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嫁是人生大事,能来的亲戚都来了, 两家人凑在一块聊天, 几个小孩子满场跑来跑去。
孟听枝差点被其中一个撞到, 她避让开, 走到一旁安静处打开手机,昨晚程濯没有给她打电话, 她发去的消息到现在也没回。
倒是许明泽的消息旁亮了一个小红点。
许明泽:“你昨晚脚没扭着吧?”
昨晚在宝岱广场扶起孟听枝的人,正是许明泽,本来他还说要送孟听枝回家, 但孟听枝也没扭到那儿,站起来能自己走,就委婉拒绝了。
孟听枝打字回复:我没事,谢谢学长关心。
婚宴快结束的时候,孟听枝才接到程濯的电话,他道了歉,说昨晚手机出问题了。
没聊几句, 电话那头又有人在喊他,听着像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孟听枝很懂事地叫他先忙,有事之后见面再说。
苏城去年冬天没有下天气预报里说的那场雪, 干干冷着, 立春后雨水落下,生了潮气,晚上温度低,空气里就浮着一层伶仃春雾。
孟听枝在酒店门口吹了一会儿冷风。
孟宇从旁边路过, 眯眼识别出站在高高盆景旁的孟听枝,退回去,喊她进来。
他把今天送亲抢到的几个红包塞到孟听枝的大衣兜里,嘴里念着:“找半天没看到你人,不争不抢的,什么好事能轮到你?红包不香?”
这边的习俗是没结婚都算小孩,都有红包拿,但孟听枝不好意思凑这种热闹,要是被人忘了,她也不会自己提。
孟听枝把红包拆开,每个里头都有三五张崭新红钞。
挺香的一笔钱。
孟听枝清软笑着:“谢谢哥哥。”
孟宇揉了一下她后脑的头发,笑着说:“谢什么,怎么傻乎乎的。”
跟程濯见面是在两天后。
大半月没见面,即使程濯甩上车门,风尘仆仆过来,眉眼间有疲意,那顿饭孟听枝也吃得很开心。
中途,程濯手机又响了。
他那天说手机出了点问题,没具体说是什么问题,但现在用的是一个新手机,可以猜想那个问题应该不小。
他接起电话,语气低沉,应付似的说了几句知道了,将电话挂断,扫一眼餐面,再也提不起食欲,过了会儿抬眼和孟听枝说:“我得去趟医院,我堂姐有点事。”
她脸上的失望仅仅是一闪而过,却也被程濯捕捉,她唇瓣轻嚅,正打算说那我自己回家,程濯先问了她,“今晚还有事吗?”
她摇摇头:“没有。”
程濯把手伸过来,手指瘦长地摊开着,她没有犹豫地将手放到他掌心。
下一瞬,被握紧。
“我带着你一起。”
他掌心很烫,将她的手妥当包裹着,孟听枝嘴角绽开一抹浅浅笑弧,点了点头。
在路上,程濯开着车,简单讲了点最近程家发生的事,她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的确是电话里三言两语都讲不清的。
薛妙的丈夫突然离世,初步判断死因是服用安眠药自.杀,可一个腿脚不便,连一日三餐都需要疗养院护工在旁帮忙的病人,哪儿来这么多安眠药?
监控查到近半月里,程舒妤去过疗养院。
事情一下就复杂起来。
贺孝峥和程舒妤的婚期也不得不延后,消息很快被压下来了,为了不影响股价,对外给出的理由是,年初新增的海外市场业务不稳,需要负责人亲自外驻把控。
隔着门,女人尖厉的声音传出来。
“我说了不是我!是他自己要死,关我什么事,我只是去告诉他一声,叫他管好自己的老婆,不要再出现在我和贺孝峥的生活里!”
“如果我真的要害死一个人,那也不会是那个残废,我要薛妙死!”
一个中年男人厉声打断:“闭嘴!你还嫌你惹的事不够麻烦?”
当头一棒,什么狠劲也散了。
程舒妤哽哽咽咽地软下声调,泣不成声地哭求着:“爸爸,他要带着那个女人一起去国外了,那个女人没了丈夫,贺孝峥又那么爱她,他肯定不会再回来了,二叔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把他外派出去啊,我的婚礼怎么办?到时候整个苏城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我怎么办呜呜呜……”
“你以为你闹得笑话还不够多?他和那个女人是这一年两年的事吗?那么些大好青年,是你好胜要强,非得挑这么一个,不然哪有今天。”
程舒妤哭声一噎,滞住片刻,人又像清醒过来似的,冷下调子嘲讽道:“爸爸现在知道怪我了?可这两年要不是贺孝峥,我们家在董事会怕是连个说话的席位都没有!要不是您的两个儿子不争气,我也不会有今天!”
