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惊愕的和大卫面面相觑。他们来之前为路易斯的性别专门打了个赌,罗伯特足足押上了两百美元,结果现在路易斯不见人了,那这个赌注看来是只能作废了。
他叹了口气,有点失望,又觉得毫不意外。毕竟从出道以来,路易斯一直是深居简出,奉行神秘主义,没有往外透露一点属于自己的个人信息,他能采用这种办法和读者交流很符合他的性格。
大卫小声嘀咕道:“反正路易斯一定是个女人。”
罗伯特笑道:“干脆我们写下问题亲自问问他好了。”
“好主意。”
于是罗伯特就在白纸上写了两个问题。
一个是问路易斯的性别,另一个是询问路易斯有没有意愿由他把《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改编成话剧。
……
乐景坐在咖啡馆内部的员工休息室内,源源不断的纸条出现在桌面上,问题或中规中矩或古灵精怪或让人尴尬。
比如就有一个叫做安妮的女士,询问他喜欢的服饰风格,他对女装实在是没有什么研究,最终乐景诚实的回答她,“我所有的空余的时间都用来写作上了,对服装实在是没有什么研究。”
还有一个署名罗伯特的剧作家,提出了想要把乐景的《流浪汉变成英国伯爵》改编成话剧的请求,乐景对此当然是很乐意的,他写道:“我很乐意我的作品能被改编成戏剧,具体的,您可以和我的主编约翰先生谈。”
至于罗伯特询问的第一个有关他性别的问题,自然被乐景无视了。
在回答了所有读者问题后,乐景也开始让约翰去宣传自己的新书《石碑自白》。
这个故事,在乐景和霍华德伯爵之间的恩怨的基础上,做出了二次艺术加工创造,将整个故事改编的更有戏剧化、故事性和冲突。
小说的主人公不是乐景和霍华德伯爵中的任何一人,而是那块被摔碎的颜公石碑,全文以石碑为第一视角开始写作。
石碑在被摔碎后,碎末分别沾到了颜泽苍和霍华德伯爵的身上,从而跟着他们远渡重洋,深入经历了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尽量以第三人的角度客观冷静剖析这场纷争——在读者眼中是如此看来的,但是小说是人写的,那么就不可能没有偏向。
因为石碑终究还是被霍华德伯爵的儿子亨利弄碎的,而霍华德伯爵也的的确确做了很多错事。
就像后世一个关于中世纪天主教的笑话一样:
A:他们说我黑教会!
B:你说什么了?
A:我只是把教会做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对于霍华德伯爵也是如此,乐景只是把他做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罢了。
至于《石碑自白》问世后会受到读者怎么样的评价,他就无从得知了。他拼尽全力写出了让自己满意的好作品,这就够了。
……
时间过去的很快,一转眼已经到了八月底,乐景他们结束了暑假开学,正式成为了初二的学生。
八月份的孟松酷暑难耐,在这么火辣的天气进行运动简直是一场煎熬。
但是距离乐景等留学生与汤姆他们的棒球比赛就剩三个月了,所以他们现在盯着大太阳还要加班加点的训练。
九个月风雨无阻的训练,乐景和小伙伴们进步很大,已经从棒球新手蜕变成了一支娴熟默契的球队,史密斯教练为此很欣慰,不止一次夸奖他们,说棒球比赛他们一定没问题的。
然后就在如此繁忙的行程下,顾图南竟然恋爱了。
乐景最近空余时间一直在忙新书出版和小说连载的事,忽视了对两个小伙伴的关注。
等乐景反应过来的时候,顾图南都不知道和女同学互通情书多久了,已经是可以一起去散步的关系了。
乐景:……
顾图南喜欢的姑娘叫做玛莲娜,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姑娘,温柔善良,因为父亲是商人的缘故,对清国有一定的接触和了解,和顾图南有很多共同话题。
两人是怎么看对眼的?据说是玛莲娜很崇拜顾图南,觉得顾图南聪明活泼,幽默风趣,运动也很好,对顾图南有了朦朦胧胧的好感。
这种好感驱使她在别人攻击顾图南的辫子和种族的时候挺身而出,三番两次维护顾图南,替顾图南说话。
久而久之,顾图南也对这个漂亮姑娘有了好感,两人就开始写信交流感情。
信上的内容也很正经,只是探讨学习和两国风俗差异,但是在这个年代,一男一女通信,本身就是一种暧昧。
要问乐景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这些都是季鹤卿告诉他的:-)
季鹤卿这厮还眯着眼睛,一脸高深莫测地补充道:“我敢打赌,他俩连手都没拉过。”
乐景眯了眯眼睛,“……你既然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发现。”季鹤卿双手抱胸,看着乐景的目光充满了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时候这么迟钝了?竟然现在才发现!”
