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超市出来,东西程濯拎,孟听枝手里只捏着特等奖,一直在研究那些彩色的小格子要怎么组合。
空出来的两只手,自然垂落,两人十指相扣,踏进人潮里,像所有的普通情侣一样。
艺术公社的墙绘工作告一段落,离过年还有大半个月,程濯带她去了一趟平城。
平城比苏城靠近北方,入冬早早下了雪,车子在度假酒店前停稳,窗外一片银装素裹。
近山临湖的好位置,眺一眼岁尽时分的漫天落雪,只觉得天地辽阔。
来之前孟听枝就窝在公寓里做了不少攻略,平城有中东部规模最大的滑雪场,这家酒店以温泉出名。
孟听枝叫周游陪着,去买了滑雪的装备。
见酒店的门侍帮忙从后备箱拿出她的箱袋,她下了车,看一眼,还不放心地问程濯:“我真的一次都没滑过,我可以吗?”
门廊生风,将她围巾里的碎发吹得毛绒绒的,她扑闪睫毛,穿白色羽绒服,一圈蓬松细密的浅灰毛领,衬得她粉面盈光,像个小雪人。
程濯怕她在风口吹感冒,揽着人,先往酒店大堂走,在前台站定,他一边从钱包里抽卡一边问她:“不难,你平衡感好吗?”
孟听枝歪头想了想,有什么能证明平衡感的。
“我会滑冰,两排轮子的那种。”
程濯顿了片刻,把身份证递给酒店前台,摸了一下高挺鼻梁,要笑不笑地说:“差不多吧,大道至简,都是一个道理。”
孟听枝本来一听,信心满满地点头,下一秒看见给他们办入住的小姐姐一边专业地录信息,一边努力憋着笑,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等她在滑雪场摔到乌龟屁垫都快扁了的时候,她终于悟了什么叫“大道至简,都是一个道理。”
程濯伸出手扶她。
“是不是跟滑冰一样,摔几回就明白了?”
孟听枝摔得没脾气了,又想笑自己,一手握程濯的胳膊,另一手撑着滑雪杖站起来,没说话,光急促呼吸都冒着成片白气。
她咕哝道:“我越摔越糊涂了。”
他笑着,在雪地里搂着软绵绵的小姑娘,拍一拍她说:“嗯,也正常,属乌龟的。”
她那会儿屁股后面还绑着一只小乌龟呢。
同行的还有程濯留学的朋友,四个对中国文化兴趣很大的老外,其中有一对随时随地就能打啵的热恋情侣,另外两个是极限运动的发烧友。
孟听枝光看着他们滑高级赛道,从急坡上凌空再落地,都替他们心惊胆战。
对方见她不长进,一直热情地说要教她,她缩在程濯怀里死也不肯,不管这些人把可遇不可求的大师课吹上天,她也一直摇头。
老外说话好夸张,向上帝发誓一定会教好她。
孟听枝抱着程濯不撒手,脸蛋贴在他黑色的冲锋衣上,好怂地吸吸鼻子说:“请让我自己慢慢摔吧。”
几个老外笑得前仰后合,说程濯的女朋友可爱死了。
程公子两臂环着自己的小怂包女友,摸一摸她因为过分运动红到发烫的小巧耳垂,像纠正老外口音一样,在她耳边亲昵地重复。
“孟听枝可爱死了。”
孟听枝英语还行,但口语不好,难为老外时不时跟她说中文。
他们跟程濯聊天,聊到兴头上,中文词汇不够用,也会忽然蹦一大串英文出来,孟听枝只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程濯每次都会转头跟她解释一下说了什么,不叫她落到话题外。
不知道说到什么,老外们忽然齐齐换成看热闹的表情,孟听枝刚刚在回手机里的消息,没注意听,转过头看着程濯,等他翻译。
她好像隐隐听他们提了几次美国女人,什么女人?
程濯浅浅一笑。
那家度假酒店的中餐做的一般,程濯作为东道主特意开车绕半个城区,带他们去吃一家很地道的特色江鱼店。
活鱼现杀,大厨把盈白鱼片倒进热汤里之前,还有部分神经在跳。
浓郁汤底滚出大片袅沸热雾,程濯捞出两片鱼肉,放进孟听枝面前的盘子里。
他这人真淡定假淡定都特别拿手,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轻抬下巴,催她多吃。
孟听枝偏不,直接问:“他们刚刚说的什么啊?”
