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殿试
这一段时间, 薛蟠的脑子中全是税收问题,黄河河道问题,江南盐制, 南疆问题, 北疆问题等等, 充斥了一脑子。
薛蟠不禁在心中腹诽,皇上虽然至高无上, 其实天天操心这这些国家大事, 其实也挺累的。
四月, 殿试。
没有辜负这一个多月沈先生的集训,殿试的问题果然与之有关。
这次殿试的考题是海疆问题,该如何解决。
如今大庆朝南疆和众多国家接壤,还有一些不接壤的异域人从南疆登陆。多年来大庆和南疆众国一直多有摩擦,不时发生小冲突。
最近这几年,皇权更迭,南疆众国愈发嚣张,和大庆朝的冲突愈演愈烈, 有扩大的趋势。
朝廷中有人主战,有人主和。
这战事, 上一世也是有的。薛蟠不知具体的战情,只知道最后朝廷败了,议和后和亲, 最后选的是贾家探春。
此篇策论非常不好写。
皇上将此题作为殿试的题目, 皇上刚刚掌握大权两年,加上上一世大庆和南疆确实打了一仗,这些都说明如今皇上励精图治,心中是有开疆扩土的雄心。皇上的心中是主战的。
而上一世的结果是, 大庆败了。
因此,这篇策论,无论写主战还是写主和,都讨不了好。
此刻主战,合了皇上的心意,但是日后一但战败,难免会被皇上厌弃,甚至成为替罪羊,成为大臣攻讦的对象。而且,明知此战会败,他写主战,就好像是自己推着那些沙场的兵士送死一样。
如果主和,自然不和皇上的心意。南疆战事还有两年才发生。而这两年,自己极有可能会被冷落。三年后,就会有一批新科进士。到时,自己这次会元的优势,就会消失殆尽。
而且,他想借着新科进士的荣光,去向黛玉求亲。黛玉是清宁县主,她的亲事是需要皇后批准的。万一此时策论不和皇上的心意,皇上不许他娶黛玉怎么办?
如果他的成绩中等,只是普通的二甲进士,自然不用考虑这么多。但是他是会元,极有可能是这一届的状元,他的策论,受到的关注度是最大的。
因此,上述这些想法并非他的臆测,而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薛蟠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高处不胜寒,此刻他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
因为他是会元,在大殿中,他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皇上就在他正前方的阶上御座之上,相当于他就坐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这让他时刻绷紧了神经,生怕自己有一点逾矩的地方。
虽然保和殿大殿金碧辉煌,威严大气,贡院的号房又小又窄,条件艰苦,但是如今他宁愿去号房中考试。
薛蟠告诉自己,一定要静下来。这世间,他鬼都做过,还害怕什么?
几次深呼吸,薛蟠才渐渐平静下来,开始思考怎么写这篇策论。最后终于被他想出一个办法,就是另辟蹊径。
考题是海疆问题的处理方法,并不是南疆的战事。整个南边的海域都属于海疆,薛蟠干脆简单的分析了一下大庆朝和南疆国家的摩擦,并不明确的写自己是主战还是主和,将策论的重点放在南海上面。
薛蟠先将大庆的情况分析了一遍。大庆朝如今主圣臣贤,国富民安,军队也兵强马壮,骁勇善战,将大庆的情况大大夸赞了一番。
南疆地处大庆之难,与大庆接壤比较少,多处隔着海域,而由于大庆禁海,因此,大庆的水师实力并不是太强。多数情况下都是在陆地迎接倭寇,并没有太多海战的经验。大庆朝的士兵,多是习惯马战,对于水战比较生疏。
而南疆国家虽然小,但是由于近水,可全民皆兵。
另外,还要考虑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瘴气。
所谓瘴气,医书上有记载,多是动植物死去后腐烂生成的毒气。南疆之人在那种地方生活久了,自然有抵御的方法,而大庆的兵士到了南疆,水土不服,折损率会非常高。
薛蟠将自己所知的南疆情况和沈先生之前普及的都一一列举下来。
总体上来说,大庆朝国力是占优势的,但是在地利与人和上,大庆朝并不占优势。
战争非一日之功,知己知彼放百战不殆。大庆虽然国力强盛,但是却要考虑好这些情况。等时机成熟,缓缓图之。
薛蟠将南疆战争抛开,接着写道:
如今大庆朝就学生所知,有暹罗国的茶叶、茜香国的纺织品、真真国的珊瑚、猫眼和祖母绿、波斯国的玩器、哦罗斯国的布料以及海西福朗斯牙的金星玻璃、还有数不清的舶来品,比如西洋自鸣钟,这些东西的质地并不比大庆朝的差。
这充分说明,这个世界很大,海域的那头,并不是我们所以为的茹毛饮血的野蛮人,他们也发展出了他们的文明。而且海域对面的国家众多,有些国家的科技已经不再大庆朝之下。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已经乘坐着他们的船只,跨过了辽阔的海洋,来到了大庆朝!