父女对峙的声音,一次比一次高,声急色厉,只差撕破脸皮。
不可开交时,一个雍容的女声出来打圆场,哀哀和事道:
“好了好了,你们父女都不要争了,现在吵这些有什么用,待会儿程濯过来好好跟人讲,哪怕这事行不通,也不能叫你爷爷那儿动了火。”
……
手被人朝后拉了一下,程濯脚步停驻,没再继续往门前走,转头看着孟听枝:“害怕?”
说不上来。
只是听着病房里头的声音,仿佛那是个光怪陆离的吃人世界,他一旦踏入,很可能就要折伤一部分。
她是担心他。
话在唇边,却说不出口。
程濯当她是吓到了,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放在她手心里,另一手拢着她的脸,拇指轻蹭。
“去车里等我吧,我处理完就来。”
孟听枝看了眼病房的门。
里头又提到薛妙,母女两个同仇敌忾似的说起这样的女人如何如何,话很难听。
她沉默的几秒,叫那股刺耳的不适感在心头慢慢淡去,收拢手指握住车钥匙,也一并将程濯的手指勾住。
很松的力道,稍稍一挣,两人就会分开。
深夜无人,医院走廊的灯源冷白空洞,落在她稍一抬起的明净眸底,清澈有力,还是那把好脾气的嗓子,说出来的每个字却都在暗暗护他。
“他们会跟你发脾气吗?”
程濯眼底的情绪怔了下,摇头道:“不会,除了你,没人敢跟我发脾气,他们都哄着我,就像我哄着你那样。”
“我不信。”
她执拗又耿直,盯着那扇门,像要洞穿里头的牛鬼神蛇。
程濯将她的脸一掰,不许她看,轻笑了声,直接把她往电梯位置推一把。
“不信拉倒,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不好骗,赶紧走吧,在车里等我。”
孟听枝晓得,自己没有能言善道替他斡旋的能力,她在场可能只会给他添麻烦,乖乖坐电梯下了楼。
出了医院,远远按亮车灯,坐进了副驾驶。
久等无聊,点开社交软件再退出,试遍所有软件后,把乔落年前那首获奖金曲点出来听。
她始终在分神,始终在游离,像力无着处地漂浮着,最后玩起车钥匙上的挂件。
工作室有一台迷你胶装机,年前孟听枝亲手做了这个油皮小书的挂件,不到女生半个巴掌大小,一组三十六张图,快速翻过,就是程濯一个点烟勾唇的动作。
拇指一拨,反反复复。
那神情都是她自己画的线稿,将他身上那股矜贵懒散的气质体现得淋漓尽致。
等程濯下来时,孟听枝已经在车里等到睡着。
歪着头,合眼靠在车窗玻璃上。
本来带着一身火气下楼,程濯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握上车门把手,一股压力抵着门,他心脏一紧,忽的放轻了动作。
将车门慢慢打开,里头靠窗而睡的小姑娘依着那道力往外慢慢滑坠,最后脑袋不偏不倚靠在程濯身上。
程濯的另一只手,及时掌住她的后脑。
“唔”了鼻音浓浓的一声,她迷糊醒来,闻到熟悉的烟草淡香,仰头眨了眨眼。
“你来了。”
她睡得浑身发热,声音是糯的,程濯见她这副懵然的模样,捏了捏她的耳垂。
“坐好了,回家。”
程濯刚走一步,察觉衣角扯着一股力,他回头垂眼,副驾驶的孟听枝正拉着他的衣服在。
“怎么了?”
孟听枝松开手。
“刚刚我等得无聊,去附近晃了晃,前面有一个红薯亭,你饿吗?我们去买烤红薯吧?”