没指望程濯坦白,她又径直看向对面的本森。
刚见面这老外就热情的介绍了自己中文名字,但孟听枝实在做不到对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喊他蔡文姬。
本森说这名字是书法班的同学给他起的,那个同学不仅书法一绝,还懂诗词歌赋。
那同学说蔡文姬这名字特别好。
蔡是蔡伦的蔡,古代四大发明造纸术的那个蔡伦,文是文武的文,是文人墨客的文,而姬这个字就更妙,男取女字,这其中贯穿的阴阳平衡之道跟中国的古老太极文化完美呼应。
本森听完一愣一愣的,不明觉厉,也觉得这一定是个好名字,深深认同之后,逢人就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说:“嗨,你好,我是本森·查尔斯,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蔡文姬。”
孟听枝真的很想问问本森,你那个书法一绝又懂诗词歌赋的同学是叫程濯吗?但她又想,程濯好像干不出来这么缺德的唬人事。
可再转瞬,她又想,眼睁睁看着自己对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一窍不通的朋友被起名蔡文姬,也不阻止,这好像也有点缺德……
本森从孟听枝看过来时,就一直和她真诚地对着目光,在孟听枝欲言又止的那几秒,他自信地问:“是想请求我教你滑雪吗?”
滑雪?滑雪简直是噩梦。
孟听枝立马摇头,停了几秒说:“本森,你可以把刚才说的什么美国女人再说一遍吗?”
本森答应了,但是他微笑着提醒孟听枝:“完全可以,但是甜心,你可以称呼我蔡文姬吗?我非常喜欢被中国人喊中国名字。”
“……”
那你考虑过中国人喜不喜欢用这个名字称呼一个外国男人吗?
孟听枝太好奇美国女人到底是什么事了,她屈从于好奇心,抿了一下唇,点头微笑说:“好的,蔡文姬,说说美国女人吧。”
第36章 坏毛病 今晚是一只风情万种的小龟……
孟听枝表示了对“美国女人”的好奇, 那一对热吻情侣很惊讶。
他们用夸张的肢体动作向程濯表示不理解,并说:“为什么不和你的甜心说?那正是你魅力的体现。”
这下孟听枝更好奇了。
是什么女人让程濯展现了魅力?
最后由本森复述,是程濯在美国读书的时候, 曾被一个洋妞跟踪, 他某天晚上开车回家, 发现家里亮着灯, 一个洋妞穿着性感睡衣横躺在客厅沙发,搔首弄姿跟他说晚上好。
说到性感时, 本森比了一个辣极了的S型。
旁边的情侣立马补充,铁证如山地说,程濯在校时期很招辣妹爱。
孟听枝吃了程濯捞给她的鱼, 小表情故意吃味,看向他确认,“是吗?”
他不语,只轻轻挑了一下眉,看不出认与不认,但那副心无旁骛,不甚在意的样子极好看。
对他的人气, 她在高中时代就领教过,孟听枝说:“不止是招辣妹爱吧?”
程濯见她夹地瓜丸子很费劲,夹一次滑一次,伸筷子好心帮她夹到盘子里, “什么意思?”
丸子不大不小, 她嚼在嘴里,右边腮肉鼓起白白圆圆一团,像只进食的小青蛙,糯唧唧地说:“也招不辣的妹爱啊。”
程濯忽的失笑, “谁是不辣的妹?”
“你猜呀。”
他神情矜傲不配合,一本正经地说:“不猜,晚上来尝。”
“……!!”
孟听枝瞪眼,筷子尖第n次滑了地瓜丸子。
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实在可怕,寻常两句话,字词简单,老外像是听懂了,但又完全没听懂。
一顿饭快到尾声,孟听枝才反应过来似的担心又疑惑,眉头皱得紧紧:“你被人跟踪,虽然是个女人,不会害怕吗?”
事情已经过去挺久,当时在当地还引起不小的影响,私闯民宅是非常严重的事,警局来逮捕时,不仅带走了衣着暴露的辣妹,还带走了收了辣妹贿赂的家政阿姨。
那位家政阿姨是港城人,早年偷渡过去,一直在唐人街的中餐馆打黑工,养一大家子人,身世说出来挺苦的,机缘巧合,才被推荐到程濯的别墅里工作,他支付的薪水要比市价高出很多。
说来话长,程濯没细讲。
他对着孟听枝的目光,淡淡地嗯一声:“我当时怕极了。”
演技很烂。
孟听枝噗嗤一笑,信他才有鬼。
“怕什么,怕女人脱衣服么?哦,怪不得在望府西京赵小姐那次,你看着很淡定,原来是有经验了。”
他们并排坐,椅子贴一起,只要稍稍偏头就近得像耳语。
鱼锅腾腾飘着白雾,在悬垂灯泡下聚了又散,这个场景下看人仿佛自带柔光,程濯从没见过她这么活泼的神情,眉眼灿烂,甚至有几分故意揶揄。
他顺着话,从容回答:“我是挺怕的,你打算用这招对付我吗?”
什么招?脱衣服吗?