其他国家的人能通过茫茫海域,来到大庆。但是大庆却有禁海令,不许片帆入海。如此,岂不是将广袤的海域让给外邦?
大庆朝有□□队和红衣大炮,但是工坊的枪炮也是时刻都在改良的。而且外邦人来到大庆,看到大庆的科技,自然会学习和模仿,但是大庆却对外邦所知甚少!焉知外族的枪炮水平,没有赶上甚至超过大庆的一天?
到时大庆的枪炮不如对方,对方有船,随时能撬开大庆的国门,而大庆却无船,这才是真正的危机。
薛蟠写完,冷汗都下来了。
这番话,可谓是大逆不道,但是要他重新写过,他又不愿。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薛蟠将其润色了一下,将事情说的婉转了一点,然后誊抄了一遍,时间已经快到了。薛蟠一咬牙,交了上去。
时间到,众贡士的卷子被收了起来。
南疆战事,朝堂也讨论过许久,并没有辩出结果,皇上也一直都没有表态,没有想到这次成为这届殿试考题。
这批阅卷官对南疆的问题知之甚详,也好奇在此届新科进士对南疆是如何看待的。
几个阅卷官将众贡士的策论传看了一遍。
主战的、主和的都有,几个阅卷官笑着摇头,文采斐然,内容空洞。这些策论如果放在早朝之上,只要说出口,就会被对方连续追问,直至抓住把柄。
其中一个阅卷官看见一份策论,轻咦了一声,说道:“有点意思。”
他看完后,在上面画了一个圈,递给主阅卷官礼部尚书,说道:“这份考卷倒是另一份思路,季大人看看。”
季尚书接过,看完说道:“没有想到南疆的事情,竟然有人联系到海禁上。”说完,他也不知道这份卷子该如何判。
说他跑题吧?皇上给的题目,确实是只提了海疆,并没有点名是战事。但是这些进士都是明眼人,这事本来就是心照不宣的。
如果因此将这份策论罢黜,实在有些可惜。而且,这文采和结论,实在是深得他心。
季尚书也是主和派的。他并不是不支持打仗,而是南疆之患,在他心中,不过是芥跻之癣。如今太上皇虽然放权了,但是忠顺亲王还在蛰伏着。而且北边的草原鞑子虽然这两年安稳了些,焉知大庆和南边打起来后,北边会不会来添乱,鞑子才是大庆朝的心腹大患。
季尚书觉得,如今还是□□。南疆那边暂时退让一下,也没有什么。朝局稳定最重要。
皇上初初掌权,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他忍了太上皇,忍了忠顺,憋屈的厉害,面对小小南疆,弹丸之国的挑衅,才会不想忍了,想打一场。
大庆的国力远超过南疆,但是大庆的兵士却多是旱鸭子。因为禁海的原因,大庆的水师不行。因此,这战胜负实在五五之间。
季尚书考量了片刻,皇上雄才大略,因此,这份策论也算是搔到痒处。季尚书在上面画了个圈,放在前十那一沓策论中。
等到阅卷完毕,书记官将名次一一写下。
季尚书想着那个写海禁的贡士是谁,一看竟然是今科会元。
季尚书抚须微笑,觉得正该如此。
名次定下来后,季尚书将写着名次的卷宗和所有考卷呈交给皇上。
皇上将名次看了看,先放到一边。
他拿起第一份策论,皇上眼前一亮的同时,心中悚然一惊。
禁海是从前朝就留下来的国策。
前朝开国的时候,前朝开国皇帝占了江山,与其对抗的一路义军失利躲到了海上,做了海寇。再加上当时倭寇盛行,为了防止海寇与倭寇滋扰沿海地区,前朝出了海禁的政策。
本朝延续了前朝的海禁政策,却比前朝宽松很多。
因此,周边的国家除了朝贡,还有些商人带着他们国家的货物进了大庆朝。
民间的私人贸易,朝廷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太追究。但是在政策上,还是禁海的。
如今这份策论上说的,也有道理。
皇上看着御书房墙角那座两米高的自鸣钟,这是佛郎机进贡过来的。同时进贡过来的,还有几个小点的自鸣钟和怀表。
工部拿走了一个自鸣钟,让最精通机械制造的工匠拆开看了。最后虽然成功的组装了起来,工匠却说其中的几个零件,大庆暂时造不出来。
当时皇上遗憾了一阵子,就将这放下了,并没有往其他方面去想。
对于南疆,说实话,皇上并没有太看在眼里,不过是弹丸之国。也正是因此,他才越发不能容忍他们的挑衅。
如今,从这策论的角度来看,这世界的疆域,远远比之前自己以为的要大的多,也丰饶的多。自己不应该妄自尊大,一直抱着大庆朝是□□上国的念头!这是危机,同时也是机遇。
皇上让身边的公公去传自己的口谕,让理藩院将历年来大庆朝朝贡的国家和贡品,以及这些国家的所有信息整理一份交上来,然后才开始看其他的策论。
看来看去,不过是一些老生常谈。
皇上将薛蟠的策论点为状元,将其他的卷子稍微变动了一下顺序,就让礼部发榜了。
如今,皇上一脑门的都是广阔的大海,和大海外面广阔的疆域。
如果能在海外开辟一片大庆朝的疆域,那么,自己的文德武功,将不输秦皇汉武!
