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好一段路才到佛音寺, 陆嘉禾从靠窗的榻边过去黏着沈沅,犹犹豫豫地开口, “嫂嫂,长兄现在这样,怕是以后的前途都毁了,你真的不想给自己打算打算吗?”
她见沈沅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以为她是畏惧人言才不敢提及这事,愈发卖力道“嫂嫂,我们女子生存在这世上本就不易了,何必一直为难自己?我虽是陆家的姑娘,但如今陆家这种境地,嫂嫂再继续留下去,到最后只会拖累自己受苦。”
“若是换作我,才不会想要一直留在这,收拾这一堆烂摊子呢!”陆嘉禾哼了一声,“而且,当日嫂嫂从宫门外回来,主屋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
她愈加愤愤,“我从前敬仰长兄是陆家独子,一直期待你们二人和和美美,过得快快活活的夫妻日子,哪想到长兄劣性不改,又重蹈三年前覆辙。”
“嫂嫂你不知道,”陆嘉禾去拉沈沅的衣袖,眼里冒火,“我得知长兄做那种事时,都想过去把那爬床的贱婢拖出去发卖了,她算什么东西,也能羞辱我嫂嫂!”
“我日后夫君要是也朝三暮四,吃里扒外,我定要扒了他的皮,把他丢到大街上去!”
沈沅被她最后两腮鼓掀的模样逗得笑了声,但她要离开陆家,哪像她说得这么简单。更何况中间还插着一个陆浔。
“好了,你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的婚事吧。”沈沅温声。
陆嘉禾说了这么多话,没想到嫂嫂倒是一点都没听进去,沈家如今要比陆家,真不知嫂嫂为何还要留在陆家。她虽喜欢黏着嫂嫂,但她更希望嫂嫂能过得快乐。环素说嫂嫂病了,陆嘉禾看得真切,她虽勉强支撑精神,可眼下的黛青却骗不得人。
…
马车行至佛音寺,陆嘉禾先从马车上跳下来,转身再去扶沈沅,两人一同往寺庙里走。
云香袅袅,钟声鸣鸣,寺庙中香客往来,或喜或悲,皆是众生百态。慈悲佛像高坐庙里,沈沅跪于蒲团上,双手合于胸前,望向上面悲悯我佛。
沈沅自幼体弱,说起病好一事还要多谢当年住持赠她的符纸,她本不信佛,可因这事对庇护一说反而变得虔诚。
两人从佛堂出来,陆嘉禾去寻住持与她作别,沈沅被小沙弥带到禅房休息。
沈沅喝了会儿子茶,靠在椅上神色疲惫下来,再没陪伴陆嘉禾时的精神。
去佛音寺也并非全然是顺着陆嘉禾的心思,她也想来这,来这躲个清净。
她实在是太累了,陆浔就像个无耻又下流的胚子!总对她做那些令人羞于启齿的事。她身下到现在都有点涨,难受得紧。
沈沅哀嚎一声,靠横榻上打算安睡一会儿。
…
陆嘉禾听完大师说禅,失魂落魄地走在鳞次栉比的廊檐儿下。
她没去找沈沅,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兀自找了个角落蹲了会儿,脸埋膝里。
地上落了一堆枯黄的叶子,小沙弥还没来得及清扫,陆嘉禾手指在地上戳了戳,扒拉开一堆混在一起的黄叶,又把这些枯黄的叶子聚在一起,乐此不疲,玩了许久。
来佛音寺只是她一个借口,她喜欢嫂嫂,想跟嫂嫂待一起,而不是留在那个憋闷的陆府。
陆家倒台,家中纷争愈发得多,直至现在父亲每日都要和母亲争吵一次,吵得愈来愈厉害,陆嘉禾要烦死了。
她抬手揉揉眼圈,是风太大,都让她迷眼了。
眼看时候不早,再能躲她都要回那个令人厌恶的陆家,谁让她占了个陆姓。
陆嘉禾捏捏酸痛的腿站起身,一宦官装束的人过来,对她做宫礼,“姑娘,贵人要见你。”
…
陆嘉禾被新帝从佛音寺带走的事,沈沅得知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陆嘉禾去听讲禅身边没带着婢女,因此她被新帝带走都没人知道。跟在陆嘉禾身边的贴身婢女找了大半个时辰,才有一个小沙弥过去说看到一个贵主将那位施主带走了。
新帝微服出巡,但这消息不知怎的传出来,说是到了佛音寺,还有谁贵气能贵得过皇帝呢?
