好像忽然才明白。
看个监控录像而已,根本找不到基地地点,这并不能够称为是信任。
从茶楼离开时已经傍晚,天色黯淡,城市路灯蜿蜒亮起,周驰驱车驶回春徊巷,在经过温妩以前常喝的那家奶茶店时,他下意识放慢了车速。
他停靠在路边,下车走进奶茶店。
年轻店员问他要喝什么,周驰看了眼从前为温妩买过的每一杯名字,从里面挑了一杯:“这个吧,三分糖,谢谢。”
他捧着热乎的奶茶出来,从前买煎饼的那个阿姨还守在夜色下的摊位前。车流来往,冬夜清冷,行走的人声才为这个夜添了几分生气。
他停在摊位前:“还是要一个五块钱的。”
那阿姨已经知道他,看了他现在的穿着打扮和旁边停那辆车,笑着说:“好勒,我送你两块里脊肉,多谢你现在赚钱了还能来光顾我这小生意啊。”
周驰淡淡抿笑,望着阿姨把又厚又大的肉加在里头,扫码时多付了这份肉钱。
他坐在车上吃完,一口煎饼一口奶茶,但是煎饼不香,奶茶也不甜。
长夜前方是转角里露出来的璀璨彩灯,只要拐过这个街角就是春徊巷,那里会有千万盏灿烂的明灯,把老巷妆点成动漫世界里梦幻的古堡。
但漫漫光影后他却看不见尽头,视线穿透之处都只有无尽的暗夜。
回到家,周驰忙完一切才换上联系上级的那部手机,有短信提示郑祁华中午打来一个未接来电,也有郑祁华发给他的一条信息。
[小李的车子半路抛锚,你能修就赶紧联系他一下。]
他们的暗语。
[突发紧急状况,速回电。]
周驰拨通郑祁华的号码,踱步到窗前远眺对面闫致兵的住所。自从宋建九被捕后,那里再也没有亮过灯。
郑祁华很快接起电话:“在哪?”
“安全,你说。”
“闫致兵恐怕是要逃了。”
周驰双眸一沉。
“我们顺着起司蛋糕的线索调查,终于在昨天确定陈薇薇就是闫致兵的女儿,他安排人将他太太陈娴与陈薇薇转移出陇州,具体去往哪个城市我们还在跟踪调查,但我们的人发现这对母女有危险。”
他们查到闫致兵的妻女被四名男性跟踪,目前这对母女还在闹市,四名男性还没机会下手。
周驰太阳穴突突直跳,想起了槟野。
不出意外,这是槟野要灭闫致兵的口。
而目前给钱家兄弟这笔货意味着是最后一笔。
毒贩还是太狡猾,闫致兵想在临走前做最后一笔买卖,却背着他也许是背着他们这些小弟所有人。
郑祁华在电话里说已经做好布控,可以在那四人动手时保护这对母女,但这意味着警方有可能的伤亡风险,也意外着可能被识破警察身份。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最有利的方案,除非——在那四名男性动手前提前保护这对母女,但这意味着抓捕闫致兵的行动开始了。
而他们连槟野任何一点线索都没有,卧底行动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抓捕毒枭槟野吗。
周驰眉头紧锁,电话那头是同样的沉默。
但郑祁华不敢沉思太久,庄严的嗓音紧迫压来:“你怎么想的?”
“护送小薇母女的人有没有一个高个子,一米九,特别瘦,脖子上……”
“是有这样一个人,我传给你高铁站的照片?”
“不用了,我知道了。”这是早上闫致兵叫他下棋时随口对这个叫老七的人吩咐的,当时闫致兵说“去运一下水果店的脐橙”,他们当着他的面说暗语,闫致兵大概从来没信任过他。
周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他这边背着街道,没有那些彩灯点缀,夜浓重得像晕不开的墨,窗外寒风呼啸。
他说:“也许他现在出的那批货都跟钱家兄弟没关系。我去找钱家两兄弟调查一下,然后回复你。”他沉了沉眸,“随时注意保护小薇母女的安全。”
他连满是烟味的衣服都来不及换,叫上纪冲和几个手下开车赶往崎山县,那是钱家两兄弟的地盘。
两台车驶入夜色尽头,远离这条看似宁静的老巷。
巷子里的人与景依旧如常,时间还早,街道商铺都还亮着灯,以往关门很早的温妩也还没有离开店,在灯下忙着做小夏的旗袍。
小姑娘疯了一样催这么紧,她连下午送闻音都只是将人送到店门口。闻音接到面试邀请,不得不离开。
温妩一直忙着,肩颈酸疼得受不了时才发现时间跳到了0点。
真敬业,这大概就是失恋的好处?
