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色稍暗,悠悠叹了口气,这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比祖宗还难伺候!
…
陆晋昏睡多日,噩梦缠身,犹如厉色恶鬼,挥之不去。在断臂昏迷数日后,终于清醒。他想动动右臂,伤口处麻木的疼痛过后无半分感觉,他这才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右臂断了。
当初陆家的长房嫡子在长安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官运亨通,有当权太子依靠,家世殷实,又得陆家当家祖母宠爱,娶得长安城沈家一姝,恐人生在世,已是朝臣当峰,机遇已够,死而无憾。
而今不过短短几月,朝政更迭,百年世家一朝没落,沦为他人案板鱼肉,任人宰割。陆晋心里恨,心里怨,可那又能怎样,他再恨再怨,如今手中既无政权也无兵权,他如何能与心机深沉,韬光养晦多年的陆浔相抗衡!
陆晋左手狠狠捶打宽敞却透着股寒意的床板,想到陆浔当日之语,他现在连最心爱的女人也没了,都叫陆浔夺了去。
他什么都没了,都没了…
了无人迹的主屋,寂寂深夜之时,蓦地传出一阵痛苦得哀嚎,凄厉哀婉,仿若将死之人,听者无不悲痛,毛骨悚然。
陆晋面目狰狞可怖,双眼瞪大,咬牙切齿而誓,陆浔贱种,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
主屋凄厉之声自有下人听到,私下而传,一个接一个就传到了佛堂里。陆老太太再无心念佛,悲痛坐于慈善悲悯的佛像前,嘴里念着庇佑的祥词。
许久,陆老太太瘫坐在蒲团上,双眼流出混浊的泪水,“陆家,就要这样被那个竖子毁了吗!”
…
陆浔不会管顾陆家发生的事,刀柄刻的人尚还没杀光,陆家他会最后一个动手解决,他要慢慢磨着,让他们体会脖颈日日悬刀,困窘等死的痛苦。
他身体里也流着和陆家一样肮脏恶臭的血,他嫌弃自己这副血肉,没一寸是干净的。注定他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索命的恶魔。
山洞的诅咒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陆浔耳边,疯妇嘀嘀咕咕的声音,让他去死,又让他好好活着为族人报仇。
她疯狂地咒骂他,随手捡起的石块枯枝打他。不发疯时就会把他扔到狼窝里,巴不得他被饿狼吃掉,她在外看着他被狼咬下的肉欢呼,又因他杀了所有狼恶毒得再把他扔到蛇窝…
陆浔幼时能活下来全靠那些野兽的血肉。
而这样一个半疯半傻的女人就是他的生母。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从前被他忘记,可又无所察觉得再次记起,念之便折磨他的骨髓,痛苦无比。
陆浔结束他痛苦得法子便是杀人。
这夜,他又一次记起那些不堪的往事。
他已穿好衣裳,从匣中拿出短刀往外走。
身后迷迷糊糊的声音叫住他,有温度的柔软,“你去哪呀?”
沈沅哭着哭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她都没有察觉,听到耳边动静,才意识到自己在哪,从温暖的被里爬起身,下意识去叫他。
陆浔把短刀收进袖里,重回榻边,掐着她尚且昏沉的小脸,“你兄长的事。”
他很坏的停住声,意料之中见云被里的人瞬间清醒了,两眼直勾勾看着他,见他不说话了,软软的小手去拉他的袖子,“王爷?”
陆浔指腹抵住她的唇,“叫声别的听听,哄我高兴了,我就帮你。”
这大奸臣,坏透了!
沈沅“唔”了一声,披着寝被软软抱住他的腰,低低叫了声,“陆郎。”
软软糯糯的,竟比世间的任何糖果都甜。
陆浔垂眼看她,好一会儿,他抬了手搭在她的腰间,徐徐向上轻抚她的乌发。
沈沅眼皮一沉,忽地困意袭来,便再没了知觉。
…
秋夜寒凉,风萧瑟而过,陆浔从九重阁楼顶一跃而下,奔走于廊檐之上。
下一个人,是当年的御林军都尉,而今因事遭贬,在外经商,前不久才回长安。此人正是与陆家有商的铺子,也是小嫂嫂经常见的人。
他本就没想过不让她知道这些事,只是若不让她睡过去,她又要拉他问东问西,实在是烦人得紧,陆浔没那个耐性再去哄她。
他本是只打算将她据为己有,永远囚困在鸟笼里,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心境突然变了,对她一次又一次妥协心软。他又不是要找一个祖宗回来,即便是他的祖宗,他也不会这么好声好气地对她。
小东西太欠收拾,对他虚情假意也就罢,如今越来越蹬鼻子上脸,自己真是惯着她了。
…
深宅大院,除却守夜的仆从,处处都熄灯,一片昏睡之意。
陆浔并不是非要在深夜杀人,只是白日遭成的动静太大,届时只会闹得慌,再让那胆小的嫂嫂瞧见,怕见他时又和初见一样畏畏缩缩。
刀刀而落,流血漂橹。
陆浔如今地位,他本可以不必亲自杀人报仇,可那疯妇告诉他,他嗜血而生,生来就是报仇的,当年的恶人必须由他们族人的手来了结,才可祭奠数万亡命之魂。
回去时,他绛紫阔袖已满是血迹,仿佛从血水里出来般模样。
天差不多快亮了,此时陆浔并无疲倦,反而因痛快的杀人感到解脱释放的畅快之意。
被囚禁于世的孤寂亡魂,或许他早就死了,只是那些不甘的亡灵附着在他身上,让他拿起审判的屠刀,一个一个杀掉他们所有。
世间大奸大恶,孰是孰非,谁能分得清。
陆浔立于血泊中,敞开朱门外有商贩推摊而过。陆浔垂眼看向刀柄的尾端,推摊之人也在其中。
长安城又出了一桩命案,商界大户被灭满门,对接还躺尸了一个年老体弱的摊贩主,死于短刀,被发现是血都凉透了。
这些命案本交由大理寺处理,然,大理寺却迟迟没动,最终变成了悬而未决的疑案。
…
日头升起,大片光线进来照向榻里,沈沅感受到刺眼的光线,呢喃一声,哼哼着开口,“环素,把围幔拉起来,让我再睡会儿。”
“小嫂嫂原来还是一个贪睡的小懒虫。”耳边有人嫌弃地开口。
沈沅先是抱紧云被整个人都蜷缩到里,下一刻登时就醒了,散落的乌发乱糟糟地搭在眉下嘴角,她看了眼日头,再望向鸟笼的外的陆浔,自欺欺人般开口,“几时了?”