被叔伯至亲指着鼻子骂冷血,心绪毫无波澜,一个小姑娘在四下无人的街头,用力掰开热腾腾的红薯分他一半,反倒愧疚万千。
当得起他爷爷说他一句古怪胚的脾气,吃软不吃硬。
她也真的是太软了。
软到心坎上。
年后半月,他忙得完全顾不上她,好不容易把人带出来吃顿饭,半途就要散,她没一句怨言不满,乖乖在车里等到睡着。
醒来还记着他晚饭没吃几口。
跟孟听枝在一起半年多,程濯从没后悔过,他是万事朝前看,懒得回头反省的人,一直问心无愧,别人女朋友有的,他也都给了。
谈不上亏欠。
这一刻才暗嘲无知,感情哪是一笔一笔能算清的,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带着他凌晨时分沿街吃烤红薯的小姑娘,这种陌生的亏欠情绪,叫他心神不安。
不能欠人,否则无法自在坦荡,无法自如抽身。
“孟听枝。”他喊她。
“嗯?”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天阴,夜空一片灰垩,什么也没有,手心捧着的红薯,飘一段肉眼可见的甜香白雾,她微仰头,眼睛在路灯下纯净又明亮,认真地说:
“我想要,我的月亮永远不会坠落。”
长风过街,他看向身边的人。
那得很久以后,他才能从她少女时代的信笺里读懂这句话的意思。
第41章 恨春天 我知道,你就是喜欢……
三月初, 孟听枝在财经新闻网上看到程濯的名字,与贺孝峥一同赴美。
孟听枝查了之前程家海外新能源项目的前期报道,一直是由贺孝峥主导力推, 而现在的新闻已经悄悄将焦点转移到了程濯身上。
单单是程靖远独子这个身份, 就有足够讲头, 何况这是他首次以程家发言人的身份进入集团内部担任实职。
他没有把邓助理带走, 起初给了孟听枝一种错觉,事情很小, 他很快会回来。
在程濯登机那天,孟听枝入职陈教授的工作室,迎新饭结束, 邓锐开车来接她,就这么接了一个多月。
四月下旬,整个苏城被融融春光包围,遍地暖阳,孟听枝也换了单薄的裙子,拎着两盒酥饼去工作室和大家分。
工作室前院里养的花都开了,姹紫嫣红, 有位师姐一进门就打喷嚏,顶着个通红鼻头说恨春天,总逗得大家笑。
这阵子工作室难得清闲,一切准备就绪, 就等着五月份“舒晚镜回忆展”拉开序幕, 前前后后忙了一年,所有参与其中的工作人员都很期待开展。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比舒晚镜回忆展先火起来的是孟听枝的个人“图集”。
一系列孟听枝下车的偷拍图片,狙向精准, 直指即将毕业的美院大四学生孟听枝游走在多位豪车男士身边,私生活不检点。
其中邓锐多次出境,正面照清晰,给孟听枝开车门的图片被重点圈红备注,此为舒晚镜回忆展的甲方负责人之一。
下方配图是邓锐与几个正睿资本的高管一起从会议室出来,同样圈红。
之后帖子里行文便是一通阴阳怪气,众所周知美院陈教授的工作室出奇难进,往届学长学姐都是什么大奖在身,而孟听枝虽然大学四年成绩靠前,但论起实质性的奖项,那可是逊色了不少。
这届美院毕业生里,不乏拿奖出彩的学生,为什么偏偏是跟工作室甲方不清不楚的孟听枝得到了这个机会?
舒晚镜回忆展在美院是什么分量,那可是艺术公社问世后的个展首秀,稍微打听一下都会知道,天降好饼,为什么偏偏给孟听枝?
整篇帖子,图文并茂,一问接一环,层层递进,显然是有备而来。
孟听枝刚看完,周游的电话就打来了,张口就骂:“有没有搞错!连我爸也不放过?这哪个傻批发的阴间帖子啊,枝枝,那中间的男的是你堂哥吧?”
“嗯。”
所谓游走在多袍茉位豪车男士身边,是室友的爸爸,自己的堂哥,男朋友的助理。
也拍到男朋友了。
但那张模糊不清的偷拍应该是日期最新鲜的,就在上周,程濯抽空回国一趟,两人没待到二十四小时他就走了,开的是那辆曾被孟听枝撞坏的碳黑超跑。
他穿简单的白T,来工作室接孟听枝,回头那一瞬,被路灯下的厚重树影笼着,个高腿长,看不清正脸。
图片上只能见捧着一束郁金香的孟听枝,微低着头,笑容很甜。
周游已经声音愤愤,在电话里盲猜是谁干的了,也不难猜,能费这么大周折偷拍攒图,再配这种文案的,也就那几个可能性。
这帖子写的很妙,看似在说她私生活混乱,实际上重点全落在最后,暗指她以色换权,她如今得来的一切都不干净。
翻开评论,孟听枝愣滞几秒,又荒唐地笑了,这些顶着一串陌生代码的匿名id,张口就来: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好像,孟听枝跟他们每个人曾经都很熟一样。
“啊这,怎么会这样啊,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挺朴素的一个女生,大一经常在食堂看见她。”
“一直以为她是美院女生里的清流,没想到是泥石流,大一军训差点被人怂恿跟她告白,还好没有,拜金女不配。”
“楼上注意,你适合追孟听枝么,能不能好好看看贴里的都是什么车,最次也是宝马5系,最糊的那张图里是柯尼塞格。”
“这种车国内应该没几辆吧,往上查应该能查到谁是车主吧。”
“查啊,查到算你有本事,能买千万级别的车当烧钱玩具的人,你当背景很好查么?”
“我怎么记得去年贴吧也因为一辆柯尼塞格炸过一次,也是黑色,就在大学城的湘桥居门口,还有人有记得吗?”