乐景觉得,也就这小子长的漂亮,所以即便性格贱兮兮的也不显得人嫌狗厌,冲着他那张脸大多数人都会忍下来,不和美人一般见识,他这才全须全尾活到现在,没被人套麻袋打死。
季鹤卿踩雷而不自知,还露出贼兮兮的表情,用手肘倒了倒乐景,八卦道:“你和玛利亚是怎么回事?人家表现的那么明显,你就不表示表示嘿嘿嘿……哎呦,你打我干什么!”
季鹤卿抱头怒视着乐景,乐景收回手,别了他一眼,然后义正言辞回答:“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
季鹤卿撇了撇嘴,看着乐景的目光充满了狐疑和嫌弃,“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男人!怎么清心寡欲的跟个和尚似的!”
乐景直接踹了这小子一脚,冷笑着问:“你知道彭祖为什么能活到八百岁吗?”
季鹤卿一愣,真以为乐景在和他讨论学术问题,沉思了一下,慎重回答:“因为他有长寿的秘方?”
“不。”乐景冷酷无情回答:“因为他老人家从来不管闲事。”他挑了挑下巴,斥道:“就你话多。”
季鹤卿:……QAQ
等到没人的时候,乐景回想起季鹤卿刚刚的质疑,悄声隐去了嘴边的叹息。
这个世界于他而言,只是漫长旅程中的起点罢了。对于一个旅人而言,过多的羁绊反而是累赘,他迟早是要斩断羁绊继续一个人的旅行的。
既然如此,还是不要拖累人家姑娘了。
总之,乐景和季鹤卿默契得当做没发现,替老哥顾图南保守了这个青春期的小秘密。
在乐景看来,初恋不在结果,而在过程,这种朦朦胧胧的感情是人生中很美好的记忆,顾图南长大后回忆起这份经历也会会心一笑。
可是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
在顾图南和玛莲娜放学后在小树林里散步被学生撞见后,有关两人的绯闻就传遍了整个学校。
十九世纪的美国校园虽然风气比较保守,但是少男少女谈恋爱根本不算什么大事,老师们也都给予调侃或祝福的眼神,顶多隐晦叮嘱一下他们交往注意分寸,不要太过亲密。况且,老师都是成熟的大人了,就算有种族歧视者也不会明目张胆表现出来。
但是在学生们中间,这个绯闻就引起轩然大波了,争议的焦点在于顾图南的黄种人身份,他那根又粗又亮的大辫子更加成为男孩子们嘲笑的重点。
一伙激进的白人至上主义者们开始骚扰顾图南。
他们仗着自己是初三的学长,根本没有把初二的顾图南放在眼里。
课间的时候,他们突然闯进了乐景的班级,狠狠揪起顾图南的辫子,“猪尾巴,滚回你的国家!美国不欢迎你!”
“凭你这个黄种猪也敢肖想我们美国的女孩,你是不是活腻了?”
猝不及防被拽着辫子,顾图南吃痛,望着他们的目光就充满了怒气,“放手!”
拽着他头发的白垃圾嬉笑道:“我就不放怎么了?你要像狗一样咬我吗?”
乐景沉着脸站了起来,眸光黑沉里面压抑着火气,他知道和这些脑残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只有将他打趴下,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和季鹤卿一起向那五个白垃圾走去。
然而,下一刻——
“你们才是要滚出我们的教室!”
“离我们的同学远一点!”
“像顾道歉!你不许这么对他!”
班级的白人同学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对这五个高年级白垃圾怒目而视。
甚至就连一直对他们种族歧视的小学鸡汤姆都黑着脸站了起来,“顾想和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你们无权干涉!”
乐景惊讶地看向汤姆,几乎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这个小学鸡竟然也有这么成熟的一面?
然后他就看到了汤姆邀功似的看向玛利亚一眼,脸上表情一看就懂——快夸我!
乐景:……
哦,他想起来了,玛莲娜是玛利亚闺蜜来着,怪不得汤姆这个小学鸡竟然替顾图南说话。
全班学生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把那五个白垃圾围了起来,怒不可遏道:“滚!”
“放开顾!”
“滚出我们班!”
“要不然我们揍死你们!”