陆浔打开笼锁进了里面,缓步至她面前,耐心地挑开她乱糟糟的头发,慢悠悠道“我上朝已归。”
“约莫着已过巳时了吧。”
巳时?
巳时!
她竟然在陆浔这一觉睡到了天亮!
下一刻,陆浔手在半空中停住,榻里的人从他臂弯处钻出去,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了,从高吊的榻跳到地上刚起时动作太大,落地便有些不稳,脑中晕晕的,陆浔手臂始终横在她身后,以防她倒下去。
沈沅手忙脚乱地下来,两眼望了一圈,鸟笼里除了一床被子再无其他。她这才记起,衣裳还在三楼呢!昨夜陆浔抱她上到九楼,就直接把她塞到被子里,她的衣裳他可没好心地给他拿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沅皱巴着脸看他,双手护胸,转身又往高吊的榻里爬。
陆浔颇有兴致地看她费力地动作,她一腿抬起先搭到榻里,两手攀住榻沿儿,另一腿向上用力蹬,乌压压的青丝在后背间如上好的绸缎飘动,偶尔几缕调皮的头发会挡住她秀气端庄的小脸,有趣极了。
鸟笼里的软榻确实吊得高了点儿,他倒没想过小嫂嫂会这么笨。
沈沅正费力爬着,就要上去了,身后忽有一只大掌托着她,略一用力,沈沅就滚到了榻里,最后那只大掌离开时,顺手轻抚了她的发顶,动作些许温柔。
陆浔收回手,拎起被她压在身底的被子,平整地铺到她身上,最后还贴心地给她掖了掖被角。
“你昨夜答应我要帮我找到阿兄。”沈沅缩在被子里探头开口。
陆浔冷哼了声,“我昨夜说嫂嫂只有哄我高兴,我才会答应。”
“那你高兴了吗?”沈沅小心翼翼地问他,咬了咬唇,又口不对心地吐出那两个字,“陆郎。”
陆浔厌恶陆家,并不喜陆字,可他也不想跟那个疯婆子的姓,这“陆”字听着叫人烦躁生厌。
陆浔冷脸不开口,沈沅就开始有点怕他了,又听他道“嫂嫂来叫声哥哥听听?”
哥…哥哥?
沈沅被里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几番之后,她从被里爬出来两手抱住陆浔的脖颈,软软的唇贴近他,声音又柔又细,“哥哥,好哥哥…”
陆浔眼盯着她,倏的用力掐紧她的腰,把人压到软榻上,沈沅料想接下来会做什么,她稳住心神,告诫自己不要害怕,唯有陆浔才能助他们沈家,现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尽可能让他对自己还有兴趣时换取最大的利益。
沈沅弯唇浅笑,用自己柔软的唇瓣去磨陆浔的薄唇,温柔软糯地喊着,“哥哥。”
第35章 嫉妒
沈沅从云被里伸出个头, 眼睛动了动看向枕侧眸子微阖的人,单手支身,另一手掀被就要向外面悄悄挪动, 腰侧忽然搭上一只大掌,勾住她柔软的腰肢往里带。
“嫂嫂想去哪?”陆浔微阖着眼,长臂一把把人勾到怀里, 大掌换了位置,罩在上面, 时而捏两下又停下来, 歇过一会儿接着捏她。
沈沅脸一红, 下意识反手推他, 倒是被他紧扣住, 动弹不得。
她兀自瞪了身后人一眼,郁郁开口, “王爷,已是晌午了, 我再不回去,怕是环素在陆家应付不了那些人。”更何况她也没告诉环素自己去了哪。
陆浔记起她口中那个婢女, 倒是有点印象, “你身边那个丫头心思活络着,早就知道你我二人的事, 必会自有打算。”
环素早就知道?