两个贴身的丫鬟顿时慌了,急急忙忙就来找沈沅拿主意。
沈沅困意消散,面色凝重,她叫那两个丫鬟先出去,独坐在交椅上,沉默着。
环素知道夫人在想事,没出声打扰。
沈沅眸子微动了下,蓦地抬头看向环素,“我有一事要你去做。”
从前沈沅忙于应付府中事务,还要服侍陆晋,与陆嘉禾的关系并不亲厚。直到陆家败落,她被陆晋亲手送到那个昏君的龙榻,陆府沉默声中让沈沅更加认识到了世间人情冷暖,而陆嘉禾却是不一样的,她在冰冷中唯独给了沈沅一抹暖色。
这几日她像是重新认识这个小姑娘,天真烂漫,却又勇敢果决,有自己的想法,待她亦是真心实意。苦口婆心地劝说她离开陆家,如今沈家确实是她最好的归宿,即便陆嘉禾清楚沈家并没陷入泥潭,也没像陆晋一样要拖沈家下水。
陆嘉禾时是冰冷陆府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新帝昏庸,贪恋女色,陆嘉禾落到他手中指不定收到怎样摧残,沈沅愈发痛心。她无力可救,唯一能救陆嘉禾的人就只有真正掌权的陆浔。
可她要去求陆浔,是为了陆家人,陆浔怎能答应呢?
沈沅手攥紧,新刺绣的云蝶花样被她掐得变了纹路。
陆浔的白玉扳指还在她这,沈沅将匣子从出来交给环素,“悄悄去九重阁楼将这匣子交给守门的小太监,告诉他,我已入宫。”
环素听得惊了下,主仆二人心里清楚,可环素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相劝,“夫人,这是不是太过于凶险?”
沈沅安抚地笑笑,“放心,我不会有事。”
陆浔会去宫里救她,一定会去的。
…
霍阿侣在佛音寺没找到小尼姑,倒是捡到一个如花似玉,极其水灵的姑娘。姑娘脾气又臭又硬,不爱搭理人,这可叫霍阿侣习惯人侍奉多点别样趣味。他现在是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即下令,叫人把小姑娘带走了。
甚至他都没问是哪家的贵女。管她是丞相府的,还是大理寺丞的,有陆浔在,陆浔让他做这个皇帝,没人会有半分怨言。
回了宫,小姑娘却是一直都冷眼看他没说过话,眼里嫌恶之意明显。
霍阿侣咂咂嘴,“来人,找个嬷嬷给她学学规矩。”
这规矩自然不是要学宫里的规矩,而是要伺候皇上入寝该有的规矩。再不愿意侍奉的女子,只要被调.教规矩,到最后威逼利诱也必会同意。
霍阿侣并不担心,没再看陆嘉禾一眼兀自回了寝宫。没找到小尼姑可真是大失所望,不过有这么一个烈性的小姑娘也算是不错。
…
快近昏时,霍阿侣吃完两个橘子,正要叫人把白日带回的女人送过来,就见外面人匆匆进来通禀,“皇上,陆家大夫人求见。”
陆家大夫人沈沅是何等天姿国色霍阿侣只在画像上见过,如今就要见到真人霍阿侣不禁心痒难耐,先是为难地想到陆浔,转而又一想既是陆家大夫人亲自求见必然有什么要事,他总不能耽误要事不是。
“让她进来吧。”霍阿侣道。
沈沅初次见新帝,端端正正俯身跪首,“臣妇拜见皇上。”
霍阿侣见到美人,眼珠子恨不得盯在她身上,忙道“快起。”又唤一旁宫人,“还不快给夫人赐座!”