顾图南惊讶地看着站起来为他说话的同学们,胸中浮现澎湃的暖流,就连乐景也有点感慨和感动。
他们这九个月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起码他们真的让很多美国人对他们改观,不会一味用偏见和猜疑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五个初三白垃圾就算再能打,也不会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打赢全班人,在全班同学的逼视下,他们灰溜溜溜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放下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回应他们的是无数个中指和嘘声。
乐景拍了拍感动不已的顾图南的肩膀,心中叹了口气。
他知道顾图南恋情的波折不过刚刚开始。
因为几年后,自由美利坚将会出台《排华法案》,禁止华人和美国人通婚。
那时候才是他和顾图南们的真正的劫难。
……
九月初,乐景的《石碑自白》正式出版。于此同时,他的《无法结婚的女人们》第一册 也出版了。
这是约翰在哈特福德开的分社的第一项业务,新书销量如何决定了约翰的分社能不能在哈特福德开下去。
第36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36)
新书出版的第二天,乐景还没有得知销量如何,就要和两个小伙伴一起去留学事务局上课。
按照留学事务局的规定,他们要三个月过来学习一次,由教员来考教他们对于四书五经的掌握情况。
因为留学事务局的要求,平时乐景他们在寄宿家庭的时候,寄宿家庭也会严格督促他们学习四书五经,让他们不至于落下传统文化的学习。
此时三十名留学生屏声静气坐在教室里,讲台上是暴跳如雷的教员戴元。
戴元留着可笑的山羊胡,穿着传统的教谕官服,已经年过不惑,两鬓已经泛白,偏偏身后垂着一条宛如一二十岁年轻小伙子那样粗硬的黑辫子,看起来颇有可笑。
乐景一边发呆,一边漫无边际的想着戴元不知道在哪里买的假发,该不会是从国内带过来的吧。
至于戴元的暴跳如雷,所有人都习惯了。
在学校繁忙的学业下,他们还要花费额外的精力去学习四书五经八股文,毫无疑问这是很沉重的负担,就算留学生们都是被选拔出来的高智商人士,也有点吃不消这么繁重的学业安排。
再加上,在接受过西方先进且有趣的现代教育后,再让他们学习这些之乎者君君臣臣腐朽到可以进棺材的内容,他们肯定是学不进去,功课进度自然远远落后西学。
所以每次过来留学事务局上课,他们都要被教员臭骂一顿,还经常被打板子,每被骂一次打一次,他们对四书五经八股文章的厌恶就更深一层,更提不起劲来学习,如此下来不过是恶性循环罢了。
乐景对四书五经等国学的态度一直保持中立,觉得对待国学,就是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辩证着学习。
国学中道家的哲学辩证思想,墨家的唯物主义思想,儒家的克己守礼的价值观,法家的依法治国的理念……诸子百家,几千年发展,还是有很多民族文化精华的,这些都需要子孙后代传承下去。
但是在后世,不少人打着复兴国学的名义,开女德班,培养现代女奴。还有人甚至不让孩子接受现代教育,把孩子送进没有办学资质的所谓国学学校里接受传统文化教育,出来后连个文凭都没有,孩子满口伦理道德,不知道生物地理。这种行为,说得上脑残也不为过了。
乐景他们远渡重洋,学习西方先进知识和技术,就是为了让子孙后代能站起来,而后世有些人明明可以站着,却偏偏选择跪着,在太平盛世争先恐后接受封建皇权家奴培训,真是可笑可恨,可气可叹。
戴元在讲台上三番两次大声咆哮:“顾图南,你这写的是什么狗屁文章!胡言乱语,文理不通,贻笑大方!”
“顾图南,你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把手摊开,我要打你三十下板子!”
“顾图南……”
“顾图南!”
顾图南沉默着站了起来,伸出红肿的手,戴元站在他跟前,拿出木板,用力抽打着他的手心。
顾图南咬牙忍住满眼泪花,倔强得一声不吭。
又三十下手板下去,顾图南的手已经血肉模糊,肿成了猪蹄,触目惊心。
乐景皱了皱眉,如此明目张胆,他要是还不能发现那就是瞎子和傻子。
今天戴元格外针对顾图南,这是为何?
顾图南最近也没做什么错事啊。
乐景眼皮一跳,心中隐隐约约徘徊着一种不安感,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用担忧的目光看向沉默地站在桌位上的顾图南,他现在怎么样了?
没过多久,戴元再次抽顾图南背课文,顾图南沉默着一言不发,脊背倔强的挺的笔直,无声的发表着自己的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