第89章 状元
皇上御笔朱批, 将薛蟠点为状元。
次日清晨,太和殿前,定进士名次, 开传胪大典!
王公勋贵,文武百官, 身穿朝服,按品级排列。此届贡士身着公服, 头戴三枝九叶顶冠, 按名次站立在文武百官之后。
辰时初刻,礼部尚书季敬奏请皇上,近侍导引皇上入太和殿升座。阶下众官员和贡士行三跪九叩之礼。
鸿胪寺官宣《制》:“大庆朝明德七年四月九日, 策试天下贡士,其中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九十人,赐进士出身,第三甲两百零七人, 赐同进士出身。”
鸿胪寺官唱一甲三位贡士的名字。每唱一名,由数名卫士接力, 大声重复着,从太和殿殿内传向殿外广场, 连唱三遍。
第一甲第一名薛蟠,赐进士及第,为状元!
第一甲第一名薛蟠,赐进士及第,为状元!
第一甲第一名薛蟠,赐进士及第, 为状元!
声浪层层,薛蟠听着自己的名字一声声如波涛般的传出来,有些微微的眩晕。他没喝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薛蟠走出班列,走到太和殿前的御道之上,叩首谢恩。
其后,榜眼和探花也在唱名之后,分别跪在薛蟠的左右后方。
鸿胪寺官接着唱二甲第一名,名为传胪,只唱一遍。唱完后,鸿胪寺官将金榜递交给传胪,让传胪接着往下唱名。
所有名次唱完,众人再行三跪九叩礼。金榜由礼部堂官捧着,出太和门、午门,至东长安门外张挂。
新科进士和众官员跟在金榜之后,一起出宫。(注1)
新科进士在前,众官员跟在其后,皆走到御道的两边,唯有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成三角形,走在御道之上。
御道,专供皇上行走。皇上大婚之时,皇后可以从御道上面行走一次,由午门正门抬入宫中,被称为正宫皇后!除此之外,只有新科的状元、榜眼、探花在传胪大典之后,引领众进士和官员出宫之时,走在御道之上,由午门正门出宫。其余人等,皆从午门掖门出宫。
这是皇家给新科一甲进士的殊荣。
薛蟠走在御道之上,脚步平稳,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礼仪标准,器宇轩昂。但是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这样平静!
状元!他是状元了!
虽然拿到会元的时候,他就有了些心里准备。但是当自己的名字被人一遍遍的传唱出来,当自己走在御道之上,薛蟠还有些不敢置信,就像是做梦一样!激动、狂喜、又惧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种种情绪交揉在一起,薛蟠的指甲掐在手心上,才勉强平静下来。
出了宫,早有人牵着金鞍朱鬃马等着。马头上挂着红绸做的大红花,有人来给薛蟠也戴上了大红花。
薛蟠踩着马镫上马,驭马向前。榜眼和探花也一一跨上马,随着薛蟠往前走,众多进士和同进士也骑上马匹,跟着他们身后。
长安街上,路两旁站满了人,都是来看新科进士的。旁边的酒楼也早就被人包了下来。很多家有适龄女子的人家,也会包一间酒楼,来这里看新科进士。等着他们游街结束,好榜下捉婿。
薛太太,宝钗、甄太太、英莲也在长安街上包了一间包厢,在这等着新科进士跨马游街。
宝钗一直坐在窗口,往外张望。远远的听见喧哗之声,看见一队人马列队过来,宝钗连忙回头叫道:“他们来了!”
宝钗眼好,往前张望说道:“哥哥走在最前面,是状元!”
新科进士从长安街上过,不时的有人拿鲜花、手绢、香囊往他们身上投掷,薛蟠左躲右闪,不让这些东西掉到自己身上。
身后的榜眼笑道:“文龙真是不怜香惜玉呢,如此,岂不是辜负了美人恩情。”
薛蟠也笑着回道:“齐兄,我实在是消受不起。”
薛蟠转身看着,他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榜眼身上也有几朵鲜花,手帕和香囊极少。榜眼已经年过四十,自然很少有小姑娘往他身上扔手帕香囊。而探花郎身上的东西是最多的。
探花郎,自然是个俊俏少年郎!
探花郎刚刚弱冠,长得是一表人才,而且他不像薛蟠一样无情,为了不使姑娘们伤心,但凡有东西掷来,都笑呵呵的接住,还不时的给周围的人挥手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