“不知夫人求见是有何事?”霍阿侣问。
沈沅微微一笑,笑意嫣然,仿若天地间尽失颜色,霍阿侣不禁看呆了去。
“家妹年幼无知,冲撞皇上,请皇上恕罪。”沈沅跪下身叩首。
霍阿侣哪受得了美人闫笑,登时脑中成了一团浆糊,欲下去扶她起身,又想到这个女人现在还是陆浔的,便有些犹豫,不敢去了。
沈沅暗中观察几番,果然见他犹豫,又道“臣妇来换家妹,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霍阿侣一呆,以为是耳朵出了毛病,大喜上前走了几步,又犹豫停住身,试探道“夫人难道不是与摄政王…”
他可不敢惹怒了那个煞神,女人可失,他若是把陆浔惹怒了,这个皇位就不保了!
沈沅含泪望他,默默不语,已是仿似诉尽其中之意。霍阿侣顿时了然,哦,原来是摄政王不想要了啊!
“来人,把刚带进宫的女人放了吧!”霍阿侣扬声,门外人听到立即去办。
沈沅松下气,攥紧的手终于有些松懈了。
“夫人,净室已备好水,朕现在就命人服侍你进去。”他想了下,又摇摇头,从殿阶上下来去拉沈沅的手腕,“还是朕与夫人一起吧。”
沈沅厌恶垂眼,正要不着痕迹地挣脱开,身侧拉她的人突然惨叫一声,猛地就从她面前飞了出去,竟直直撞到背后的长案上,抚胸猛呕出一口鲜血。霍阿侣喘咳不止,正要喊人,就见门外进一掀长厉色人影,立即缩着脖子,畏畏缩缩躲到榻里。
陆浔立在殿门前,目光死死盯着殿内跪坐的纤瘦身影,真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拎过来打一顿。
陆浔气得舔舔牙,大步入内,至沈沅面前,一手用力捏她脸上的嫩肉,目光又凶又狠,咬牙切齿道“回去再和嫂嫂算账!”
“起来!”陆浔见她还跪着,指腹在她脸上狠狠捏掐两下,沈沅疼得泪珠子都流下来,却是无半分不虞,看他时扬笑弯唇,顺着他的力道被他拉起来。
陆浔这才转向几近昏死过去的霍阿侣,他一脚踹向他胸口,半人高的檀木龙榻竟瞬间分成两半,霍阿侣也飞出老远,连句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他走过去,狠狠踩住霍阿侣的碰过沈沅的手,寂静的殿内,骨裂之声尤为明显。
“霍阿侣,本王掌中至宝岂是你这个畜牲能够染指的!”
陆浔阴沉着脸踩他的手,软底云纹锦靴用力辗转碾磨,霍阿侣一句话说不出只能痛苦惨叫,他这双手算是废了。
第37章 心疼
忽地, 惨叫声戛然而止,霍阿侣在疼得昏了过去。陆浔又狠狠踹他一脚,才转身看向沈沅。
两人目光撞上, 他瞧着那一眨不眨看他的人,眼里的惊恐惧怕还来不及收回。
陆浔下了殿阶到她面前,伸手拍她被掐红的小脸, “嫂嫂看够了吗?”
…
彼时朝臣要事有奏,具是等在外面求见商议, 众臣刚刚赶至, 就听到殿内一声凄厉痛苦的哀嚎。众人只看到身穿明黄龙袍的皇帝仰躺在地, 昏迷过去, 右手血肉模糊, 躺着淋漓红血,方将看到一抹人影, 殿门忽地合上,再也看不到。
一人先出声, “殿内是何人,竟然敢公然行刺, 羽林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怎的不把那狗贼抓住!”