沈沅惊了下,问他, “环素怎么知道的?”
陆浔手捏她的腰窝,力道不轻不重,但足以在她细白的肉上留下印迹。他像是得了乐趣,捏完又压在上面轻抚, 慢悠悠地,动作不急不缓。
“嫂嫂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呆呆傻傻?”陆浔略带嫌弃道。
他说完便没再碰她了,从榻里起身,跃到下面,他身量高,即便吊在这般高的里榻,沈沅躺在上面都要仰望站着的陆浔。
沈沅被他弄得疼,又遭一番鄙夷的语气,心里已经气闷,兀自骂他一百遍的大奸臣,等他落魄的时候,自己一定要拿鞭子打回来。
半个时辰前,沈沅讨好地抱他叫好哥哥,两人具是仰躺在榻里,她捕捉到陆浔眼里的一闪而过的情.欲。
沈沅正要继续要做的事时,陆浔却突然问她,“三年前,嫂嫂说要救我出陆家,我问嫂嫂如何救我。嫂嫂不语,是不便说,我料想,若我当日没捣坏那堆破铜烂铁,当夜陆晋主屋内便是现今场景。”
她面上的笑已经僵住,一片片碎裂,因他眸中生出的凉薄无情甚至是厌倦嫌恶而感到羞耻。她有一瞬想抬手打他巴掌的冲动,被她生生忍住了。
愤愤地想,当年之事她所做还不是为他,现在却遭他反咬一口。
可她现在如有钢丝,如履薄冰,若是因她再让陆浔和沈家反目,万万不值当。
既然早就心知陆浔逼迫她的目的不纯,她又何必在乎他口中的混话。
两人具是沉默一阵,陆浔忽然伸手,温柔地轻抚她的后背,掀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又羞又恼,恨不得杀了他却又因畏惧而极力掩饰的表情,陆浔面无表情地直起身,两手揽她的腰,将她放到榻里盖好被子,自己也随她躺了进去,“沈莘我已安排人去找。”
说完便再没话了。
他冰凉的指腹点在沈沅腰窝,不似此前温热,是透骨的凉。陆浔盯着沉默不语的人开口“我都答应嫂嫂派人寻你阿兄,嫂嫂还委屈什么。”
沈沅背过身靠榻里,是觉得委屈,明明当年她都是为了帮他,明明她在这都是他先来招惹逼迫,末了错反都到他身上了,他讲不讲理!
愈想愈气,沈沅不想理他了。
又沉默了会儿,陆浔望着她纤瘦的背影,胸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简直是在自讨苦吃。
“行了,闹脾气一会儿就够了,还巴望着我去哄?”陆浔咬她的耳朵,细细碎碎,指尖儿的温度愈加凉,冰得沈沅纵使捂被子,烧炭炉,都觉得寒冷刺骨。
她哆哆嗦嗦地躲到里面,避过他探过的手。
陆浔动作僵住,面色缓缓冷下,垂眼看着紧缩在里面闷不吭声的人。
诚然,他不可否认,她委身陆家的三年一直都是他心里的疙瘩。三年前是她亲口说不会再回陆家,为了庇护她们沈家一家老小,陆浔无权无势时甚至拼命给她安排好一切。末了,她甘心回陆家,反倒他成了一场笑话。
他倒不相信她完全是为了沈家之危才回的去,小东西心肠最软,怕不是心里终究是惦记她青梅竹马长大的郎君,这情份哪是他一个靠怜悯同情才能在她心里占得一席之地的人比得上的。她对他利用更多,若不是这些利,她现在依旧还在陆家舒舒服服地做她的大夫人。
陆浔心里愈发堵得烦躁,方觉昨夜那些人都白杀了,她这求人哪有求人的态度,再过几日他怕是要被她气得短了寿命。
陆浔抬手将捂热的被扯下来,强硬地掰过她的脸,逼迫沈沅看着自己,用力捏她的下巴,“沈沅,现在是你在求着我,还轮不到你来给我甩脸子,”他拍拍沈沅娇嫩的脸,阴恻恻地道“听明白了吗?”
沈沅呜咽两声,一双干净的泪眼可怜兮兮地看他,被他捏紧的两腮鼓了鼓,嗫嚅开口,“好疼…”
陆浔瞥了眼被他捏下的软肉,稍稍松了点力,倒还没放下手。
沈沅小心翼翼地道“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提陆晋了。”
他好似对陆晋格外敏感,不论说到哪他都能想到,而且,他只要一想到陆晋,就好像炸了毛一样,到最后吃苦的还是自己。
陆浔瞧她那张试探又虚伪的脸,凉凉地也不开口,沈沅大着胆子去戳他掐着自己的手,纤细温软的手落在陆浔的手腕上,轻轻摇了两下,讨好意味明显。她努力把肚子里的委屈憋下去,朝他咧嘴笑,“好哥哥,我错了。”
音调又软又甜,只可惜笑得太假,像要哭似的。
陆浔嫌弃地松手,捏她没有多少肉的小脸,“笑得比哭都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