孟听枝险些没绷住淡定的表情。
心道徐格疯且皮,沈思源嘴损,那两个人在他这儿半点好都捞不到,就该知道这人脑子有多灵光,大多数时候他不爱说话,但噎人呛人逗人,只要他想,他好厉害。
话接不下去。
孟听枝就假装没听到,转头去看菜,指汤头正滚的砂锅说:“还要吃鱼。”
程濯看她一眼,拿公筷捞鱼片,本森见状也伸出碗,因为那副长公筷他也无法灵活使用。
吃下那几片鱼,本森忽然想起什么,手指凌空点着,激动地跟孟听枝说,“程濯特别厉害!”
孟听枝问:“什么?”
本森说,程濯总能发现最好吃的中餐店,他嘴好挑,他推荐的店一准好吃。
其他三个老外深有同感地点头,热热闹闹讲起有一次跟着程濯去吃小龙虾,因为实在太好吃了,暴食导致两个同学当晚进了医院肠胃科。
孟听枝融入老外们的欢乐气氛,和他们一起笑的时候,内心深处也有一点纳闷,她不觉得程濯嘴挑啊,她厨艺一般,他每次都还挺赏光的。
滑雪摔惨的后遗症,等晚上回到度假酒店才暴露,像麻药过了效,洗完澡躺在床上,孟听枝翻了好几次身,怎么躺都不舒服。
强撑着,刷今天的朋友圈。
屏幕一滑又倒回,破天荒看到程濯今天发了一条动态,她眼睛一亮,立马来了精神,把图片点开来看。
是今天的滑雪场。
她那时候实在折腾不动,任程濯怎么哄也不可肯再往前滑半米,把防护的乌龟屁垫抱着,拍一拍雪碎,费力地往旁边走,任性地哼哼说:“我不滑,乌龟累了,我要带它去休息!”
照片也不知道是程濯什么时候偷拍的。
她抱膝坐在滑道边沿的木块上,旁边一只和她并排坐的屁垫乌龟。
她身后是墨绿杉林,前景是坑坑洼洼的白色雪地。
整张照片唯一的亮点就是她——低着头在玩地上的雪,戴着一顶好醒目的枣红色贝雷帽,小巧细腻,羊绒的质地,看起来软乎乎的。
这是来滑雪场前,程濯非要她戴的。
她从没戴过这么鲜艳的帽子。
心底里她还是没完全摆脱对他人关注的排斥,站在镜子前,不自在地挠了一下帽子说,“我不想当小红帽。”
程濯拍拍她的头顶说:“好看,人多地大,你这样,就算滑到哪个雪坑里,我也能找到。”
孟听枝就被逗笑了,怎么把她说的跟撒手没的小孩儿似的。
“我哪有那么容易丢啊。”
程濯牵着她往外走,不给她再犹豫换装的机会,“我怕丢,行不行?”
人倒是没丢,新手上路,摔惨了。
倒也没伤着胳膊腿,就是一整天小废物体验,也没那么好。
可那样郁郁的心情,却在看到程濯这条朋友圈时,散去大半。
那张图配的文案很简单。
[乌龟累了,在休息。]
是她说过的那句话,但她又知道,他说的乌龟不是那只屁垫。
他朋友圈设了一个月可见的限制,点开就这么一条,孤单又惹眼,评论区却热闹,他们的几个共同好友都在调侃小红帽。
徐格更夸张,一长串问号之后问程濯,你人呢?你今天什么造型,枝枝小红帽,你演大灰狼?
孟听枝正笑着这句大灰狼,身后豁然一声响,浴室的门被推开,一扭头就能看到“大灰狼”出浴的场景。
黑T灰裤,被吹得七八分干的头发蓬松搭在额前,沾一点温热水汽,显得人格外的明澄好看。
她脸上还挂着笑,程濯被她看得纳闷,走近两步,也笑了问:“干嘛看着我笑?”
看你像不像大灰狼,孟听枝在心里说着。
人长期不运动,某一天运动过头,是会起不适反应的,等快关灯睡觉了,该疼的地方开始有点越来越强烈的胀痛感。
她翻来翻去,就裹在被子里哼唧。
程濯兜头俯身下来,肩背挡住光,手就撑在她脸旁边,问她哪里不舒服。
孟听枝怎么说的出口,她好像是屁股摔狠了。
“……没事。”
她以为这事儿,只要自己逞强嘴硬就能瞒过去,但万万没想到,疲劳过度的人半夜竟然会说梦话。
程濯半夜被吓了一下,黑暗里睁开眼,起初以为是幻听,静了一会儿才等到她的第二声呓语。
“别过来,啊,让一让……”
程濯听人说过梦里强行惊醒容易被吓到,这只乌龟胆子小,估计会吓得更狠,他从床头摸来手机,调低亮度再照近。
孟听枝睡得不安稳。
眉头紧锁,两只手死死推着程濯的一侧胳膊,生怕两人之间会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