另一人听到忙捂住他的嘴,“大人莫出声了, 殿内的是摄政王,咱们惹不得…”
随之沉默, 有叹息,有痛恨,也有无奈。
大魏建朝已久,从朝政清明到日渐没落, 先帝虽昏庸无道可在老臣辅佐,总能安稳的过日子。如今奸臣当道,血脉不实的傀儡皇帝软弱无能,偏陆浔权势滔天,手掌虎符,无人能与之抗衡,只有愤怒畏惧,无可奈何。
…
朝臣被遣散,沈沅跟着陆浔出去,心里却是一片寒凉。
她的本意确实是想借此让陆浔废掉这个昏君,再另立新帝,却没想到,陆浔会下这么重的手。
马车粼粼而行,沈沅没问去哪,她料想陆浔定还不会让她回陆家。
陆浔没同她一起,沈沅坐在马车里长长忧叹一声,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做。陆浔的反应远远在她意料之外,当时殿里只有他们三人,他那一句“掌中之宝”也是清晰地传进她的耳。
沈沅心口竟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好似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可又不敢明白,她不该明白的,现下这样就很好。
她掀起车帘,望着街头巷尾衣衫褴褛的乞讨者,微微怔然,听说最近长安又死了人,悬而未决的案子,没人敢去审判。
沈沅隐隐约约觉出,陆浔的恨远远不止于陆家,大魏皇室接连而死,朝臣亦是惨遭横祸,长安命案连出,她心里忽闪冒出个可怕的想法,或许他们的死都和陆浔有关。
她压下这个惊惧的念头,止住疯长,却不得不去想,待有一日将陆浔杀了,另立明君,改纳新政,天下会不会太平许多。
…
再回九重阁楼,沈沅心境变得颇为沉重,她望着那个巍峨层层楼阁,在外站了会儿,里当初接她的小太监快步出来,毕恭毕敬道“夫人,王爷要过会儿回,您先去九楼坐坐。”
又是九楼,沈沅道谢后抬步往前走。这条路她不止走过一次,已是极为熟悉。刚抬步上第一个台阶时,她感到右腿的骨头好似响了声,有些微微痛意,但疼得并不是很厉害,她也就没在意。
绣鞋踩过软绵的波斯绒毯,一步步踏了上去。到九楼寝室门前,沈沅停住,站了会儿,才抬手推开门。
陆浔并不在。
沈沅站在门前隐约觉得不对劲,她掩门后再往里走,才恍然大悟。
寝室内长案后的墙壁上挂的不再是厚重绒毯,而是一幅幅前朝名士的手楷字画,下盖印张,纸页发黄,具是真迹。
“嫂嫂不进去,在门口杵着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微冷的人声,沈沅吓了一跳,忙转过身,匆匆后退几步看他。
陆浔越过她入了里,再没说一句话,亦没看她。
沈沅站在原地未动,远远看他,陆浔换了身衣裳,绛紫对襟,墨玉云缎覆于上,阔袖伏地,腰间依旧坠着那个素色的香囊。
她忽然记起当年送陆浔护身的符纸,不知道他还留没留着。
陆浔端坐于案后,随手抽出一折公文阅览,手拿狼毫淡然写了两个字。沈沅自是不知道他这副随性的表情手下写的是杀伐决断的事,仅仅两字就可定夺人性命。
他处理公事时极为专注,写完,也没抬眼,接着看另一本奏折,仿佛屋里没有沈沅这个人。
沈沅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到陆浔面前。她悄悄打量陆浔的神色,想了想,小心翼翼开口,“王爷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陆浔起初没搭理她,随手又拿了案前一张折子翻看,看完写了几笔放到案头另一边,正欲再拿起一张折子,上面突然出现一只素白的手,陆浔冷眼看向手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