她有些饿,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关上店门准备去前面街的串串店吃个夜宵。
但温妩刚走出两步才想起来,那是她和周驰去过的地方。
她忽然就不想再去,转身往小区走,要去另一家串串店。
她还是无法那么快地放下,那段感情真实存在,是很想说放就放,但总需要恢复的时间。
凌晨的小区行人很少,抬头能看见一些亮着灯光的窗户。
一辆面包车从眼前单元楼下时驶过来,温妩靠向一旁让出路。
车子从她身边穿过,带起的疾风刮乱她耳边头发。她忽然听到一阵拍打车窗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面包车,车窗玻璃都贴了防窥膜,从外看黑漆漆一片。
时间太晚,温妩加快了脚步穿过单元楼里的近路走向那家串串店。
她第二天起得稍微晚了些,一早没去店里,去了陆嘉童家看孩子。
最近街道办在跟陆飞良争孩子的抚养权,陆飞良被街道办起诉,不久就要开庭。
温妩停在陆嘉童门前,敲了好几声门都没有人过来开门。
她拨通陆嘉童的号码,但没人接听。
隔壁的邻居听到敲门声探出头,温妩问起来,邻居说还没看见这父子俩出来。陆飞良昨天早上出门的,不知道晚上几点回的家,小孩倒是昨天都在家里。
今天周末,孩子并没有上学,而且陆嘉童最近心情都不好,也没有再跟包思萱他们玩。
温妩感觉不太对,安全起见还是报了警。
这边辖区的民警赶来,索性将门撞开。
屋里没有人,陆飞良的手机也没人接听。
民警在询问左右邻居孩子这几天的状态,温妩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的那台面包车。
她竟然下意识就有一种害怕与危险的感觉,会不会那车上就是陆嘉童,是他在拍打车窗玻璃。
会不会是宋建九的人报复?
她被这个想法吓到。
毕竟那是毒贩,听说毒贩的手段都恐怖到无法想象。
不管跟那辆车有没有关系,温妩立刻跟民警说起昨晚面包车的事。
民警迅速赶到辖区派出所调查了街道的监控,锁定了这台面包车。
温妩度过了一个焦急的早晨,她在店里焦灼不安,手上的旗袍根本没有办法做下去。
她没有等来警察的消息,等到了周驰。
他的那台奔驰停在对面店铺前,他走下车,眉眼略带倦态,有些风尘仆仆。
温妩放下手上的布料,起身站在店门前。
他下意识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看向她,青年乌黑的瞳仁里泛起懒漫的坏笑,薄唇略弯,就像在笑她还是放不下他。
温妩还是被这抹笑刺到,她微眯起眼,在没了车流时走到对面。
“昨晚很忙吧?”
周驰挑眉:“哦,跟踪我了?”
“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跟踪你浪费车费。”温妩冷冰冰问,“童崽呢?是你们的人把他弄走的?”
她看到周驰脸上的变化,他很快收起痞气的笑意,沉声问她:“什么意思?”
“你们把陆嘉童弄到哪去了!那台面包车,我昨晚亲眼看到那台车了。”
温妩等来了周驰一句冷嘲热讽,他说:“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还敢这样不要命地跟我讲话?”
温妩气得涨红了脸,兜兜里的小拳头硬了。
周驰讽刺完她,说:“我还不至于对小孩下手,我卖的东西坏是坏,但童崽我还不会动。我去查一下,你别插手。”
他说完再次坐上车离开。
闫致兵今天不在茶楼,这边的手下说今天没看到他过来。
周驰问:“哥有说几点来?”
“大哥的事我怎么知道。”
周驰坐在大厅沙发上给闫致兵打电话,那头接听后,周驰问:“哥,我来茶楼没见您。”
“有事?”
“没有,就是怕您有用我的地方。”
“哦,安安分分等出货吧。”闫致兵要挂电话。
周驰忙说:“哥,面馆老板娘那小孩不见了,是您带走的?”
听筒里传来中年男人浑厚冷淡的笑,这么随心所欲:“是啊。”
“您不是说那小屁孩咱不管?”
“我也没说要拿来杀。”
周驰垂下眼皮,乌黑的眼睫遮掩着他眸底愤怒的情绪,他笑一声:“哦,怎么弄?用不用我——”
“这几天安分点。”闫致兵打断他挂了电话。
周驰僵硬地握着手机,这里是茶楼,他控制着情绪回到车上,将车开出很远,停在城南江滩。
他胸膛不停起伏,巨大的愤怒积压在胸腔里。
明明前一天闫致兵还在说孩子跟小薇一样大,舍不得下手,却在昨晚不动声色将人劫走报复。而他却没有办法。
他的心脏被正义和邪恶的大手撕扯,他痛苦万分,眼前是陆嘉童仰起脸喊他驰哥的样子。他没办法冲去逼问闫致兵要人,他也根本没办法知道闫致兵住在那。
这么久以来,毒贩仍诡猾得从没给过他信任。
周驰拨通郑祁华的号码:“昨晚我去了钱家兄弟那里,闫致兵做的货不是给他们的。”
钱家两兄弟想跟在闫致兵手底下干,不再只单独做片区的线,所以昨晚见到周驰还挺高兴,将他当作贵宾款待。周驰套到他们的话,他们言谈里根本就不知道这批货。
这是闫致兵做的最后一批货,卖完这一单他就将带着妻女逃了。
车窗外是远处江面翻涌的江水,江岸上有玩耍的孩子和大人。
周驰远眺着这些风景,沉重的嗓音响在车厢里:“提前抓人吧,闫致兵并不信任我。”
他和电话那头的郑祁华都是一阵沉默,这意味着他们有可能又失去了槟野这条线索。最难受的自然是卧底的周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